果然不愧是大戶人家,楊家在劍閣的商賈之中實力數一數二,這楊元寧羽不怎麽熟悉,不過也從吳六那裏打聽了不少事情,此人二十年前來到劍閣,起於無名,僅僅五年,就從一介布衣百姓,積攢了讓人一輩子都無法望其項背的財富。


    此人城府極深,在劍閣甚至整個西北都藏下了暗手,那劍閣連山營的校尉楊勇便是他同父異母的兄弟,可是從來沒有在人前顯露,能在此處錯綜複雜的勢力中嶄露頭角,寧羽可不相信此人隻是個簡單的商賈。


    寧羽坐在中堂裏頭,看著一個個穿著華麗的侍女不停的往麵前一麵宴桌上送遞著各式的菜色,好多都是他見都沒見過的東西,煙曲九江映春紅,隔著淡淡蒸騰而起的繚繞,看著掛在一側的春江載宴圖更是別有一番風味。


    吳六感覺自己的眼睛都不夠用了,剛開始還在數菜數,可數著數著就花了眼,索性坐在寧羽身側,一個勁的幹咽著口水。


    寧羽對風度翩翩的公子有些過敏,總覺得楊元身後站著的兒子眼神裏頭沒什麽善意,也是,本來嘛,就不是一路人,也就談不上什麽善意可言,寧羽笑了笑,微微側身,小聲說道:“一會兒,麻利點兒吃。”


    眼睛裏冒著星星的吳六自然高興的點頭。


    酒菜備齊,楊元坐在主位上,端著玉酒笑著向寧羽道:“寧師爺剛剛上任,楊某未去恭賀實屬罪過,就以此酒謝罪,還望寧師爺不要怪罪才是。”說完,楊元端起酒盞一飲而盡,臉上略微愧疚的表情竟是一絲假意都看不出來。


    寧羽心底暗暗罵了句老狐狸,隨即淡然一笑,酒杯端起來卻是沒喝,看著楊元說道:“楊老爺可沒錯,是在下不懂得規矩,聽聞劍閣的規矩與別處相去甚遠,這裏不是官家說的算,而是誰有錢誰說的算,而且,不懂的規矩會死的很慘的,這不,今日剛到衙門,就領著衙役出來拜山頭,哦,是拜楊老爺。”


    “哈哈哈,寧師爺說笑了,這天下的規矩都一般,怎麽會到了此地就變了呢,相信寧師爺是誤信了小人的言語,此地雖然風沙多,可頭上的青天卻是朗朗。”楊元不露神色的看了正如同饕餮一般的吳六,臉上看不出絲毫不滿的神色,淡淡的說道。


    吳六正吃著那隻外焦裏嫩的烤乳豬,忽然感覺一陣冷意,肉卡在喉嚨裏愣是沒咽下去,結果臉色變得通紅像是猴子的屁股,寧羽淡淡瞟了瞟他,笑著將身旁侍女手中的酒壺推到吳六跟前,不露痕跡道:“吃東西斯文點兒,楊老爺一家人都是斯文人,你這般吃相會嚇到人家的。”


    吳六咯咯的叫了兩聲,抓起酒壺像是救命稻草一樣咕嚕咕嚕灌了好幾口,才舒了口氣,心神不定的掃了寧羽一眼,眼中滿是佩服,心裏頭暗笑不已,斯文人來形容滿身銅臭的商賈,這話不是罵人,卻勝似罵人,而且,常言道,斯文敗類,斯文敗類,不斯文如何敗類。


    隻是,不知道小師爺如何能與這位楊老爺交鋒而不落下風。


    寧羽轉頭笑著對楊元說道:“楊老爺,手下不懂規矩,如此書香之地竟然發出汙穢之音,實在是失禮至極,還望海涵。”


    楊元剛要說話,卻被寧羽生生打斷,他轉頭看著侍女,笑道:“給我來隻海碗,要大點兒的。”說著還比劃了一番,侍女為難的看了楊元一眼,楊元倒是沒生氣,對著侍女擺擺手。


    沒一會兒,一隻比臉盆小不了多少的巨碗就端了上來,寧羽在桌子上一掃,隨後深仇端著那盤雪蓮果燒尾尖,扔到吳六跟前,順帶著將那盤五彩錦燴,琉璃馬果,還有幾樣極為不錯的菜都倒進海碗中。


    啪的一聲,寧羽嫌棄的看著吳六,道:“你吃相太難看,容易讓楊老爺倒胃口,拿著碗自己找個旮旯慢慢吃,滾。”


    被罵的吳六哪裏還有生氣的道理,他早就在這兒呆夠了,一張桌子上四個人,就自己是笨蛋,正好,走就走,他還樂意,於是應了一聲,抱著海碗屁顛屁顛的衝出了中堂,不知道在院中那個角落裏去享受自己的美食去了。


    楊元似乎沒看見吳六出去,或許是故意看不到,那自然也懶得關心桌子上被掃去了大半的佳肴,渾不在意,一笑道:“寧師爺,想來你來這劍閣不久,對於此地的事情還不算熟悉,正好小兒少林自幼長於此地,若是寧師爺不嫌棄,明日就讓小兒領著師爺多轉轉,這劍閣雖小,不過好地方卻是不少,相信定然不會讓寧師爺失望。”


    寧羽嘿嘿一笑,故作驚奇道:“此事還是算了吧,楊公子風.流倜儻,年少多金,這去的地方自然也金貴,聽說芙蓉樓一個粉頭風.流一夜就要十兩銀子,我可去不起,楊公子,那芙蓉樓真如傳聞中的那般金貴嗎!”


    俗話說虎父無犬子,可事實上,世間大多數虎父生得兒子都是犬子,比如跟前這位風度翩翩的公子。


    楊少林一聽跟前這人連十兩銀子都出不起,眼睛中鄙夷之色顯露無疑,話不經過腦袋就說了出來:“十兩銀子?連小花旦紅袖添香都不夠,寧師爺若是去芙蓉樓銀兩不夠,在下倒是樂意慷慨相助。”


    寧羽眉頭一挑,臉上掛著感激道:“楊公子說話可是算話,那來日可得請楊公子介紹一下芙蓉樓的當家花旦,我讀書不多,又沒銀子,楊公子見多識廣,自然認得。”


    楊少林得意一笑,道:“這是自然。”


    寧羽一邊看著楊少林那張白癡臉,一邊兒看著楊元的神色,果然不愧是經過了大風大浪的老狐狸,哪怕兒子被人如此的戲弄,他竟也如薑太公釣魚安穩坐,臉上笑意一絲不變,若不是寧羽懂醫道,他甚至這個叫楊元的臉麵是不是假的,竟然真的跟假的一般。


    寧羽嘿嘿一笑,繼續在火上添上一壺煤油,道:“那不知芙蓉樓哪位活計最好啊?”


    “自然是藍……”話說到一般還未說全,楊少林忽然反應過來,雖然他不是個有大聰慧的人,可也不是個笨蛋,略微一想便明白了寧羽這話中處處透著陷阱,臉色不禁一怒,憤然而起,臉色發青怒聲道:“小子,你膽敢欺我!”


    “我哪有騎你?”寧羽很無辜的問道。


    “你在拿本公子當傻子!”楊少林寒百的臉因為抽搐都變了形狀,那雙泛起幾根紅絲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寧羽,似乎想要吃了他,這個混蛋,竟然當著父親的麵羞辱自己,可恨可恨。


    “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我可不認為你是傻子,相反,我認為你是個聰明人,要不然怎麽可能記得住芙蓉樓的粉頭。”寧羽臉上掛著笑,完全忽視楊少林扭曲的臉,盡管他認為這張臉難看了好多。


    楊少林吭哧吭哧的喘了幾口粗氣,幾乎咆哮道:“你一個劍閣小小的師爺,沒見過世麵,還真把自己當根蔥了,你以為你自己是誰?”


    “我是寧羽,我自己知道。”寧羽淡淡的說道。


    “我要殺了你!”楊少林雙手五指扣著桌子,竟然出現了五道不淺不淡的抓痕,這草包少爺似乎還懂修行,他臉色一會兒發紅一會兒發青,就像一隻被偷了母獅發怒的公獅子。


    寧羽眉頭一挑,語氣像是這劍閣的天氣刹那變得冷冽,兩隻眼睛看著楊少林,說道:“楊公子,你確定你要殺我!”


    楊少林錦白色的衣袖沒來由的鼓起了幾分,額頭的青筋也鼓動了起來,似乎真就像一隻伺機而動一擊致命的可怕獅子,陰冷笑著,說道:“我要殺了……”


    “砰……”的一聲,楊少林的話被生生打斷,被怒氣蒙了心智的楊少林眼中紅色一消,隻見一旁許久未說話的楊元一巴掌拍在桌麵上,被演繹的完美無缺的好人臉仍舊沒幾分變化,若不是寧羽看得仔細,在一瞬間,楊元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濃重的殺機,他真的就以為楊元的養氣功夫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了。


    不過還好,會發怒就證明不是完人,就會有弱點,所以寧羽很高興,這隻老狐狸不好對付,幸好不是不能對付,不過不能表現在臉麵上,若不然,真被這對父子拍案而起,招出四五六七八位高手,寧羽還不得哭死。


    “爹,這小子他……”楊少林像是一個被父親從水中救起的溺水小蝌蚪,急需找到爹娘的懷抱,好安慰一下他那顆受傷的小心髒。


    楊元皮仍舊掛著笑肉不笑的完美臉麵,轉向楊少林的時候,像極了一個嚴厲而又慈愛的父親,帶著幾分怒意道:“少林,怎麽跟寧師爺說話呢,我早就告訴過你,讓你多讀書養心性,寧師爺不過跟你開個玩笑,你就如此失態,你這般不成熟,讓我如何放心將這家業交給你,還不給寧師爺道歉。”


    楊少林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好不精彩,至少寧羽看得很高興,他睜著那雙血紅的眸子看著寧羽,道歉?若是讓他立馬拿刀砍了寧羽相信他會很樂意,可若是道歉,似乎不太容易。


    楊元臉色一寒,聲音中充滿了不可抗拒的威嚴,道:“站著幹嘛,還不快斟酒道歉。”


    楊少林身軀一顫,顯然他無法違抗父親的話,心不甘情不願的倒了杯酒,眼神像吃人,咬牙切齒道:“寧師爺,在下剛才失態了,誤會了師爺,還請師爺喝下這杯酒,原諒少林的過錯。”


    寧羽抬頭看了看楊少林,微微一笑,一手接過酒杯,另一隻手一巴掌拍在楊少林的肩膀上,笑著說道:“楊少爺果然孺子可教。”


    “撲通!”


    楊少林站立不穩,雙膝一彎,一頭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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