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羽低著頭看著腳下的枯葉,稚嫩的小手不停的去抹著臉上的淚,卻怎麽都停不下來,像是犯了錯的孩子,五歲的孩子,無論心智再怎麽成熟,可終究不是經曆百般磨難的心智堅硬之人。


    林間山風不斷的吹來,那棵隻有一丈高的木蘿之下顯得昏暗無比,那件青衣卻無比的清晰,輕微的響聲,是山風吹動籃子的縫隙發出尖銳的響聲,憑空添了一抹陰森。


    籃子中變得粉身碎骨的木蘿梨汁液紛飛,粘稠的汁水順著籃子滴答滴答的響個不停,沒有那般晶瑩的色彩,倒像是血液般散發著濃重的血腥氣,青色衣裳在山風中擺動,紅色的印子在飄動。


    寧羽扯過青衣係在腰間。


    “啪!”


    寧羽一巴掌扇在自己的臉上,卻是笑了,姐姐怎麽會死,她是好人,好人都會有好報的,這是姐姐告訴自己的,怎麽會錯。


    寧羽心中很亂,一把抓起身邊殘破的柴刀,在一旁的石頭上狠狠的磨了兩下,快是快不了,好歹有個安慰不是。


    風打在臉上微疼,打得樹葉子啪啪作響,腳上是姐姐花了兩天給自己縫的鹿皮小氈靴,踩在被樹葉覆蓋的地麵上咯吱作響十分好聽,姐姐就十分愛聽,酒葫蘆自然不能離身,這是保命的東西。


    寧羽抬頭望了一眼林外,那裏一定有一隻黃雀要捕自己這隻不算鳴蟬亦不算螳螂的獵物,不過沒關係,黃雀不來,自己手裏的彈弓不就沒用了嗎。


    稚嫩的小手在籃子裏抓了一把碎裂的木蘿梨吞入口中,又抓了一把,再抓了一把,吭哧吭哧的吞下肚,咧嘴一笑,道了一聲好甜,抹抹嘴抓著柴刀一步一步向林外走去。


    山風刮得更厲害了,吹得結實的木蘿葉都紛紛落下,細小的葉子在昏暗的像片片落雪,充斥著一種別樣的震撼。


    忽然間,樹葉起了一陣微瀾,四散而飛,一枚小小的葉片上竟然出現了一個小孔,山風刹那倒灌入林間,一道尖銳的氣息隨著倒灌的山風在交匯處發出滋滋的摩擦聲響,一道比黑暗還要暗上幾分的影子恍若雷光下的黑暗,悄無聲息自林間襲來。


    采用了獨特手段的鏤空箭羽非但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響,竟是達到了一種奇異的平衡快得嚇人。


    “嗡嗡嗡……”


    直到那黑影出現在寧羽的視線中才傳來了一點微弱的聲響,急速的箭影急速而行,黑色的箭羽殘影連連,刺破落葉,撕裂夜空,射向了踏入枯葉裏的寧羽。


    寧羽腳步一停,柴刀側放,噌的一聲,強大的力道在殘破的柴刀上劃出一道燦爛的火光,擦著寧羽的臉頰狠狠的射入後麵的樹幹。


    像是遊魚一般靈活的箭頭實際上在輕微的擺動著,強橫的餘力進入樹幹猛然爆裂將兩人合抱的樹幹炸出了一道空洞,而黑色箭羽早已消失了蹤跡。


    吧嗒,吧嗒,血順著臉頰流過嘴角落在柴刀上,血腥彌漫,寧羽低著頭看不清到底是什麽表情。


    忽然寧羽跟前變得混沌了起來,不知在何時多了一道高大的身影,就算是寧羽仰起頭好似也望不到那人的模樣,想都沒想,寧羽舉起手中的柴刀重重的劈下。


    哐啷,百葉精鋼鐵甲豈是柴刀能夠破防的,隻是起了一道微弱的火花映出了寧羽蒼白的麵容,柴刀被巨大的力道赫然磕飛,在空中打著旋咄的一聲釘入樹幹,還在不停的打著擺子。


    一隻寬厚帶著厚重老繭的手一把握住寧羽的脖子,寧羽瞬間被一股巨力推著撞向身後的樹幹,竟是嵌入了幾分。


    “咳……”


    一口鮮血噴的急促變作了血花落在了黑色的臂甲上,頓時被黑色渲染,血跡鮮紅,那力道太強,寧羽感覺自己傷了肺腑,隨之,氣息越來越不順暢,心肺中的空氣快要消耗幹淨了,臉由蒼白變作了紫紅色。


    寧羽很平靜,平靜的有些嚇人,忽然他咧嘴一笑,嘴角幹涸的血跡異常的猙獰,黑甲騎士望著那雙冷靜的嚇人的眼睛沒來由的渾身竄出一股子寒氣,手上力道頓時加重了幾分,右手一顫,蛇匕入手,鋒利蛇形的匕首對著寧羽的瞳孔狠狠地紮來。


    蛇匕很快,黑甲騎士的動作也很快,可是,蛇匕卻停了下來,那鋒利的冷鋒離寧羽隻有一指的距離。


    寧羽沒多大的力氣,重重的踢了好幾下,才將黑甲騎士那寬大的身體踹到了地麵,腐葉紛飛幾乎將黑甲騎士埋在了裏麵,寧羽劇烈的咳嗽了好一陣子,將身側那柴刀拔了出來,縱身一跳,蹲在了黑甲騎士的胸口。


    “唔……”


    沉悶的輕響從黑甲喉嚨中傳出,隨即嘔出了一口鮮血,眼神中除了一絲痛苦,一絲猙獰,還有著迷茫,他的身體失去了控製,全身逐漸傳來那種這輩子都沒有體會過的痛苦。


    像是用細小的刀片在身體中細膩的割著,比最好的廚子還要細致,所以痛苦就更加的清晰,再看向那被自己視若螻蟻的孩童,心中一種叫做絕望的東西在蔓延著。


    “毒……”


    黑甲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僅僅吐了一個字,可他的額頭卻掛滿了汗珠,還混著紅色的血,比汗血寶馬流的汗還要紅潤。


    寧羽就這麽看著他,平靜的點點頭,忽然咧嘴一笑,道:“見過一個穿著青色衣裳的女子沒有,我知道你一定見過,告訴我在哪,我給你個痛快……”


    黑甲心頭一寒,這笑容他見過,從哪些老兵的身上見過,他見識過自己軍中那些老兵審問犯人,方法很簡單,卻極為有效,從來不跟別人虛與委蛇,怎麽簡單怎麽來。


    記得老兵說過,對待他們來說,被抓了活著是不可能的,直來直去就行,也別換著法的折磨,隻用最簡單的辦法就行,你就拿著刀一道一道的劃,他若能忍受一刻鍾就別再問了,沒用,直接給個痛快就行。


    寧羽見他不說話,抬起手中的柴刀幹淨利落的手起刀落,吧嗒一聲。


    “啊……”


    看似殘破的柴刀卻十分的鋒利,一隻森白的手靜靜的躺在腐葉上,或許因為剛被砍下來,指頭還在微微的顫抖著,而那黑甲騎士痛苦的臉扭成了一股繩,人的痛苦是有極限的,或許經過訓練忍耐痛苦的極限會提高,但仍舊是有,若當人的痛苦沒有了極限,那就是地獄了。


    詭異的事情發生了,黑甲騎士的手腕竟是沒有流出一滴的血,看上去森白異常,寧羽聲音有些冷冽,看著黑甲,道:“我是個孩子,可真不應該把握當成孩子的。


    你中了毒,絕命的毒,這種毒叫做餄絡,我廢了好大的功夫才湊齊的寶貝,知道陽蛛嗎,就是那種在十丈懸崖還能結網捕食的蜘蛛,不過這種蜘蛛這時候是沒毒的,陽蛛最毒的時候是剛出生的時候,而且是劇毒,所以它是活的。


    其實,所有吐絲的陽蛛都是雄蛛,知道為什麽嗎,因為雌蛛都被它的孩子吃掉了,餄絡有一個作用,它會破壞你全身的經脈,而且會喝光你的血。


    你一定會死,可是,你知道嗎,人從生到死是個很漫長的過程,彌草村是個小地方,是在拿不出什麽好東西,我找遍了全村才找到了一種毒蜂,黑陽蜂,想知道它的毒性嗎,放心,不強,而且隻會持續一刻,不過它會增強人的感知,而且每一次中這種毒會疊加哦。”


    耳邊稚嫩的聲音很輕,幾乎聽不到,可在黑甲的耳中很清晰,望著眼前清秀的孩童,黑甲騎士再次感受到一股冷漠而恐怖的寒意,此時正是深秋,可為何比深冬還要冷冽呢。


    黑甲騎士強自忍著非人的痛苦,想要笑將臉扭曲的不成樣子,毛骨悚然的笑聲傳來,冷冷的嗤笑,咬著牙吐出幾個字,道:“休想,那娘們已經死了!”


    寧羽朝著黑甲微微一笑,小小的拳頭如探龍出洞輕輕的擊打在他的脖頸軟骨,黑甲喉嚨中發出沉悶的咕嚕聲,嘴巴忽然張開,隨即舌頭直直的伸了出來。


    寧羽小小的手指中間悄然露出一抹藍汪汪的彩色,那是一根一寸長的針,除了顏色有些特別之外再沒有什麽異樣,可當那長針刺穿黑甲的舌頭,黑甲整個人竟是像沸水一般劇烈的顫抖了起來,黑甲的縫隙中緩緩的流出了不隻是汗水還是血液的緋紅。


    寧羽將長針別在袖口,將沾滿了血痕柴刀插入後腰,寧羽平靜的望著他,眼神中滿是憐憫,寧羽想不明白為什麽能少受些痛苦卻非要不肯說還要胡言亂語。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忠誠,趕緊搖搖頭,笑了笑怎麽可能,或許是什麽他心中的正義感與快感作祟,對於那些被他殺害的人所謂的優越感,這大概是世間最無聊的東西了。


    “你們為何而來,說真的,我沒多大興趣,你們是誰,我原本也沒多大興趣,不過以後大概就有了,畢竟,血仇哪怕是我這般懶散的人也忘不了。


    你肯定不知道,那個少女是我的姐姐,那麽瘦弱的女孩子怎麽就能從山風凜冽的穀中把我救了呢?她很厲害吧,我嬰兒的時候,她為了喂飽我,不惜用血來喂我,為了養活我,你知道她磕了多少個頭嗎,她本就連自己都沒法養活的人,本就是很苦的人,你們還要來欺負她,你說該不該死。


    莫名其妙的就來到了這個世上,我這個人很懶散,雖然有些事情我也搞不清楚,可我一直是這麽認為的,平平淡淡的活著,有事沒事逗逗村中的大老粗,跟姐姐好好的活著,我本就沒想過踏出彌草村的,這個村子有我想要保護的東西,這個想法有些幼稚,五歲的孩子說要守護,別人認為有些可笑,可我就是能。


    知道嗎,我用了一年時間做了些事情,今天,注定了彌草村要完了,我不是修行者,我打不過你們,可你們都該死,不過,我還小,十年之後我才十五歲,真是好年華,正好去討債。”


    寧羽抬頭看了看林間透過的天空,今天的夜色有些詭異,月光分明,可是卻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凝重。


    寧羽抬起頭來,看著他麵無表情說道:“姐姐說過,人應向善,我也知道,人性本善,可你長搓了,偏向了惡,我們,他們,有做錯什麽嗎,你們卻無故下死手,這世間雖然有道理可講,可終究還是誰的力量大誰才是道理,我現在不跟你們講道理,那便以後吧!


    你一定死不瞑目,我聽村中的老人說過,人死不瞑目,死後的靈魂不會進入冥界而是會在與自己有聯係的人身邊遊蕩,好好看著,黑甲三十,嘿嘿,你可以去死了。”


    話音落,他袖口的那根藍汪汪的蜂針消失了,黑甲騎士的眉心兀然多了一個紅點,若不仔細看根本看不清楚,再不理會黑甲那猙獰的不似人臉的樣子。


    站起身來,拔開酒葫蘆上的軟木塞,仰頭飲了一口,淡淡的念了一句二十九,便不再多言,佇立在林間抬頭望著,眉間有濃的化不開的憂愁,抿了抿嘴唇,倔強的衝村子走去。


    幾息間,他那瘦小的身影便消失在林間。


    黑夜攏黑夜,猩紅疊猩紅,大得異乎尋常的朧月像蒙了一層淡淡的紅紗看得醉人朦朧,林子裏灑下的光不多,像是渾濁的老油燈散發著蒼老的光暈,卻有些能醉人。


    光很弱,照到了那悄無聲息的黑甲,那殘破的可憐的小籃子,樹上生機勃勃的木蘿梨,還有林間凜冽的山風,吹動著新葉老葉紛紛飄落,帶著的不知是血跡還是殷紅的月芒,如雪般紛紛落下,像是散落的紅花。


    五年前,一個身著青衣的少女抱著咿咿呀呀的嬰兒第一次走過樹林,月亮也像這般透著紅芒,樹間也是如這般飄著紅色的落花,那嬰兒在少女孱弱的肩膀上看著落花笑著。


    那一晚,這一晚,是那個孩子的生日,那個孩子叫寧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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