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賀鬆寧來過後,薛清荷的院子裏便寂靜了許多。


    仆婦們都懶怠了許多,背地裏暗罵這二姑娘是個扶不上牆的。


    今日卻新鮮。


    隻聽得一陣腳步聲近了,他們抬頭望去,頓時驚愕萬分地行起禮來:“老爺?老爺怎麽來了?”


    丫鬟這才又手忙腳亂地去尋薛清荷。


    薛成棟徑直越過他們,推門而入,與坐在那裏好似失了魂兒的薛清荷,正好四目相對。


    “有一事……”薛成棟剛開了個頭。


    薛清荷便連忙道:“我……我不願去主家住,我、我相看人家之事,也不急……”


    “是不必急。近日孟族降於梁的事,你應當也聽聞了。”


    “是……”


    “孟族王要求娶一梁朝女子為妻。”


    薛清荷愣了愣,因為在她看來,無論如何,此事都是輪不上她的……


    “若要你去,你可願意?”薛成棟的聲音再響起。


    薛清荷這下是徹底愣住了。


    薛成棟對梁德帝有一定的了解。


    當梁德帝第一個問起薛家庶女可否婚配的時候,他便知道了後頭都不過是障眼法。


    這樣皇帝當時的表情為何凝住,也有了解釋。


    那信中恐怕寫得分明……要求娶的就是薛家女。


    但薛清荷一無才名在外,二無絕色之名在外。就算有,也不至於跨越萬裏,傳到孟族去。


    想來隻有一個可能……那孟族根本不在乎娶的是薛家哪個女兒。


    隻要是與宣王妃有血緣關係便足夠。


    此舉……是奔著宣王去的!


    皇帝自然不會樂於見到自己的兒子和異族王聯合起來。


    何況他們還如此毗鄰。


    但是……


    薛成棟注視著這個女兒。他是希望薛清荷去的。


    薛清荷做了這麽多年許芷心間的那根刺……想到許芷,薛成棟的心間湧起了一陣窒息之感。


    他斂了斂思緒,沉聲問:“你怎麽想?”


    薛清荷張了張嘴:“怎麽會是我?”


    薛成棟沒有答話,起身離開:“你慢慢想。”


    等走到門外,薛成棟掃過了那些麵露心虛之色的仆婦,他什麽也沒說,就這樣又離開了。


    但在他離開之後,那些仆婦卻沒有再恢複先前懶散的樣子,他們立即麵露興奮之色。


    當天,薛清荷要去孟族做王後的消息便傳遍了薛家的後宅。


    “二姑娘,這可是翻身的機會啊!王後……想一想,是不是比宣王妃的位置更高呢?你過去了可當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啊!”


    他們激動地說著,隻恨不得薛清荷立即將他們一同帶上,便也去過那榮華富貴的日子了。


    薛清荷就這樣被架了起來。


    薛成棟知道她會答應的……


    果不其然。


    沒等上太久,皇帝的聖旨下達。


    而就在聖旨下達的當日,薛清荷也點了頭。


    梁德帝不知為何鬆了口,竟然允許薛清荷嫁去孟族,為此先是賞賜綾羅珠玉予她作嫁妝,又特封她為“縣主”,賜名“樂安”。


    那些個猶豫的大臣沒想到上頭這麽快就有了決定,私底下還有人扼腕一二。


    心道若搭上個旁支的女兒,換來陛下幾年的優待,還是很值的。


    孟族王宮。


    孟族王接過了梁朝的聖旨。


    “那宣王妃竟然還真有個妹妹!”大臣驚詫道。


    “是啊。”孟族王語氣複雜地應道。


    其餘大臣們不由對視一眼,暗暗心道,這宣王妃的妹妹,不會也如宣王妃那樣又嬌氣又麻煩,心眼還多吧?


    但事已至此,哪裏容他們來替王反悔。


    孟族王沉聲道:“十月三日,梁朝會有送親的隊伍,送那位樂安縣主進入孟族的地界。”


    大臣們便接口道:“想必又要早些準備起來了……”


    孟族王應了聲:“嗯。”


    等到大臣們先後退下,隻剩下兩三個近臣在身邊時,孟族王方才皺眉道:“梁帝為何是這樣的反應?孟族贈予宣王大禮的事,他應該也知曉了。他卻隱忍不發,還允薛家女嫁與我。”


    “想必……是那宣王之勢,已然大到讓梁朝皇帝都不得不暫避鋒芒的地步了。”他身邊的近臣猜測道。


    “罷了,無妨。此事才起個頭……梁朝皇帝的年紀已經不小了,一年一年過去,他的身體衰弱,疑心病也會愈加厲害。”


    孟族王一頓,神采奕奕道:“而接下來我們要等的,便是那樂安縣主來到孟族後,帶來梁朝的物品,也使我們學得梁朝的東西……將來再用到與梁朝的大戰之中。”


    他身邊的人精神一振:“是!”


    另一廂的益州各大城中,還在做戰後重建工作。


    宣王在此地已有了極高的威望,而此時百姓們又方才知曉,原來宣王妃的娘家曾長在這裏。


    那城中曾經開過藥鋪的許家,就是她娘家的旁支呢!


    他們心頭自然而然又有了敬服之心,又有了親近之意。


    如此並重之下,益州事務處置起來實在容易許多。


    而此時興州那些王府屬臣,還有先前那些被抓住的,以及還未及時趕到益州的……如今也都齊聚一堂了。


    他們在宣王新的府邸之中,正式拜見了宣王和宣王妃。


    “我相信你一定會叫他們上下一心,一同為王府鞠躬盡瘁,使屬地百姓安居樂業的。”薛清茵笑眯眯地拍了拍萬世榮的肩頭。


    萬世榮,王府屬官之長,從三品,人稱一聲“萬傅”,昔日王府屬臣之中的主心骨。


    宣王沒去封地上的時候,他們事事都是以萬傅為先。


    但如今這位萬傅,竟然在他們的目光之中抖了抖,隨即躬身重重拜倒下去,那頭都快搶地了。


    他道:“是。下官定不辱命。”


    那些還不曾見過宣王妃麵的王府屬臣們,紛紛露出了茫然之色。


    萬傅一向注重禮教,且一身勁節……


    怎會在宣王妃跟前行如此大禮,還行至這等……這等有些諂媚的地步?


    他們尚在恍惚之中,而那位宣王妃已經與宣王一同離開了。


    “萬傅,宣王妃她……”


    “不許議論王妃!”萬世榮沉著臉打斷道。


    “可……”


    “半句壞話也不許說。”


    “這、這不是要堵人口舌嗎?”


    “胡說什麽?”萬世榮皺起一張老臉,“王妃心地善良,心思玲瓏,與殿下乃是天上地下都難尋的一雙人……”


    “……”


    萬世榮轉過頭去,與當初一同投奔興州的那些個官員道:“老夫赤誠之言,他們竟然不信?”


    這些個吃過宣王妃“苦頭”連連搖頭道:“年輕啊,還是年輕啊!”


    薛清茵不知道她走後這些人還議論了些什麽,左右都無妨。


    這些人既然會被選為王府屬臣,再差也有幾成本事。若本事不夠,調教一番也能好嘛。


    封地之上還是要靠他們的……適當放權麽。


    薛清茵可不想她和宣王兩個人累個半死不活。


    薛清茵這廂迴到屋中,總算見著了弄夏。


    “大姑娘!我等你等得好苦啊!”弄夏一見她,便直衝上來。


    到底還是小姑娘,那眼淚鼻涕都糊了滿臉,嗚嗚咽咽道:“我在興州,日日都想你,怕你在外頭睡不好、吃不好……”


    可還沒等弄夏抱上來呢,便見著了薛清茵身後的宣王。


    她打了個驚嗝,立在那裏,一下不敢抱了。


    薛清茵被逗樂了,連忙掏了帕子給她:“擦擦。”


    弄夏一邊擦臉,一邊別過頭,生怕撞上宣王的目光。隨後才支支吾吾地道:“我聽聞……大姑娘身邊又多了兩個丫鬟,還是異族的美人。手腳一定比我伶俐。”


    薛清茵納悶。


    怎麽一個個都吃上我的醋啦?


    薛清茵便哄她道:“哪裏及你與我的情誼呢?”


    弄夏麵頰一紅,這才辯解道:“我也並非是妒忌人家,擔心她們搶了我的地位。隻是想著她們後來的,若將我擠開了,心裏總要難過的……”


    薛清茵便從她手中接過帕子,自己抬手給她擦了擦臉道:“嗯,我知曉了。”


    宣王:“……”


    薛清茵哄人倒熟練。


    這邊說著話,那邊有宮人來報:“王妃,益州刺史夫人親自送了帖子來邀王妃過府吃茶。”


    大戰過後該賞的賞,該罰的罰,如今益州刺史都換了一個新的。


    薛清茵道:“不去。”


    宮人應了聲,轉頭便去傳了話。


    之後的時日裏,益州慢慢恢複了往日的模樣。山匪也就此銷聲匿跡。


    不少益州官員的夫人都親自來請薛清茵過府,薛清茵一概拒絕了。


    一時間,弄得這些夫人私底下還議論,若誰能請到宣王妃,那真是祖上燒了高香,天大的榮耀了!


    另一廂。


    眼見著啟程的日子臨近了,薛清荷卻再沒見賀鬆寧迴來過。


    就連薛家姑姑都來探望她了,還給她送了許多禮,言辭間頗有些親近之意,全無從前的趾高氣昂。


    薛清荷知道,那是因為薛家姑姑的夫家,在先前那次許家賞花宴之事後,受了牽連,在京中地位愈不如前……


    說起來,這因還在薛清茵的身上。


    正出神間,聽人說起:“大公子迴來了。”


    薛清荷騰地一下起來,迎了出去。


    “我……我如今得封樂安縣主,我那舅舅家便偷偷來求過我幾迴……還跪下來給我擦鞋麵的灰。”薛清荷開口道。


    賀鬆寧神色冷漠:“那又如何?”


    薛清荷咽下喉中酸楚,道:“他說以我如今的地位,我定能救出舅家的人。皇帝賞賜我那麽些東西,我還可以分給他們,他們從此也能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了……”


    賀鬆寧心道沒用的,宣王可不會允許你們家發達起來,隻會讓你們永遠沉在一灘汙泥之中掙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薛清荷卻道:“我沒有答應他。”


    她說完,定定地看著他,像是想要從他這裏得到肯定和誇讚。


    “大公子,你要找的東西找到了。”這時候有小廝快步奔了出來,往賀鬆寧手中塞了一物。


    賀鬆寧抓緊那樣東西,轉身便要走。


    薛清荷胸中好像空了一塊,本能地脫口問道:“你迴來找的,是姐姐的東西嗎?”


    賀鬆寧頓了下腳步:“嗯。”


    薛清荷的目光散了散。


    她聽見賀鬆寧道:“我以為這些日子你該想清楚了。”


    他轉過頭看著她:“你其實不應當答應嫁去孟族。”


    薛清荷:“為何?”


    她心底揣著一點希冀。


    賀鬆寧腦中迴閃過那孟族王的模樣:“……因為孟族王見了你,會失望。”


    薛清荷漲紅了臉,身子搖搖欲墜:“大哥……縱使你對我再沒有了往日溫情,又何必如此羞辱我?”


    賀鬆寧冷淡道:“因為你長得並不像薛清茵。”


    薛清荷如遭雷擊。一刹間仿佛明白了許多。


    之後她又沒能再見到賀鬆寧了。


    他好像在勸她,但又好像並不在意她的去留。


    此時已經反悔不得……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法子。她可以裝病,可以自毀容貌……可值得嗎?


    臨出行前,薛清荷又大哭了一場,那些仆婦都生怕她在這樣的時候耍性子。


    這可是陛下下旨的大事……可不是從前那樣,與大公子耍耍性子,大公子還要來哄她的時候了!


    好在薛清荷翌日還是將自己收拾好了,坐上了轎子。


    丫鬟卷著車簾,雙眼放光地對她道:“姑娘瞧見了嗎?那後頭跟著的那些車隊……盡都是歸您的東西。”


    薛清荷心下定了定。


    至少……至少她曾經沒有的那些東西,她能擁有了。至少……沒有了大哥,她也不必再受委屈了。


    轎子一路朝城門口行去。


    她身邊的仆婦們個個激動得走路都輕快許多。


    不多時,卻突然又多了一支隊伍,他們身後也跟著長長的車隊,也許更長些。


    那支隊伍直直切入進來,與他們走在了一處。


    薛清荷心下疑惑,忍不住問行在轎子旁的一個作將軍打扮的人:“那些是什麽人?”


    “縣主不必管。那些都是要去往益州的。”


    “去益州?”而不是跟她去孟族?


    “那些……是賞賜給宣王的?”


    將軍皺了下眉,但還是答道:“給宣王妃的。”


    薛清荷臉色微變。


    和親是她,卻是薛清茵得賞更多……


    皇宮。


    梁德帝問:“人走了嗎?”


    內侍答:“走了。”


    梁德帝道:“朕也是割了肉喂宣王妃啊……否則要她知道,朕還賞了薛清荷東西,還封她做縣主,她隻怕氣得日日寫信來罵朕,還要在宣王耳邊吹枕頭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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