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蓉坐在位置上,久等之下難免心神不寧。


    這時卻見一內侍打扮的人穿過門,走入迴廊,手中端著一個大盆,盆中的水來迴晃蕩,不慎落在了地上。


    柳月蓉低頭一瞧。


    ……紅的。


    是血!


    她的心頓時狂跳起來……這怎麽就見了血了?


    好在這時,梁德帝終於帶著宮人出現了。


    他理了理袖口,落座道:“見你們一麵不易啊。”


    柳月蓉沒聽懂這話什麽意思,隻瞥見梁德帝的袖口處帶著血跡,頓時一顆心更像是要從嗓子眼兒跳出來了。


    “陛下……言重了。”那廂有人開口,聲音嘶啞地應了聲。


    “你們離京多年,想必也不曾見過……”梁德帝話音一轉,指著柳月蓉道:“這是魏王妃。”


    柳月蓉再忍不住了,問:“父皇,他們是……”


    梁德帝垂下眼,淡淡道:“多是朕昔日的同窗啊。”


    柳月蓉咋舌。


    竟有這樣的來頭?


    再看他們的父輩,可見出身都不低。


    可他們身上哪裏有半點勳貴子弟的氣息?


    “你不是在找他們嗎?”梁德帝突地道。


    我……找他們?


    柳月蓉愣住了,一時未能拐得過彎。


    喬心玉安安靜靜坐在一邊,這才輕輕插聲:“正是他們路遇不平,從殺手的刀下救了我。”


    柳月蓉渾身血液一凝,說不出話了。


    梁德帝的聲音卻緊跟著又響了起來:“朕也有些好奇,那些殺手究竟是什麽來頭?”


    他問座下的青珪軍:“你們可看清了?”


    青珪軍有些納悶梁德帝為何當眾問起此事。


    他們答道:“盡是死士,牙齒藏毒。”


    柳月蓉心下稍安。


    母親這手準備還是妥帖的。


    梁德帝按了按眉心,開口道:“你們的本事朕是知曉的。那些敵國的探子,刺殺將帥的死士,莫不都是在牙齒裏藏毒的人物……這樣幾個殺手,你們難道還拿他們無法嗎?”


    青珪軍心頭掠過了一道怪異的念頭。


    他們竟有種……梁德帝在竭力配合宣王妃“做局”的感覺。


    這遞話已經遞得太明顯不過了。


    “不錯。”青珪軍中有人應聲道,“我們留下了一個活口。”


    什麽活口,全都死得透透的。


    他們就沒想過還要抓幕後之人,隻想著辦了宣王妃交代的事,務必使得喬心玉完好無損迴到京城。


    誰能想到那些個殺手那麽不禁殺?


    “王妃身子不適?臉怎麽白了?”喬心玉看向柳月蓉,突然出聲。


    這一下,將其餘人的目光也全都吸引到了柳月蓉的身上。


    梁德帝皺眉道:“還是傷了身子。如今沒有了魏王,府中事務隻怕愈加繁重。可惜喬側妃有孕在身,也不能協理你從事。”


    梁德帝這話雖然沒有奪柳月蓉的權,但話裏透出來的意思已經足夠嚇住她了。


    之後的宴席之上,柳月蓉難免神思不屬,連青珪軍都看出來她是幕後之人了。


    宴上,梁德帝也問了青珪軍這些年都待在什麽地方。


    他們說多是在荒漠。


    梁德帝又問:“你們為何想到這時候迴京來了?”


    他們露出不情願之色,但還是答道:“聽聞孟族來犯,隻是不願京城陷落罷了。”


    梁德帝心道那你們是不知道宣王有多麽厲害。


    不知道也好……


    這時青珪軍中名叫“丁岫”的男子開了口,他插聲道:“路過一個邊塞小鎮的時候,見有百姓攜老攜幼奔逃而去。其中有一老嫗,年逾六十,腿腳不便……”


    “她的兒子瘦得形銷骨立,卻也還是低頭彎腰,背起她,拚了命地往前逃去。”


    又一人接口,眸光黯然道:“不禁思量到如今家中父母也該要到這樣的年紀了……”


    “離家的遊子,該歸來了。”


    他們語氣冷硬,但一字一句從喉中說出來的話,卻令京中的親人忍不住潸然淚下。


    梁德帝見狀輕歎一聲。


    好極啊。


    終於是為他們心中的軟肋低下了頭……終於知曉在這世上,要堅守忠勇義氣是要付出極大代價的。


    “你們的親人聽了這話,也該很是高興。”梁德帝頓了下,舉起手中的酒盞,“朕如今雖為天子,但還依稀記得昔日同窗之誼……”


    這話說出來,就表示過往當真一筆勾銷了。


    青珪軍們強忍住翻湧的心緒,也舉起了手中的杯盞。


    一時席間氣氛輕鬆又歡愉。


    便隻有柳月蓉覺得難熬。


    酒過三巡,散了宴席。


    梁德帝早早迴了宮。


    柳月蓉坐不住,也匆匆迴了府。她想找柳夫人商量,奈何柳夫人抱病不見人。


    “王妃忘了?因魏王身死,您的婆母解了禁足。說是近幾日陛下還多往她那裏去安撫她的喪子之痛,宮中都說……有複寵的跡象。”


    柳月蓉心下納悶,她那婆母還這樣厲害?


    走到這一步還能複寵?


    柳月蓉也沒覺得她那婆母比她聰明了多少。


    “你的意思是讓我去求她幫我……”


    “王妃大可編個借口,就說是喬心玉與那宣王府串通起來,才害死了魏王。”丫鬟出主意。


    柳月蓉吸了口氣:“嗯。”


    她當即要入宮求見婉嬪。


    但很快便得到了拒絕的迴複。


    宮人立在她跟前,笑道:“王妃恐怕是見不到婉嬪的。”


    柳月蓉不敢相信:“為何?是母妃不願見我嗎?”


    宮人道:“如今婉嬪怎是誰都能見的呢?”


    這話並不是抬舉婉嬪。


    而是讓柳月蓉一下想了起來……如今婉嬪在宮中沒有半分權利,再不是她想見宮外女眷就能見的了!


    如今掌後宮大權的是董賢妃!


    可……柳月蓉咬了咬唇。


    就算沒了魏王,婉嬪也降了位份,但她娘家也不是什麽好惹的。這董賢妃為何與她作對?


    那怎麽辦?難道她真要等著被抓出來嗎?


    柳月蓉麵露一絲絕望。


    另一廂,董賢妃身邊的宮人也不解道:“娘娘素來行事低調,不與人結仇,這次怎麽將那魏王妃毫不留情地攔在了宮外,不許她見婉嬪?隻怕婉嬪要恨毒了您。”


    董賢妃腦中掠過了薛清茵的模樣。


    姿容絕色,叫人一見難忘。


    她道:“昔日我位份低,自然與誰都不能太親近,更不能與人結仇。”


    “但在如今的位置上,原先那一套便不頂用了。太過萬事不沾,在陛下眼中便是個假人,是個有心機城府的人。最好的便是,陛下偏好之事,我便也跟著偏好。陛下喜歡的人,我也跟著討好……你瞧,那吳少監不是就做得很好嗎?”


    宮人麵露羞愧之色:“奴婢短視,恐怕拖了娘娘的後腿。”


    董賢妃道:“你我本就是從微末之時一路走來,見識怎及婉嬪等人?日後多看著,多記著,會的也就多了。”


    “是。”


    婉嬪很快也知道了董賢妃攔人一事。


    就在柳月蓉等著婆母發脾氣的時候……


    出人意料的,這次婉嬪什麽也沒說。連砸東西這一環都省去了。


    沒兩日,皇帝下旨,說柳月蓉先失子後喪夫身子不利索,還是好生歇息。王府事務暫由江側妃來管。


    柳月蓉更覺得這是個要對她開刀的信號,嚇得也學著母親的樣子,真抱起了病。


    梁德帝聽了底下人的稟報,都忍不住搖頭:“柳家怎的有這般蠢物?心狠,卻沒有半點手段,更膽小至此……”


    動用他堂堂天子去處置這樣的小事,實在大材小用。


    京中的動靜,最終都化作梁德帝筆下的信,被送到了薛清茵的手邊。


    “這下喬心玉是能徹徹底底安心養胎了。”薛清茵感歎道。


    “青珪軍也暫且蒙混過關。”


    這都是喜訊。


    唯獨不好的是……


    薛清茵有些納悶:“我怎麽還沒有聽見賀鬆寧的死訊?”


    梁德帝可不像是會對兒子心軟的人。


    他還有別的兒子呢,隻是說大都還未成年罷了。


    宣王放下手中的筆,看著她,問:“茵茵好似……對賀鬆寧的生死格外在意。”


    薛清茵道:“你又吃醋……”


    “不。”宣王否定了,他認真地道:“你在害怕,害怕他不死。”


    薛清茵啞然。


    宣王起身,走到她身邊,低聲道:“你連皇帝都不怕,卻更懼怕賀鬆寧活在這世上……茵茵,為何?”


    他說著,語氣更冷:“他曾對你做過什麽?”


    薛清茵吐了口氣,忍不住笑了:“不,他沒有對我做什麽。”


    那隻是故事中本來的女配要遭遇的東西……


    她道:“我先前是怕他活著,現在也沒有很怕。至少我有了足夠的勇氣,不論多少次他在我麵前,我都會再次揮刀殺他。”


    這是與“造物主”的對抗。


    “而且,我還有一記殺招……一記最大的,最大的殺招。”薛清茵抬頭迎上宣王的目光。


    宣王動了動唇:“我可命人在京中布下殺局……”


    其實現在賀鬆寧活著在京城,也是一樁好事。


    他有他的作用。


    但他並非無可替代,隻是有些地方再變動一下……


    “不!”薛清茵搖搖頭道,“不要因我攪亂了你的計劃。”


    薛清茵想了想,還再三交代他:“將來迴到京城,你也決不許獨自對上賀鬆寧……”


    “茵茵……”


    “他不一樣,反正他和那些你殺過的所有敵人,都不一樣。”薛清茵沉聲道。


    宣王應聲道:“好。”


    便是聽了她的話,也沒有再往下追問。


    薛清茵心底又有些不是滋味兒了。


    哎,這人怎麽總是這樣恰到好處……


    她也想和他說清楚來龍去脈。


    但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去說……


    他的那些痛苦,不過是筆下零星幾個文字湊成的。


    他的結局被寥寥幾筆書就。


    他這個人,也不過是為襯托男主賀鬆寧而誕生的產物。


    他隻是個角色。


    一個不真實的角色……


    薛清茵突地感覺到眉心一熱。


    她不由抬眼看去。


    便見宣王溫熱的指腹按在了她的眉心,然後沿著她的眉眼輕輕撫弄而過。


    薛清茵禁不住低聲道:“我真的沒有害怕。”


    宣王沉聲道:“嗯,我知道,你在難過。”


    薛清茵又吐了口氣,心道這人怎的這樣敏銳啊?


    他不會有一日猜到她的來曆吧?


    應當不會有人能猜到吧。


    哎等等。


    薛清茵突然想到一件事……


    宣王嘴上不說,但胸中卻是有城府的。


    他既然這樣敏銳……


    那她當初糊弄他,掛在嘴邊毫不走心的“喜歡”,他會看不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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