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經華燈初上,街頭巷尾漸漸出現了吃過晚飯、推著自家小貨車出門練攤的老少爺們,大家都忙著去趕夜市,地點就在解放路東段,是街道臨時開辟的一處經營場所,走路不到十分鍾,很便捷。


    文化大院也有不少夜市參與者,起初觀望氛圍較濃,實際動手的人很少。文化人麽,都講究個麵子,練攤這種行當似乎不入流,太跌份,還是少碰為好,但是親眼看到某些人擺夜市賺了錢,於是又紛紛砰然心動。


    薛永軍便是某些人之一,他白天吊嗓子練功,傍晚陪著自己的母親練攤,賣炒貨,什麽瓜子、花生、鬆子等等很多品種,整口大鍋架在自製的爐子上現炒現賣,老遠就能聞到噴香的味道。


    薛母是個農村婦女,沒有正式工作,但人很勤快,待在家中根本閑不住。恰逢搞活經濟,夜市如火如荼,她便成了文化大院裏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薛父數次規勸,怎奈根本沒用,再加上劇團的演出也日漸蕭條,眼下現代影視劇和港片流行,誰還沒事跑劇院聽戲?於是漸漸也沒了話語權,隨她去了。


    後來參與的人越來越多,基本上大院裏閑著在家沒事兒幹的老頭老太太,包括那些沒有穩定工作的家庭主婦們都齊齊上陣,場麵那叫一個熱鬧,其實一過下午五點鍾,街頭就能看見陸續出攤的街坊。


    大家笑著互相打招唿,紛紛詢問昨天的生意可好?臉上洋溢著憧憬和喜慶。


    別小看這方寸間的炒貨攤,一晚上少說也能有兩三百塊錢的流水,九零年代普通職工的月工資才多少?就說平均線吧,也不過四五百塊錢,如此對比可就嚇人了。


    眼下趙歌和薛永軍倆人正蹲在小攤一側的水泥台子上,端著啤酒,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實際上是趙歌時不時的蹦出兩句,而薛永軍除了傻嗬嗬的笑幾聲外根本就沒話。


    趙歌這幾天一到傍晚就跑到炒貨攤閑坐一會兒,一是躲避禍事悶的無聊,二是觀察這新興的、人流如織的夜市,看看有什麽行當來錢。


    雖然不太願意練攤,但看了幾天薛永軍家的生意後趙歌也不禁暗暗咂舌,還有旁邊的皮鞋攤,生意更火爆,這才上攤不過半個小時,一下子就賣出去了六雙鞋,小老板手裏攥著一疊大團結,樂不可支,吆喝的聲音也隨之高漲,震的人耳根子發麻。


    趙歌是個擅於學習的人,也很懂得總結和反省,他意識到前一段的想法有些好高騖遠,也為此付出了不大不小的代價,接連做了兩筆買賣都無疾而終,所以潛下心來到夜市看看。


    第一個買賣是倒騰國庫券和全國糧票。所謂國庫券,亦即指的是國債,那年頭的人覺悟高,不少人都相應號召買國債,目的是為了支援國家建設,能不能向組織靠攏,態度決定一切,至於利息不利息的,都放在後麵考慮,而不是像現在購買國債首要目的是為了保值增值。


    所以家家戶戶幾乎都有國債,多少不論,那是一種態度。但誰家沒有個事兒呢?遇到缺錢的時候,心思活泛的人便把沒到期的國債拿出來折價換錢,當時沒有專業的金融交易機構,黃牛便成了國債轉手的主要渠道。


    至於糧票,現在的人隻能看照片了,或者還有些注重保存老物件的家庭,指不定還能留上幾張,總之是個特定時期的產物,早已隨著曆史長河滾滾東去了。


    在計劃經濟時代,購買糧食和副食品,必須得有糧票,光有錢不好使,糧票起到定量供應和調節的作用,沒辦法,當時的物資相對匱乏、緊張,不計劃,就無法實現有序分配。因為糧票的稀缺性,所以在某些情況下可以當錢使,錢卻絕無可能當糧票用,全國糧票尤為強悍。


    趙歌就把腦筋動在了國債的買賣差價和全國糧票的稀缺性上,應該說是非常有眼光的,但倒騰這玩意兒是有風險的,一要有實力,二要膽子夠大,尤其在那個時候弄不好逮住就給定個投機倒把罪。


    他讓謝三找了兩個可靠的人在銀行門口低價收購別人手中的國債,然後再高價倒手給黃牛,或者挑出快到期的國債直接在銀行兌換現金,這是一個極為來錢的買賣,最早還是獄友告訴趙歌的。


    折騰了幾天,倒是收上來一些國債,還有不少糧票,謝三的朋友給介紹了一個黃牛,說好了價格第二天去找人家,但交割數錢的時候出了問題,碰見了遊走盯梢的便衣。


    當時交易的雙方都反應神速,紛紛撒腿就跑,謝三和兩個小弟拚命狂奔,都不帶迴頭的,一口氣跑出去兩條街,才堪堪躲過被活逮的厄運。事後才想起來錢、國債和糧票都在黃牛手上,當時還沒來得及算清楚,真是倒足了大黴。


    聽說黃牛最終沒跑掉,謝三立刻頭皮發麻,匆忙跟趙歌打了個招唿躲外地去了。


    趙歌氣的幹瞪眼,但也無可奈何,於是又瞄準了另一個買賣,倒騰香煙,從煙草*局的熟人那裏低價進貨,轉手再平價或高價賣給小賣店,但也沒成功。


    那個所謂的熟人,是人托人介紹的,看著挺能吹,其實不牢靠。趙歌對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很不信任,結果對方胡吃海塞一番還堅持先要交定金再給貨,鑒於第一次吃了悶虧,趙歌讓這人死遠些。


    兩次小試牛刀,全都铩羽而歸,讓趙歌清楚的認識到光憑想象幹事情是不靠譜的,必須要踏踏實實琢磨透這來錢的路子才能再次下手。


    一瓶啤酒下肚,趙歌站直身子伸了個懶腰準備離開,老妨礙薛永軍也不是個事兒,薛母盡管嘴上不說,但一個人忙的團團轉,他看不下去,也蹲不住,偏在這時,黑牛黑著個臉來了。


    於是三人又各拎了一瓶啤酒原地蹲了下來,好在這次薛永軍隻是陪著喝了兩口便跑去幫母親忙了,趙歌二人聊起來也心裏踏實。


    聽了黑牛對許暉挨打的猜測後,趙歌眯著眼睛沉默不語,他不是沒有預料到這種結果,但顯然來的太快了,周青這個鳥人挺麻煩,這樣對待老七,顯然有恃無恐,無疑是在倒過來打臉。


    趙歌心頭的熔岩在翻騰,不接招絕無可能,但要看怎麽接才能將周青這種貨色給徹底壓服,否則老七遭罪的日子還在後麵。


    “哎,這個倔驢老七,偏偏抱著十九中不放了,老子真想痛痛快快幹周青一頓。”黑牛一臉鬱悶。


    “不能怨老七,這件事是我沒處理好,容我想想辦法。”趙歌其實也很鬱悶,不在自己地頭上,終歸投鼠忌器,而且一些劍走偏鋒的路子暫時也不敢用,有點傷腦筋。


    “尼瑪的,敢跟老子玩兒陰的?”趙哥雙手揣兜,一個人嘀嘀咕咕的溜達走了,剩下黑牛一個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趙哥消失了幾天,哪兒也找不到他的影子,而許暉同學毫無意外的挨了第四頓打,這迴他自持準備充分,所以進行了激烈的抵抗,但還是寡不敵眾,連小片刀都沒有機會掏出來便被放倒了。


    身邊的同伴隻有張誌宏,雖然人高馬大也遭了無妄之災,但他絕對夠義氣,咬牙堅持才護住了許暉不被進一步打殘。


    這次對方氣勢洶洶,讓許暉意識到周青的報複開始變本加厲,目的就是要逼著趙歌出頭,這讓他心灰意冷,說不得是要轉學了,但如此憋屈的事情,想想都難為情,何去何從,他真的茫然了。


    可許暉不知道,很多事情過分了必然會引起反彈,周青、李揚帆一幫人的做法逐漸開始有了負麵效應,雖然當時還微不可察,但不久的將來他們就深刻會體。


    且不說整個高一(一)班對許暉接連遭受毆打有了同仇敵愾的情緒,單單挨了打的張誌宏也十分氣惱,他迴家後怒氣衝衝的找周青理論,甚至都沒跟自己的父親說一聲。


    其實在許暉第二次被報複後,張誌宏就私下裏找過周青,試圖說和了結這件事。但對方十分無賴和狡猾,將事情全都推給李揚帆,張誌宏的嘴並不笨,但看問題過於簡單,被對方三下五除二說的一愣一愣,最後不了了之。


    但這次不同了,張誌宏不但自己挨了打,而且對這夥人沒完沒了的架勢極為反感,所以忍無可忍。他平時在大院裏和周青並無深交,但麵子上還過得去,甚至周青對他還很客氣。


    原因無外乎遠親不如近鄰,而且雙方的家長關係極好,又是一個單位,同在一個團,不同的是張誌宏的爹是政委,而周青的爹是團長,尼瑪的,一見到鼻青臉腫的張誌宏,周青就坐蠟了。


    而且張誌宏這家夥性子耿直,做事有點愣,他也不分場合,偏偏挑著周青在家挨訓的時候,闖進了鄰居的家門,他指著周青的鼻子張口怒斥,“周青,你告訴李揚帆,再沒完沒了,我可就急眼了。”


    周父一臉錯愕,不顧兒子百般掩飾非要拉著張誌宏進屋問個清楚,憨人張誌宏就像說評書一樣把自己挨打,還有整個事情的前後經過都說了一遍。


    當著老爹的麵而,周青驚出一聲冷汗,隻好一臉無辜,信誓旦旦的表示,和解酒都喝過了,他保證李揚帆絕不可能再翻舊賬,如此百般漏洞的試圖蒙混過關自然是不成的。


    所以張誌宏才出周家門,身後就傳來周父暴跳如雷的怒吼,緊接著就是叮叮咣咣的摔砸物件的聲音,周青這頓打是逃不了,張誌宏這才算出了口惡氣,暗道我能幫你許暉的也就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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