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霧濃重,朦朦朧朧中,柳楓與天紹青直接進鎮,分別朱思嘯等人後,一路上柳楓都沒主動開口,天紹青隻覺他滿腹情緒,攪得自己也繁如亂絲。


    及至到了家歇店,柳楓悵觸前塵,不願多言半句,想歇一歇腳,舉步便往裏入,天紹青如被霜打似的,氣色慘淡。


    隻因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兩人關係已非尋常,柳楓有何心事,卻藏著掖著,雖然掩飾不住痛苦,卻隻字不說,她實在猜不透,直覺柳楓到此境地,必有一番新的抉擇,但她還被完全蒙在鼓裏。


    她不想做個一無所知的人,自從跟隨柳楓,她就漸漸失去了自己的本能,包括一些理念思想都在慢慢轉變,不得不承認,柳楓風格峻峭,是比她強硬好多。


    但不管怎樣變,她還是想吐個痛快,叫道:“柳大哥!”


    柳楓轉身迴望,根本沒打算講實話,麵上有股愁苦之色,甚是冷峻,直教人脊梁骨麻起。


    天紹青也由頭頂涼到了心頭,說不出酸辣苦甜,良久,兩人就這樣立定,迎麵對望。


    柳楓站在客棧門口,天紹青立在街上,誰也不言。


    天紹青情深若渴,想待柳楓說,畢竟跟隨李玄卉久了,她非是逆來順受之輩,也不是沒見過外麵的淒涼世界。


    然而柳楓卻呆呆望著遠方,顧自出神。


    半響後,天紹青欲做試探,訥訥道:“你……還想著方才的事?”


    她覺得柳楓不該為此生氣,像他那樣的人,怎可與流俗進退,可又想到他畢竟也是人,不忍責怪,每看到他,心就軟了大截,又開始在自己身上找錯誤。


    以前她數次與柳楓意見相左,現而今卻這般在意柳楓感受。


    愛上一個人,同時也失去了自我,有時到底是對還是不對?


    柳楓冷哼一聲,想起適才情景,她心細如發,必能看破,自個兒心愧氣餒,猛然側轉身子苦笑,也不知是自嘲,還是慨惜。


    天紹青難過已極,把頭一低,躲入他的懷裏道:“柳大哥,對不起,我——”


    柳楓望著黑夜,哀情憤鬱,淒訴了一句:“這個世上有仇、有怨,此恨到死不休吧!”話聲一點也不激烈,輕輕的飄逝不見。


    天紹青自愧朱思嘯之所以找他尋仇,全是自己帶來的,而趙銘希也是自己招惹的,就算玄天門與七星派弟子追來,也是自己拖累了柳楓,心裏好生不暢。


    但柳楓話裏有話,不單單是因為普通的糾纏仇恨,一時她也想不出個所以然,隻好隨柳楓進入客棧。


    有客人到訪,店主自是熱情招待,柳楓卻無有心情,隻簡單扔下句話:“準備兩間房!”說罷,直接上樓。


    天紹青恍惚失神,付賬期間,店主好似與她熟識,打量一番後,含笑相待,不收銀兩,還告訴她已經有人提前付過賬了,隻管安心住下。


    天紹青被吊起好奇心,連問那人是誰,還當又與前些日子一樣,是趙銘希暗地搗鬼,如今有柳楓在前,不似以往孤身一人,隻怕會惹起不必要的麻煩。


    可她幾番婉轉地追問,店主俱是神秘兮兮,拒絕相告。


    天紹青本想棄房不住,可考慮到對方有備而來,自己必得想個妥善的法子應付,總是躲躲藏藏,也不是辦法。


    萬一此次自己走了,下次又被跟蹤,對方在沿途設下陷阱埋伏,豈不更加誤事?便打算裝作不知內情,哄那店主一哄,當下一臉是笑,迎合那店主,迴到房中。


    她欲在暗處偷偷觀察店主是否與人聯絡,可夷由間,店主已備好酒菜送了進來。


    看到酒菜,天紹青不禁一驚,眼睛發亮,隻因那兩道菜雖是平平無奇,一道是麻辣豆腐,一道是口水魚,但若非了解她,根本不可能得知那是她最喜歡吃的菜。


    店主言,都是那位客官拿了菜單,吩咐廚子做的。


    天紹青嘀咕道:“如此了解我,怎會是那趙銘希?就是柳大哥,也不知道我喜歡吃什麽。”


    左思右想,她又覺得那人有股令她熟悉的感覺,偏又想不起是誰,按說她來到這不知名的小鎮,熟人都不可能獲知才對。


    她一時心煩,無法集中精神,時而想想那神秘人,時而又思及柳楓,他那悲哀的神容,帶著淚光的雙眼,好像藏著無窮心事。


    每想到這裏,她就覺得心裏空蕩蕩的,仿佛刹那之間,柳楓離自己好生遙遠,左右都忐忑難安,心緒不寧,非得在這深更時分,親眼看一看柳楓才放心,而且柳楓自從迴房後,因何沒有一點動靜?就好像那樣一個人,不存在了一般。


    天紹青越想越害怕,提起腳步,就奔出了房間。


    門是閉牢的,從外麵什麽也望不進,天紹青起手敲了柳楓房門數次,毫無迴應。


    倘若柳楓在房中就寢,以他的功力,怎會聽不到敲門聲?


    天紹青心中驚惶,待要用拳頭砸門,身後走來一人,立了好半響,始終夷由不定,直到天紹青有所察覺,轉身相看,看清是柳楓,詫異道:“柳大哥?”


    她完全沒想到柳楓會悄悄離開房間,也不知會自己,若不是發生了甚事,他去追查,絕無可能這般奇怪。


    但柳楓滿麵愁容,落落寡歡,顯得極為孤寂,乍見天紹青,好像有些怕她發覺什麽似的,嘴角蠕動道:“我……到客棧……隨便走了一走,四處看了看。”


    天紹青不能確定是否神秘人來過,他去追擊,才會如此,投入他的懷抱道:“你怎麽不高興呢,告訴我吧。”


    柳楓淡然笑了笑,手撫上她的臉頰,珍視道:“沒事了,剛才嚇著你了?”


    天紹青搖搖頭,柳楓便拉她進門了。


    在屋內坐定,柳楓隻是斟了兩杯茶,遞給天紹青一杯,自己飲了一杯。


    天紹青對茶無動於衷,總感覺事情沒這麽簡單,看柳楓輕輕鬆鬆,分明是裝的。


    她低頭想心事,柳楓呷了一口茶,望望她道:“還在想那位神秘人?”


    天紹青點頭,柳楓一笑道:“這裏的店家不是說了嘛,明天他必會出現,倒時就可知道是誰,何必這麽憂心呢?”


    天紹青十分意外,方才進店時,她也是從掌櫃口中得知此事,柳楓早已進房,是從何處得知的?難道是自己想多了,柳楓剛剛暗地追蹤自己,也真的隻是追查那神秘人?


    可聽柳楓的口氣,不像是神秘人出現過的樣子,那柳楓到底作甚了?又為什麽而擔心?可以確定的是,這樣的事瞞不過柳楓。


    天紹青雖有疑惑,但見柳楓心情平複,也不提那不快之事,說道:“我總覺得我認識這個人,他很了解我,不知道是不是——”說到這裏,忽然意識到瞎猜有些不妥,止了口。


    柳楓微笑道:“他不是告訴店家,約我們明日午時見麵麽?那時答案自會揭曉,現在瞎想也沒用,是麽?”


    天紹青見柳楓此番神情自若,已棄了煩憂,而自己滿麵愁容,反倒壞了氣氛,也一笑,不再提說。


    兩人宿了一夜,無有大事發生,很快到了翌日晌午,店主果然守信,時辰到了,來邀他們赴約。


    地點也選在客店,是一間清雅的居處,酒肴羅列,香味誘人,桌凳都擺放停當。


    最引人注目的是,有關中特色的弱柳扶風餛飩,用白瓷圓盤盛上五隻,團團圍抱如花蒂形,用菜置於餛飩中,另一端如須般垂向邊角,把當中的餛飩烘托的如珍珠米粒。


    天紹青將菜肴略看一遍,多日的陰霾一掃而光,欣喜地拽住柳楓手臂道:“是……師父,是我師父!柳大哥,是我師父,他來了——”


    柳楓完全始料未及,也沒料到是天紹青的師父駕臨此地,可除了李玄卉,又別無他人可想,愣道:“無尚真人?”


    天紹青脫口道是,見柳楓仍有不信,指著一桌菜道:“這些……都是我喜歡吃的,隻有師父知道呀,父親與母親正在養傷,好些日子沒見了,是不會獲悉我的行蹤的,一定是師父,不會有錯。”


    她心中歡騰,抑製不住興奮,正說著,李玄卉果從門口現身,走了進來道:“青兒,你個鬼靈精,往常都挺聰明,這次怎的變笨了,現在才發現是我。”


    天紹青迴頭一看,快步上前,拉住李玄卉衣袖道:“師父,您素日都忙的很,突然來此,青兒如何想得到,還當是誰捉弄青兒哩。”


    李玄卉一臉是笑,任由天紹青拉他坐下,嗔道:“你個丫頭,也太膽大,我令你去洛陽為人賀壽,出了那等事情,鬧的滿城風雨,也不迴稟我,為師……隻好自己找來了,還以為你丟了,不過……”掃了柳楓一眼,收迴目光道:“後來得知你安然無恙,就順道來看看你,跟你說說話。”


    李玄卉言說間,又道:“你也想念那許多未見的父母了吧?”伸手欲圖斟茶。


    天紹青搶過一杯斟好,捧給李玄卉,恭謹道:“師父猜的可準了,前次青兒也去了蘇州打探,可惜撲了一空。”


    李玄卉將茶飲罷,天紹青未免把柳楓晾著,將他拉過來,麵向李玄卉道:“師父,這位是柳楓,是——”


    她待要講出與柳楓相識的經過,柳楓躬身施禮,朝李玄卉道:“在下見過李真人!”


    李玄卉定睛瞧了柳楓半響,忽然神色一肅,起身說道:“你就是最近江湖上瘋傳的‘無情劍’柳楓?聽說劍無情/人也無心,短短時間內,葬送了很多冤魂?”說著,又輕藐地笑了兩聲道:“別人道你出手狠辣,你殺人的時候,也毫無愧疚,現在見麵了,如何這般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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