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臨近,蜀主孟昶帶著天紹青徑入幽靜亭子落坐,兩位小太監照舊立在身後。


    靜寂的四周,到處可見宮苑長廊,天紹青正凝神望著白玉斑斑的宮廊雕飾,整個身子卻被一雙大手拉入懷裏,孟昶一張嘴便順勢湊了過來。


    天紹青心裏一緊,連忙伸手掀他,孟昶卻及時捉住,定睛延視她道:“別害怕,這裏除了朕沒有別人。”將她死死抱住,一俯身,又蓄勢欺進。


    天紹青自是想及文景居那不堪一幕,雙手不受控製將孟昶推開。


    孟昶被迫閃向偏旁,見此女難馴,立刻麵露不悅,冷瞪著天紹青,攝的天紹青忐忑,看也不敢看。


    這般乖張,又讓孟昶龍心大悅,又故態複萌。


    天紹青若不反抗,就得被他褻瀆,但反抗就要惹怒他,這才意識道:


    如今身處皇宮,不比外麵,他一句話可以令自己人頭落地,即使會武功也不能如此。


    一念及此,她笑臉閃開孟昶,極力掩飾掉慌亂,岔開話道:“啊,皇上,民女自小在家習得武藝,不如我們要些酒菜,皇上一邊進膳,一邊欣賞民女武藝,加上如此景致,想必另有一番意味,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孟昶固然好/色,但生性也極風雅,聞言也起了興致,不再侵犯天紹青,仰首想了片刻,也樂得滿懷道:“恩,也不錯!準奏!”


    不消幾個時辰,便有膳食上桌。


    那一桌膳食,兩個人食用,卻足以讓平民百姓吃上兩個月,大多都是民間難得一見的佳肴,稀世珍饈,天紹青見此膳食,又心生不滿,覺得這皇帝平素生活十分奢靡。


    孟昶以為她沒見過這等佳肴,故而發愣,不由失笑,得意的起箸,自賣道:“來,嚐嚐皇宮的膳食,這可是地方進貢的欒色魚、乳酒、魚翅……都是經過禦廚精心調製的,你一定沒有機會吃!”


    天紹青在他注視下,勉強夾了幾口。


    孟昶見她動用,已忍不住問道:“怎麽樣?比起民間之物是否可口?”


    天紹青一把跪下,就要將那口話吐出來:“皇上,民女有話要講……”但她畢竟性子溫婉,麵上稍作猶豫,才道:“但——隻怕會惹怒皇上!”


    孟昶不知何故,意外下,也爽快道:“但講無妨!”


    欺負一個女子,卻不是他所為,這孟昶向來以此為豪。


    天紹青慢慢立起,走開幾步,緩緩道:“如今南方諸國戰事連連,蜀地山川險阻,避免不少戰火……”


    孟昶不料她說起這些,正要阻止,但見她誇讚蜀國,亦心中大悅,點頭承讚。


    天紹青踱步續道:“皇上出身帝王之家,生活自當無憂無慮,吃穿有度,可民間百姓疾苦,很多人飽暖不濟,凍死街頭,風餐露宿,此番景象之下,還要賣兒賣女,為奴為俾,皇上為了自身之憂,廣征各地女子進宮為侍,豈不知多少父母在哭泣?”


    她指了指滿桌膳食,不管不顧,隻想一吐為快,接話道:“像這樣奢侈揮霍,皇上可知,多少人因了一個饅頭餓死荒郊?屍身腐臭被豺狼吃食?”


    頓了頓,她偷偷窺瞄孟昶,見其神情驚詫,壯壯膽,繼續道:“一個明君,當知賢臣之重要,國事之緊迫,如若日日歌舞酒色,荒廢國政,那這個國家就好比處在泥濘中的深潭,天落磅礴大雨,會越積越深,潭深則汙垢多,別人趁虛而入的機會也就越多,它幹淨的日子會更加渺茫……”


    孟昶怔了半響,聆聽此等言辭,雖覺有理,但此話不是出自朝臣之口,而是來自於一個弱質女流,難免有些掛不住麵子,訕訕擠出笑容,轉過話鋒道:“此乃國家大事,玉蝶勿須操心!”立起來,便將雙手搭在天紹青的肩頭,仍然保持不氣。


    天紹青卻已看到他根本輕視女子,不把自己這些忠告放在眼裏,才避而不談,她執拗,便就霍然跪倒,扣掌行禮道:“皇上,民女出身江湖,從未想過自身姻緣,如今皇上已是**佳麗無數,還要如此勞民傷財,征召各地美女充實**,弄得百姓怨聲載道。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皇上如若放她們迴去,老百姓一定會感恩戴德,加倍稱讚皇上的。”


    孟昶心裏不知有無感悟,隻見天紹青固執已見,被攪得沒有辦法,見勢不對,又低首盤算。


    此刻且不管大殿裏餘下女子,就眼前而言,他已喜不自勝,因而對其餘女子也不是很在意。想至此,轉身將天紹青扶起,微笑道:“你說的也有道理,也好!那就讓她們迴去吧!”說罷,朝身側的太監揮手示意,那太監自是心領神會,著意離去。


    天紹青如釋重負,孟昶見她再也無法躲閃,肆無忌憚地擁住,笑道:“剛剛你說會武功?可否讓朕開開眼界?”


    天紹青不喜歡他的親近,遇此又一臉驚慌,隻得強顏應允,於是在太監的來去中,拿了一柄輕飄飄的玉劍。


    劍乃玉器,鋒芒不露,一看便知孟昶警惕她會武,故而取了把不能殺人的假劍。


    天紹青也沒多言,自顧行去一旁,選好一地,雙足一蹬,執劍開始舞了起來。


    一招一式,淩空刺出,帶出劍氣唿唿。兼之她身姿輕盈,騰空而躍,竟看得一幫太監雙眼直愣發呆。


    孟昶常住宮中,甚少見過女子有此陣勢,自是看的眼花繚亂,合著太監一陣叫好。


    哪知他正凝神的間或,那把劍突地脫飛斜躥,朝他撲麵而來。


    雖說不是真刃,可那道劍氣淩厲逼人,足以令他生了凜凜怯意,顧得不昔日風度,朝後連閃,口中唿救不斷,狼狽至極。


    那太監也嚇得半死,直喊‘護駕’。


    天紹青故作失驚,匆匆平飛丈許,躍至孟昶跟前將劍收迴,不等孟昶責罰,便拜倒請罪道:“紹青學藝未精,皇上受驚了!”


    孟昶尚自處在驚慌之中,因而滿是不悅,可又不想失了龍顏,見天紹青出言致歉,一句話沒說,便折迴亭中坐下,一口幹下一盅酒調神。


    天紹青心裏一喜,見他不發一言,跟去就勢一跪,抱住劍身道:“方才之事,願憑皇上發落。”說罷,卻見孟昶久久無話。


    就那樣過了些許時辰,孟昶方才鎮定如初,抬頭間,她還在跪著,忙將她扶起,狠勁地扔了那把劍,笑了一笑道:“算了!今日天色已晚,朕有些累了,想去休息,剛才塵飛撲麵,你快去沐浴更衣,朕等著你!”


    經過一番折騰,話鋒仍然轉迴行宮侍寢,天紹青推脫不過,也不敢多言,隻能被迫沐浴。


    那孟昶便在寢宮等候,待月色垂下,才見她身著軟柔的綠紗長裙,緩步從珠簾後走出。


    那一刻,一迴眸,一抬首,嫣然微笑。


    孟昶看的心中一顫,異樣之喜在全身蕩漾,揮手將婢女太監全都遣退,擁著天紹青走去床頭,就勢坐下。


    看了一會兒,他委實心癢難耐,忍將不住,便含笑去解她的衣裳。


    天紹青笑意盈盈,忽然推過他的手,調皮地嬌聲道:“皇上,你能不能閉上眼睛?”


    孟昶想著男女歡好,女子第一次多半害羞,聞話也不驚怪,伸出一指,打趣天紹青道:“啊,對,對,對,朕明白!”


    天紹青見他隻說不做,又故作忸怩,瞟了他一眼,嬌聲喊道:“誒,那你還不快點閉上眼睛!”


    一個嬌態扭轉,紗帳內,床前,燭下,綠衣翩然,膚若凝脂,雙瞳生生剪水。


    孟昶大喜過甚,被這神態引得顫乎乎的,忍不住捉住她的手,賴皮道:“朕閉一半,好不好?朕想看著你!”


    天紹青將手抽出,故意板起臉道:“不要,皇上若不閉上眼睛,那玉蝶可要走了!”說著,身子一折,佯裝離去狀。


    孟昶情急,急忙將她拉迴,連聲道:“好好好,朕閉上,朕閉上,你可要快一點啊,別讓朕等得太久!”


    天紹青失笑,連應一聲,孟昶已在她麵前閉上了眼睛。


    她觀瞧著這皇帝,著實覺得有趣,便掩住嘴角忍住笑,雙指猝然並攏,打算出手點穴,卻又想起什麽似的,在孟昶麵前晃了晃,高聲道:“千萬別睜開眼睛啊!”


    孟昶見她羞怯至此,也覺好玩,歡聲保證道:“放心,朕有的是耐心!”


    天紹青更想笑了,一隻手捂住嘴,愣是生生忍耐,緊並的兩指連在孟昶周身轉了幾圈,突然下定決心,對準一個穴位直點過去。


    當下孟昶隻覺身上被人豁然擊中,未及反應,已倒在床頭。


    看著孟昶大睡,天紹青走下床,輕輕地拍了拍手,佯作惱怒道:“哼!摸來摸去,占了我多少便宜!”轉身望著孟昶像個孩子似地靜靜躺著,不由軟下語氣道:“不過你這麽聽話,那就小懲大誡啦!”


    言未盡,她抬起一掌,欲打孟昶,卻又在孟昶麵前刹住,嫣然道:“本姑娘才沒有功夫陪你呢!不過呢……”低眉,見孟昶腰上露出一塊玉牌,遂糅掌將之取下,打開房門走出。


    關門後,她見門口的兩名守衛略有疑惑,便肅聲道:“皇上有些累了,吩咐今晚不管發生何事,任何人一律不得打擾!”


    守衛知她新得皇帝寵幸,自然聽命。


    不意天紹青一步步尋到宮門,每逢有人攔截,便隨手亮出玉牌,結果愣是無人敢有異意,教她輕而易舉出離皇宮。


    宮外森森有風,在她後麵,白日盯著她的侍衛,卻在與宮門守衛說了幾句話後,隨著她相繼出來,並對她身影望了一望。


    恰在此時,一道白影咻地躍出宮牆,在偏壤處落腳。


    那侍衛模樣的人連忙趨步迎上,揭去麵上人皮,目指天紹青道:“楚長老沒事,給我盯著她,至於七寶塔被換一事,我去找安思謙,這老匹夫竟敢騙我,他一定知道真的七寶塔藏身之處!”雙目驟然一冷,舉步就走。


    楚長老嚷嚷道:“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何須如此費神?抓來便是!”語未落,人已躥出,眨眼就有一丈。


    假侍衛見他去勢洶洶,急展輕功截住,看看這位從小養大自己的楚關山,生怕他一時衝動驚擾那位姑娘,隻好說道:“既是如此,我去追她,麻煩楚長老去找本門遺失寶物,玄天門能否重現江湖,就看這七寶塔能否迴來號令群雄,還有那假冒玄天令之人到底是誰?”


    楚關山冷聲道:“此人膽大妄為,將本門遺失七寶玄天塔令神鬼不知地拿走,一定不簡單,銘希,那道宮中失竊的密函是怎麽迴事?”


    假侍衛出自玄天趙門,自然姓趙,也就是楚關山口中的銘希了。


    趙銘希側身皺眉,搖了搖頭道:“尚且不知,倘若是同一個人所為,那……能盜取邊疆密函之人,有可能是朝中官宦,不過——”


    言說間,趙銘希歎了口氣,朝楚關山迴抱一拳,誠意拳拳道:“此事拜托楚長老,我趙家玄門祖先定會將這份恩情銘記在心,待銘希找到那名女子,知曉她的去處,倒時我們玄天總教會合!”


    楚關山喟道:“哎,你果然年輕,罷了,難得你碰到喜愛之人,老夫依你!”


    天紹青對於被人跟蹤一事渾然未覺,一路避人耳目,奔入丞相府,麵見毋昭裔時,毋昭裔一臉不可思議,指著她驚道:“紹青姑娘,你怎麽——怎麽出來的?皇宮守衛森嚴,一般人很難輕易離開的呀?老夫還正在發愁,如何為你脫身呢!”


    天紹青舉起那塊暢行無阻的玉牌,笑著道:“用這個!”


    毋昭裔欽佩已極,看來他真是過分憂慮,沒料到此事竟如此結局,便於天紹青央求下將劍還迴。


    天紹青輕撫劍身,釋然道:“毋大人,紹青今夜便要離開此地,毋姑娘的事,你大可放心,皇上已經下旨,不會追究,所有征召女子放她們迴去,君無戲言,相信再無更改。”


    毋昭裔捋了捋須,讚道:“姑娘如此勇氣可嘉,樂於助人,老夫相信姑娘日後必定是一方女俠,受人尊敬。”


    天紹青無意於此,拱手道:“大人,請帶我問候毋燕,告辭了!後會有期!”


    第二日孟昶醒來,發現天紹青點了自己穴道,拿了自己隨身的玉牌,公然出宮,又氣又惱,但是一位弱女子居然有此能耐,想想還是覺得後怕,如果她拿的不是玉牌,而是自己的人頭,則後果不堪設想。


    孟昶頓時渾身打個冷顫,不敢再想下去,隻怪當時考慮不周,被美色所迷,後來隻稱夜有刺客現身寢宮,新封的玉蝶夫人被人擄走,要人去追。


    其實隻是打個幌子罷了。


    另一麵,他又對外佯稱身體不適,毋昭裔知他受了虛驚,入宮進言,孟昶卻不提失麵子一事,也不好意思怪責毋昭裔,遮遮掩掩,隻隱晦地問天紹青是何來曆。


    毋昭裔隻道自己也不是很清楚,那女子也隻在府裏住了不到兩日,挺義氣的,見自己女兒不願進宮,便想此計策。


    言說及此,毋昭裔跪下請罪,態度誠懇,並語重心長地說了一連串勸鑒之言,孟昶經曆此事,心有芥蒂,不欲再提這件難堪尷尬之事,也不再留那些征召女子,遂下令潛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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