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紹青被盯得不自在,忍不住問道:“你怎麽了?”下意識低首自望,看了半天,未覺異狀,不由自語道:“難道我穿上很難看?”


    毋燕聞言搖頭,半響才吐出幾個字:“如果你進宮表演,眾女定會黯然失色。”


    天紹青不意她竟口出此語,一時被逗的失笑,轉手敲敲下頜,狀態分明滿含趣味,卻佯作一本正經道:“既然如此,那本姑娘就勉為其難去會會那位皇帝,替你解除心中憂慮,以後便可安心在家修養。”


    看她似一副玩鬧之態,卻惹得毋燕大驚,這才驚悟她試衣的緣故,麵色當即一變,截口道:“萬萬不可!我毋燕忎的怎樣自私,也不能同意此法!”說罷,看著天紹青,語重心長道:“紹青,皇宮深苑,不比江湖,兒戲不得!你可千萬不要膽大!”


    天紹青嗔道:“瞧你!我這不是好端端在這兒站著嘛!”


    毋燕唯恐她言出必行,不放心道:“深陷虎穴,你一人之力,絕難脫身!”


    天紹青輕哼一聲,不以為然道:“我自有脫身之法。”


    她似打定主意,全一派江湖兒女風範,神情篤定。


    毋燕與她自不相同,自小長於深閨中,顧忌甚多,斷然拒道:“不行,不行,早知道這樣,我一早可叫你走了,你焉能……”


    話還未落,便被一聲促語打斷:“小小年紀,竟有名士風範!姑娘願試,我們又何不成全於她呢?”聲音來處,隻見毋昭裔從門口步了進來。


    毋燕眼見毋昭裔走入,羸弱的身子半躬,訝道:“爹!難道你老人家也同意紹青這個辦法?”不待毋昭裔迴話,她堅決道:“不,我說什麽也不同意!”


    父親定是老了,疼惜自己心切,竟願以此舉免去災禍!如此他們一家,豈非是隻在利用天紹青?


    毋燕膛目結舌,突然無言以對,內心委實酸澀。


    毋昭裔左右觀瞻她們二人神色須臾,嘴角猛地漾起一抹笑容,撚須道:“聖上勞民傷神,爹心中憂悶,若能以此法化解,導吾皇歸向正途,也不失為個良策!”目光停在天紹青身上,現出一份神秘。


    天紹青心思詭秘,一下子領悟,竟與毋昭裔心照不宣地笑了笑,也未戳破其言。


    毋燕倒也不是不懂,可實在擔心天紹青,喃喃道:“倘若進宮,以紹青的姿色,脫穎而出,是不難的,爹的想法固然好,可紹青被皇上看中,便意味著要留在宮裏麵,紹青並非此地人氏,即使她武功再好,雙拳難敵四手,女兒隻怕會有危險。”


    天紹青見她愁悶,果真是為自己著想,著實感激,便坐在她的旁邊,延視她道:“燕兒你且放寬心,既是要去,我就不怕的。宰相大人會從旁協助,設法把我解救出宮,而且此計若不能一舉成功,紹青也無麵目再見你們啦!”


    毋燕拉住她的手,誠心道:“哎,你拜李真人為師,真是好!這膽量,我是難及其一呀!”


    毋昭裔也歎道:“老夫異想天開,未料姑娘果有乃父風範,直教老夫慚愧!”


    天紹青笑道:“丞相大人如果不是看在家父與家師的麵上,怕也不會冒然讓紹青代勞此事吧!”


    毋昭裔被她一語點破,訥訥道:果然聰慧過人!說的不錯,此事若換做他人,老夫還不一定同意讓人甘冒此險!隻是這樣,太過對不住這位天姑娘了!


    天紹青卻未想那許多,轉目細細打量毋昭裔。


    她甘願助他,是賴著他的聲名,自然不願將毋昭裔看錯!


    這些時日以來,雖說未能盡數了解,可就眼下所見,已足夠令她明白一件事。


    毋昭裔素來以遠見卓識,及勤謹審慎譽滿蜀中,親自出資營造學宮校舍,疏財仗義,與人為善,百姓都言其為好官,如若不實,不會遭到安思謙的妒忌。


    所謂皇宮深苑朝堂事,毋昭裔當然不願皇帝終日沉迷酒色疏了國政,倒時國弱力衰,它國趁虛而入實為不妙。


    天紹青並非蜀人,他對外人定有顧忌,若非他急難當前,且信服自己出身,也絕難作此決定。


    天紹青猜想他既肯同意,一定另有安排,看來這趟皇宮之行,就是她留在成都府的最後一次。


    天紹青在幽幽思緒中度過一夜,第二日天剛蒙然大亮,便有仆俾將她當做毋相之女打扮。


    毋昭裔早已知會下人:誰若吐露消息,死罪一條!


    大夥顫顫驚驚,俱都緘口,未敢聲張。


    一襲黃色長裙,將天紹青身軀裹覆,外罩一層紗衣,在她起步間,不住飄飛,衣袂處墜有玉器金飾,在日光下閃閃發亮,清風搖曳,更有一陣飄飄叮叮的聲響傳出。


    一頭柔發被挽成細高的雙環鬢,周邊紮束數條白色絲帶,一股脫俗之氣,逼人眉睫。那鬢下還有幾根小辮,絮絮索索地纏繞著,以一隻奇大的花頂形簪釵縛住。待她靈秀的目光微一射出,高貴豔豔頻頻流轉。


    後背長發垂散,隻要她一走動,蝴蝶步搖輕顫夾聲,耳畔青絲飛揚戲麵,直引人遐思。


    走出相府,乘轎抵入宮苑時,天紹青下意識去摸身側長劍,卻覺手心接處,陡然一空,方知劍早被解下,今要進宮,她當再不能以尋常身份視之。


    穿過宮門,來到一處小廳,她也就安靜坐著,茫然地亂瞅一氣,周遭盡是藝女進進出出。


    終於,有太監高喊:“毋昭裔之女毋燕……”


    天紹青忙整衣而去,另有八位歌女在後陪侍跟隨,沒過多久,抬眼之間,大殿已遙遙在望。


    舉步曳入殿門,一人立刻掃向天紹青。


    天紹青正自驚惶,未看的仔細,隻見是個把守殿門的禁軍侍衛,但那侍衛俊偉英挺,教人難以小覷,卻不知是否發覺天紹青有異,竟用一種既驚異又癡迷的眼光將她盯牢。


    天紹青免不得一顫,哪敢與他對視?


    那邊廂皇帝已然高坐龍椅,亦正凝神注視著她,但皇帝的眼神很古怪離奇。


    天紹青猜不出是為什麽,隻是莫名的害怕,可她乃江湖兒女,就將自己當成毋燕又怎的?當下便將膽一壯,挺身而入,儼然她就是如假包換的相府千金。


    這間歇,突然有位酷似安思謙的大臣盯著她,將眉頭一皺,攬須思量了片刻,奔到皇帝耳邊一番低語。


    天紹青偷偷觀望,見他從袖內掏出一幅卷軸呈給皇帝,那皇帝掃了幾眼卷軸,便朝天紹青投出一道詭異的光芒。


    天紹青一慌,心道:莫不是被發現了?怎會如此之快?誰走漏了風聲呀!


    她正不知所措,八位陪侍女子已麵朝皇帝拜倒,由不得多想,天紹青也一並跪伏,下跪的時候,極力低首,以期避開皇帝的端詳。


    然事出意料,毋昭裔笑著說了幾句話,那大臣與皇帝略是對望後,皇帝忽然興致勃勃地宣告可以開始了。


    於是絲竹管樂聲倏地響起,八女犖犖起步,翩然而舞。


    天紹青轉瞬被分開,現於皇帝眼前。


    八女在旁陪侍,身著絲裙,手舞彩帶,赤足而飄,隨鼓樂而掄高彩帶。


    天紹青位於中央,踩著曲樂節奏,依旋律而舞霓裳,一身輕功更使她挪移跳動,身子輕盈,宛如仙子臨空滑翔。


    她與眾女一樣,雙手揮舞著,直在場中撒出一片優美的光弧,華麗炫目,撩人心弦。


    風光旖旎,人也端豔,長帶不住翻卷而出,收放間,但見數多鮮亮的衣袂來迴飄蕩,衣角蹁躚四溢。


    曲聲軟糯輕柔,喝彩聲如雷般暴起。


    那眾多彩帶卻在空中攪出圈圈流影,眾女曼妙的身影也滑出一弧弧流輝。


    人在動,絲裙在飛,一開一合,直讓人覺得她們柔軟無骨,如輕煙般隨意。


    鼓樂激昂處,彩帶與人齊舞,繞場疾速飛旋。


    那大殿兩旁大臣俱圍桌而坐,看到興濃時,不時飲酌幾杯美酒,賞舞期間,喜形於色,怡然自得。


    再觀他們麵前,一排排低矮的小方桌上鋪滿紅綢,上堆各式物品,真可謂酒、色、樂齊佳。


    更有七八個女樂分列立於邊廂角落,繚繚不絕的絲竹管樂,正是出自她們調弄。


    這種氛圍中,殿門口總有一道目光遠遠投射,依舊是那個禁軍侍衛,不過此刻他的目光有些奇特,時而會瞅瞅皇帝身側的安思謙。


    安思謙收畫於懷,朝皇帝悄語數句,才正身站定,便朝那侍衛瞥視,卻見那侍衛凝神盯視假冒的毋燕,全神貫注,不搭理自己。


    他不免略有浮躁,礙於朝中重臣雲集,不便發作,硬是忍氣。


    清麗的曲聲中,天紹青忽地擲起彩帶投向空中,長如輕線的雙絲淩空揮舞起來,天紹青借此輕輕一個跳躍,便翻前一丈握住彩帶一角,猛力一拉,那雙絲帶輕盈地迴到她手中。


    她凝聚心神,旋身再飄出兩步,絲帶劃出優美的弧線,如影隨形,直讓她如飛舞花間的蝴蝶,弄影不絕。


    八女也極為配合,忙就繞場移步,麵向大臣們走了一圈,彩絲飄轉不停,教人目不暇接,四下裏一時咻咻之聲不斷。


    一舞完畢,全場響起了排山倒海的掌聲。


    天紹青與八女盈盈一跪。


    蜀主孟昶眼泛奇光,愣了愣神,猛地霍然立起,徑行至天紹青跟前,見她低著頭,便大力抬起她的下顎。


    就在那一瞬間,天紹青驚豔的麵容,教他心頭一震,激蕩的情緒陡然湧上,竟未能掩飾住,欣喜地讚道:“真是美豔不可方物!”連讚數聲,麵色一正,肅然道:“你並非毋燕,但朕可以赦你無罪,你報上名吧!”


    天紹青聞言,心砰砰直跳,避過皇帝的直視,雙拳緊扣,跪行禮數道:“民女天紹青,長安人氏,路經蜀國,無意間與毋大人千金一見如故,隻因她近來身染惡疾,行動多有不便,所以民女鬥膽代她……”


    話未道完,孟昶已揚言宣道:“好!傳令下去,冊封玉蝶夫人,今後留在宮中。”


    此言一出,天紹青大吃一驚,呆在殿內,不知道如何起身。


    這時,安思謙從旁側走出來,拱手道:“啟稟皇上,微臣以為丞相此番做法,功過不能相抵!任意找來玉蝶夫人,雖然玉蝶夫人容貌出眾,溫婉大方,但丞相始終有欺君罔上之嫌,推脫他女入宮之罪,不能不加以追究!”


    聽得此話,孟昶難免開始猶豫起來。


    毋昭裔驚怕已極,實不知安思謙早繪有他女兒的容貌,跪倒請罪道:“臣知罪……”


    天紹青跪在地上,見此情景,已知大概,猛然壯膽開口道:“請皇上恕罪,毋大人已認我為義女,所謂女不忍父愁,去其憂,這才鬥膽做出此事,實不是他故意為之,而是天意借此良機讓我得遇皇上,想必這是上天安排,丞相該是無罪有功之人,望皇上明鑒,恕其無罪!”


    這番話說的巧妙,無甚紕漏,殿內朝臣聽罷,多半嘩然。


    孟昶聽了,也麵露喜色,朝臣察言諦觀,也就阿諛奉承,紛紛表示讚同,有的直接說道:“恭喜聖上!”


    孟昶見此,自是開心不已,點頭一笑,抬手示意眾人起身,忙活罷了,又將目光轉向猶自跪著的天紹青。


    天紹青見他望來,忙又側目躲閃,孟昶卻笑著拉住她手臂。


    毋昭裔看在眼裏,忽然滿臉愁容,委實不曾料到事情演變至此,目今若要再想教天紹青設法脫身,已是難上加難,安思謙窺透自己的意圖,定要從中作梗。


    他自是知道天紹青的用意,為給自己解圍,圓了個謊,若他毋昭裔真有如此女兒,那可是上天憐憫,他當然心悅。


    可如今,她已然進宮,不知以後生死如何?


    皇上似乎極為喜歡她,這使得毋昭裔發愁,事情會不會順利呢?


    孟昶無意在殿內多留,微笑著扶起天紹青,柔聲道:“快起來!”


    天紹青尚未立穩,他已伸出一臂將她摟住,天紹青嚇得臉色慘白,想她自小到大,哪裏與男子這般親近。


    可她越躲,皇帝便將她擁的越緊,似有意使壞一般。


    兩人走出幾步,孟昶忽然招來太監,使了個眼色,那太監會意,當即著了個理由於朝臣。


    孟昶擁天紹青在懷,盯緊她道:“來!隨朕出去走走。”


    天紹青強顏應對,數次找機會掙紮,可俱不如願,那皇帝似早已看穿,愣是手勁極大,她又不好現出真功夫,急的暗自跺腳。


    一轉眼,兩人出離大殿。


    天紹青下意識地瞅那個侍衛,卻再也看不到那總是凝視自己的眼神。


    她不知道,在她離去後,那個身影才從偏僻角落現身,一直目送她在視線中消失,忽朝殿門的其他侍衛笑言,自己身體不適,要與人換職。


    在他走後,安思謙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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