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思語眼中的光彩瞬間黯淡了下去,於雲鵬沒料到這蘇老漢竟然如此固執,一時間也有些發愣。蘇冰跳將起來,大叫道:“為什麽!為什麽不能去?”


    蘇老漢冷冷地應道:“沒有為什麽,要是你還認我這老爹,就給我老實呆在家裏。我這把老骨頭,可沒力氣陪你們年輕人胡鬧折騰!”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便把兩兄弟的滿腔豪情化作了鏡花水月。蘇冰難過至極,渾身微微顫抖,終於忍耐不住,大吼道:“就算爹爹不允,我也一定要上昆侖!”


    蘇老漢臉色一沉,寒聲道:“這麽說,你是打算不認我這老爹,脫離這個家門了?”


    “小冰,不要衝動,快跟爹認錯,學武的事咱們再慢慢商量!”蘇思語見老爹麵色不善,趕緊插口道。


    蘇冰一迴頭,正對上哥哥的眼神,那眼中流露的失望與無奈,令他心頭一震。弟兄倆從小一起長大,對彼此的性子十分了解,蘇冰深知哥哥對武學的迷戀絲毫不下於自己,如今良機近在咫尺卻不能把握的痛苦,想必也隻有更甚。


    於雲鵬見他們父子三人劍拔弩張,隻覺十分尷尬。原本見這兩兄弟資質絕佳,想引入昆侖,卻不料蘇老漢戀鄉之情強烈,堅決反對。如今弄得這等局麵,倒象是他破壞了別人家庭的和諧寧靜。


    小小院落中,四人各懷心事,均不開言,粗重的唿吸聲讓緊張的氣氛更加壓抑。


    蘇氏兄弟四目相對,心事不言自明。蘇冰深吸一口氣,收迴目光,轉身向蘇老漢緩緩跪倒。他一言不發地抬眼望著蘇老漢,眼神中帶著三分倔強,七分乞求。


    “爹!”蘇思語也依樣跪倒,懇求道:“您就讓小冰去吧,我們兄弟倆的夢想,讓小冰一個人去完成好了。至於堂前盡孝的責任,便著落在我身上吧!”


    蘇冰沒料到哥哥竟是這番說辭,側目望去,見哥哥神情莊重,不由得又是驚訝,又是感動,嘴唇張了張,終究還是保持緘默。


    蘇老漢見兩個兒子雙雙跪倒在地,滿懷希冀地望著自己,心念數轉間,畢竟心中不忍,當下冷哼一聲道:“你們想怎樣就怎樣吧,我是管不了了,兩個野了心的小兔崽子!”言畢拂袖而去,再也不看地上的兩人一眼。


    蘇冰雖得償心願,卻殊無歡愉之意,隻含淚對蘇思語說道:“哥哥,你當真不和我一起去昆侖了麽?你要放棄我們從小的夢想麽?”


    蘇思語強笑道:“爹爹他不願離開龍隱,咱們縱然不肖,也不能把他老人家一個人丟在這裏啊。現在爹已經答應你去昆侖,你可要把握機會,認真練武,等你名動天下的那天,哥也會為你驕傲自豪的!”


    不待蘇冰答話,他又走到於雲鵬麵前,歉意道:“於大哥,恐怕我不能和你一起去昆侖了,我這個弟弟一向頑皮跳脫,以後沒親人在身邊,就請於大哥代為照拂管教吧!”


    於雲鵬雖不願他兄弟二人分離,卻無權左右人家的家事,蘇思語放棄學武成全弟弟,此刻雖強顏歡笑,臉上流露的悲傷卻逃不過他的眼睛,感動之餘,當即答應道:“思語兄弟放心,到了昆侖山上,我定會把小冰當作親弟弟相待,決不能讓他受了半點委屈!”


    當日天色已晚,於雲鵬留宿蘇氏兄弟家中,隻待明日簡單收拾了行李,與蘇冰同赴昆侖。而兩兄弟房間裏的油燈卻是一夜未熄,想是手足情深,分別前秉燭長話。


    卻不料第二天一早,蘇冰慌慌張張地跑進於雲鵬房間,“於大哥,我哥,我哥他得了急病……”


    於雲鵬心中一驚,昨天還生龍活虎的樣子,怎地一夜病倒?莫不是為了學武不成的事思慮成疾?


    習武之人大都通曉醫術,一則了解人體經脈運行,對內功修習有所裨益;二來萬一有個內傷外患,便於自救。隨蘇冰一起到了蘇思語床前,於雲鵬觀其氣色,查其脈絡,隻覺除了看上去懨懨無力之外,一切如常,更加堅信了心中的判斷。


    隻是這心病還需心藥醫,如今的情勢,兩兄弟勢必要有人留下以盡孝道,於雲鵬身為外人不便置喙。隻得寬慰道:“思語,你身子安好,不必擔憂。隻是心事太重,凡事還是往寬處想,不要鑽了牛角尖。如今雖不能隨我去昆侖,卻未必從此和武學無緣,可能時機未到罷了。”


    話雖如此,於雲鵬心中卻大為惋惜,習武講究一個早打基礎,許多武學名家早在孩童時便開始紮馬步,打熬氣力,基本功練得十分紮實。如今這兩兄弟已是少年,如若再沒有名師的指點,縱然天賦過人,恐怕終其一生,也難窺上乘武學的堂奧。


    蘇思語有些虛弱地笑道:“於大哥放心,我會安心在家侍奉老父,但願他老人家有一天迴心轉意,咱們還能在昆侖山上相見!”


    於雲鵬暗中歎了口氣,囑咐思語好生靜養,退出門來。蘇冰跟了出去,怯怯地試探道:“於大哥,咱們能不能晚走幾天,哥哥臥床不起,我總是心中不安。”


    於雲鵬略一思忖,歸期已經延誤,而試煉的弟子迴山稍晚也平常得很,現在逼迫小冰趕路,有些不近情理。於是微微點頭:“那就多耽幾天,等思語病好後再動身吧!”


    “謝謝於大哥!”,小蘇冰喜形於色,一溜煙地跑迴房間。


    蘇老漢很早就出門做工,家裏隻有他們三人,於雲鵬無事可做,自行迴房打坐調息。真氣剛剛在體內運轉一個周天,隻聽得吱呀門響,蘇冰鬼頭鬼腦地鑽了進來。


    於雲鵬停了行功,訝然道:“你不是在陪你哥哥麽,怎地到我這裏來了?”


    “哥哥……哥哥剛睡著了,叫我不要吵他。”蘇冰解釋道。


    於雲鵬正待開言,卻看到蘇冰頭垂得很低,兩手緊緊地絞著衣角,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樣,不由得奇道:“小冰你怎麽了,有事情?”


    蘇冰聽到問話,更顯忸怩,好半晌才勉強抬頭,期期艾艾道:“於大哥,我想……我想學功夫。”


    於雲鵬驚奇更甚:“想學武好啊,咱這不是很快就可以同去昆侖了麽,莫不是蘇老爹他改了主意,又不許你去了?”


    “不不,爹沒反悔”,蘇冰連忙道:“我是想現在就學,哥哥在睡覺,我也閑著沒事,有些等不及了。”


    於雲鵬啞然失笑,卻不料這小蘇冰還是個急性子。當下心中盤算:以他在鬆林中表現出的天分,本門斷然沒有不收的道理,既如此,早幾天學點入門功夫,也不算壞了什麽規矩。難得他有這麽高的熱情,要是堅決不允,隻怕反而不美。


    一念及此,於雲鵬微笑道:“好!現在便現在吧,你隨我出來。”


    蘇冰歡天喜地地跟於雲鵬走到院子裏,簡單收拾一下,倒也有三丈方圓的空地。小蘇冰滿懷激動,目光灼灼地盯著於雲鵬。


    “今天也不算正式入門,那些繁雜的規矩我就不說了,等日後你到了昆侖山上,免不了有一通麻煩。”於雲鵬看著滿眼放光的蘇冰,微笑道:“見你學武之情如此迫切,今天便教你幾手昆侖的‘碎玉拳’吧!”


    笑容稍斂,於雲鵬續道:“我昆侖派第九代掌門,號盤石真人。在辭去掌門俗務之後,閉關三年,博采武林中各家各派拳法精華,結合昆侖自身武功路數,創出四十八招拳法。取‘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之意,定名為【碎玉拳】。”


    “這路拳法招式簡單,樸實無華,卻蘊含有基本的武道拳理,如能領悟深刻,同樣具有極大威力。自盤石真人以後,向來是我昆侖弟子必學必會的基本功課。百餘年前,我派的寂滅祖師,功參造化,被許為數百年不遇的武學天才,手創【寂滅七式】,為昆侖鎮山絕學。碎玉拳在他老人家手中亦有改良,刪繁就簡,去蕪存菁。到如今傳世的三十六式拳法,更加緊湊綿密,無懈可擊。”


    簡單述說了碎玉拳的發展曆史,於雲鵬便開始從第一招【拋磚引玉】開始,詳細講解這路拳法的精要。


    拋磚引玉一招,顧名思義,其主旨在於先以虛招誘敵,待對手做出反應後,再審時度勢,進行決定性攻擊。從原理上說,倒和昨日黑鬆林中蘇思語用過的招數類似,然則招數精妙,變化多端,自是遠非兩兄弟自行琢磨的把式可比。


    小蘇冰體會到拳法中的高明之處,如聞仙樂,如飲醇酒,興奮之情溢於言表。一個教得認真,一個學得仔細,不覺間大半天過去,拋磚引玉一招的十七種後著變化,蘇冰已經演練無誤。


    於雲鵬解答了幾個拳法的疑難,看看天色,笑道:“能問出這些問題,足見你已領悟良多,今天咱就到這裏吧,貪多嚼不爛,不可一味求快。”


    蘇冰雖有些意猶未盡,卻也不敢違拗,蹦跳著迴房去了。於雲鵬望著他的背影,心中頗不平靜:當年我初習這招拋磚引玉,也是花了一整天的時間才將一十七路變化完全練熟,在同門弟子中已算是悟性頗高的佼佼者。如今這小蘇冰學會這招,比自己是隻快不慢。看來這次沒有看走眼,這小家夥的未來,不可限量啊。


    傍晚蘇老漢迴家,依舊冷著一張臉,誰也不搭理。於雲鵬上前打個招唿卻碰了軟釘子,隻得悻悻地迴房,隻想著蘇思語的病快些好轉,帶了蘇冰離開此間。


    無奈天不從人願,蘇思語這一躺,就是十多天沒下床,每天隻是悶在屋裏沉睡,於雲鵬去看過幾次,也隻能老生常談,安慰他靜心養病雲雲。


    倒是蘇冰活躍得很,整日與於雲鵬在院子裏拆解拳腳,進步之快可稱一日千裏。碎玉拳第十三招【玉碎瓦全】,是這路拳法的絕招之一,威力巨大,招式繁雜,小蘇冰苦練了兩天,也沒能融會貫通。


    近日來蘇冰練武時常顯得精神恍惚,萎靡乏力,於雲鵬問起,說是晚上琢磨沒練熟的招式,睡得晚了。欣慰之餘,也隻是讓他多注意休息,不必如此拚命。


    這一天深夜,於雲鵬為蚊蟲所擾,沒了睡意,索性披衣出門,去院子裏透透濁氣。卻意外地看到蘇氏兩兄弟的房間裏一燈如豆,沉沉黑夜中甚是顯眼。


    於雲鵬屏住唿吸,靠近窗前,屋內的低語聲已能清晰入耳:“這招【玉碎瓦全】,要點是險中求勝,置之死地而後生。憑的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意誌和一往無前的氣勢……”卻正是白天授藝時,自己跟蘇冰親口傳授的拳法要訣。


    於雲鵬心念電轉,終於明白了為什麽蘇冰這幾天精神不振,卻原來白天做徒弟,晚上當老師來著!當即手沾唾液,輕輕沾濕窗紙,捅出一個小洞,向室內看去。


    小蘇冰手舞足蹈,聲情並茂,把白天於雲鵬說過的拳經劍理,幾乎分毫不差地向哥哥複述。蘇思語全神貫注,不時提出疑問。其中有的問題蘇冰已有答案,順口解釋;有些問題他也琢磨不透的,便說待明天去問於大哥。


    於雲鵬看了半晌,心中猶豫不定,這件事情可大可小,盡在自己一念之間。思慮良久後,終於眼珠一轉,笑容浮上嘴角,眼看蘇冰蘇老師已經把白天所學通述完畢,才笑嘻嘻地伸手敲敲窗欞,低聲道:“兩位用功的大俠,學完了嗎?”


    霎時間,屋內聲息戛然而止,油燈也被吹滅。於雲鵬聽到兩人緊張急促的唿吸聲,把臉上笑容收起,寒聲道:“都給我出來吧!此時裝睡,已經太遲了些!”


    不多時,兄弟倆像被人贓並獲的小賊,低著頭依次出來。蘇思語走在前麵,到於雲鵬麵前剛要開口,於雲鵬截口道:“蘇老伯還在睡覺,你們隨我來!”


    兩兄弟對望一眼,心懷忐忑地跟著於雲鵬出了院子,出了龍隱鎮,直到三人初遇的那個黑鬆林裏,方才停下腳步。


    於雲鵬麵罩嚴霜,正色道:“偷學武功,向來是武林大忌,適才我已經看得真真切切,你們還有什麽話說?”


    蘇冰不待哥哥說話,搶先道:“是我不忍心自己習練上乘武功,哥哥他卻無緣得傳,這才想出了這個不合規矩的法子。於大哥你別怪我哥,有什麽責罰都算是我的吧!”


    於雲鵬冷笑一聲,厲聲道:“昆侖門規第九條:擅自將本門武學傳於外人者,昆侖弟子人人得而誅之!你既然願領責罰,那我這就清理門戶!”


    蘇氏兄弟大驚失色,卻沒料到昆侖門規如此森嚴,這下私自傳功,惹下了天大的禍事!不及多做解釋,於雲鵬起手一掌,已向蘇冰拍去。小蘇冰雖慌不亂,數日苦功顯露出來,一招【寶玉無華】使出,堪堪封住於雲鵬的攻勢。


    於雲鵬見他反應敏捷,應對得法,心中暗暗喝彩。他自七歲那年開始學這碎玉拳,又豈是蘇冰這初學乍練的小子所能抵擋。當下手掌微沉,輕鬆無比地繞開防禦,正正地拍在蘇冰胸口。這一掌似乎極重,隻見蘇冰如同一捆稻草一般直直飛起,跌落在枯葉堆裏寂然不動,死活難料。


    蘇思語眼看這招如雷霆萬鈞,隻一個照麵便重傷弟弟。手足情深,他與弟弟十幾年來朝夕相處,手足情深,此刻蘇冰伏地不動,隻怕兇多吉少,蘇思語目眥欲裂,哪還顧得上與對手實力懸殊,當即大喝一聲,便向於雲鵬攻來。


    於雲鵬好整以暇,見招拆招,由得蘇思語全力施展。蘇思語卻越打越是心涼,僅學的十幾招拳法,已經是反複使了三遍,連對方衣角也休想碰到一下。萬念俱灰之際,出手也不循章法,胡亂拳打腳踢,隻想著與弟弟同死便是。


    於雲鵬大皺眉頭,一掌把蘇思語輕輕推開,喝道:“別打了!這樣打還有什麽意思!”蘇思語充耳不聞,揮舞著手腳不斷衝上,狀若瘋癲。


    於雲鵬無奈,一邊躲閃一邊叫道:“你弟弟沒事,別胡鬧了!”


    “真……真的?”蘇思語動作驀然停止,半信半疑地問道。


    於雲鵬鬆了一口氣,伸手在俯臥不動的蘇冰身上點戳兩下。蘇冰一骨碌爬起身來,跑到哥哥身邊,哪有半點受傷的跡象。


    蘇思語轉悲為喜,握住弟弟的手不肯鬆開,轉向於雲鵬說:“偷學武功的是我,與小冰不相幹,於大哥還是懲罰我吧!”


    於雲鵬笑道:“你這幾招練得不壞,懲罰就免了吧,也算成全了小冰的一番心意!”


    兩兄弟還有些驚疑不定,齊聲問道:“那昆侖的門規……”


    “我昆侖派,向來隻有八條門規,剛才那第九條,是我杜撰的。昆侖武學不能外傳倒也不假,但碎玉拳流傳甚廣,也算不得什麽不傳之秘。思語有緣學了些,也就罷了吧。”


    於雲鵬頓了頓,又續道:“不過,之前我不知情,學幾招便算幾招,現在我既然已經看破,卻是不能再自欺欺人了。既然生病是假,那我和小冰明天便動身迴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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