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龍隱鎮出來,是一片鬆林,於雲鵬運起輕功,如獵豹一般地在林間小路上穿行。


    昆侖派至高的輕功身法名曰【青雲步】,傳說中如練至大成,不僅身輕如羽,踏雪無痕,更可淩波漫步,憑空蹈虛。於雲鵬還是演武廳中低階弟子,自然無緣得傳,不過內心卻向往已久。此刻林中行路,腦中不禁幻想著自己運起青雲步這等絕世身法,飄飄似仙。


    正得意間,突覺得腳下一軟,似乎所觸不是地麵。低頭看去,隻見一灘黑乎乎的東西上一個清晰的腳印,自己雪白的鞋麵上也是一片汙穢,兼且惡臭無比,隻怕是某種動物的糞便。


    於雲鵬大唿倒黴,忍著惡心,蹲下身去清理鞋子。好容易才清理幹淨,正待起身繼續趕路,卻聽到前方林中似有人說話,便又伏下身子,運足耳力凝聽。


    一個沙啞低沉的聲音肅然道:“咱們‘劍聖刀神’為探求武道極致,感悟天地玄機,相約十年相聚一次,切磋技藝,討論心得。小弟慚愧,十年來於劍道上略無寸進。陸老哥天縱之才,想必又有無數神奇的招式創出?”


    於雲鵬隻覺心跳加速,手心汗出。劍乃百兵之王,最是難學難練,難通難精,向有“百日練刀,千日練槍,萬日練劍”之說。茫茫武林,用劍者何啻恆河沙數,但能當得起一個“聖”字的,幾人能夠?這嗓音沙啞的人既稱“劍聖”,必是在劍道上已達登峰造極之境,而那“刀神”,既能與之齊名,定也不是庸碌之輩。


    想不到在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鎮上,居然能遇到此等前輩高人!於雲鵬強忍心中激動,伏在草叢中,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那姓陸的“刀神”接口道:“陸某愚鈍,退隱江湖四十餘年,殫精竭慮,卻始終無法企及刀法的至高境界,‘刀神’的名號,實在是受之有愧。”


    於雲鵬又是一驚,這位陸前輩自稱已四十年不履江湖,想來至少也是七旬高齡,但聲音卻絲毫不顯蒼老,直如弱冠少年一般。想必是內功精深,竟至煉神化虛,返璞歸真之境!


    “陸老哥何必過謙,此處林深葉密,你我的十年之約,這便開始如何?”


    “陸某恭候‘劍聖’高招!”


    隻聽那沙啞的聲音低喝一句:“看劍!”,“啪”地一聲脆響,兩人似已動手過招。


    於雲鵬暗忖:傳說中武學修為到了極高境界,不滯於物,草木花石皆可化為無上利器。這一劍一刀兩位前輩,激戰之中居然不聞金鐵之聲,顯然是以木劍之類的武器比武較藝。雖是木器,但在高手內力催動之下,無異百煉精鋼,於雲鵬想象著這摘葉飛花的絕世武學,一時悠然神往。


    正出神間,猛覺得耳邊傳來的聲音異常清晰,距於雲鵬藏身之處已經不遠。於雲鵬心中大駭,昨日因偷看唐家小姐練劍,已是犯了武林之忌。如今若是被人發覺自己隱身於他們比武之地,隻怕小命難保!


    心思數轉,念及適才兩位言談,不似窮兇極惡之輩。於雲鵬決定主動走出,想來前輩神功蓋世,不致於為難昆侖派一個小小門人。不然縱使自己閉住唿吸,也萬難逃過“劍聖刀神”的耳目。


    於雲鵬打定主意,小心地抬頭觀望,待找個合適的時機現身出來。一望之下,不由得目瞪口呆,動彈不得!


    許久……


    於雲鵬眨了眨發酸的雙眼,活動一下發麻的手腳,選了個舒服的姿勢,好整以暇地觀看起高人比武。


    激戰正酣的兩位渾然不覺於雲鵬這邊的動靜,一個手持一把略有劍形的木片,另一個幹脆就是拿著根燒火棍——貨真價實的燒火棍,前端還是焦黑的!


    於雲鵬有些哭笑不得地看著兩個似乎比自己還小的少年大唿小叫,打得興高采烈。心道這下把師門的臉麵丟個幹淨。堂堂昆侖嫡傳弟子,被兩個鄉間小童唬得不敢現身!


    兩小兒“刀”來“劍”往,鬥得很是認真,偶爾說話,也盡是些武道極致,天地玄機之類的論調,也不知從何處聽來,隻把於雲鵬聽得啼笑皆非。


    那“刀神”橫跨一步,手中燒火棍迅速劈下,於雲鵬心中微動,自語道:虛招?


    果然,“劍聖”見其來勢兇猛,急忙向旁邊閃避,那“刀神”早料到如此,看似兇猛的一棍瞬時收迴,同時一腳踢出,正是對方閃避的方位所在。眼看就要踢中,卻見“劍聖”屁股一扭,避開敵招,同時伸手抓向“刀神”未及收迴的一腿……


    於雲鵬眼前一亮,心中大為驚奇。先前他見“刀神”橫跨的一步雖然幅度甚大,卻並未移動身體重心,顯然是誘敵的虛招。從這兩小兒混亂的架勢上看,顯然從未學過武藝,居然能有聲東擊西的意識,實是難得。本以為那“劍聖”必然上當,卻見他應變神速,寓攻於守,竟似是智珠在握,將計就計。


    於雲鵬明白,武學之道,無非就是鬥智鬥力,所謂力,指的是各人本身的內功修為,人常說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就是這個道理,如果功力精深,即使招式簡單,也可一力降十會。而鬥智,在武學上說白了就是一個“騙”字,無論招式多花哨,變化多繁複,目的就是讓對手上當,弄不清你真正攻擊點所在。


    眼前這兩個小子,雖然身法笨重,姿勢難看,卻已暗合武學最基本的道理。若是得遇明師指點,未始不是未來武林的兩株奇葩。


    想到這裏,於雲鵬輕輕一笑,站起身來,揚聲道:“‘劍聖刀神’兩位前輩在上,晚輩於雲鵬見禮了!”


    打得熱鬧的兩人一愣,齊齊停了動作,向於雲鵬這邊望來。於雲鵬含笑續道:“在下也練過一點粗淺的功夫,有幸遇見兩位高人,不知前輩可願指點一二?”


    那持燒火棍的少年紅了臉孔,囁嚅道:“我……和弟弟,隻是鬧……鬧著玩的……”


    於雲鵬哈哈笑道:“‘刀神’不肯賜教麽,不知‘劍聖’前輩意下如何?”,他有心調侃,一口一個前輩,叫得幹脆響亮。


    另一個少年卻心有不忿,眼見對方也比自己大不了幾歲,明明知道自己和哥哥隻是玩鬧,卻一再出言戲耍,當下氣道:“打架麽?咱們就來比比!可說好,輸的不許哭鼻子!”


    這一對少年從小就喜歡舞刀弄棒,常常在一起放對打架,日子久了,雖然沒學過什麽武功路數,卻也練得身強體健,在龍隱鎮的孩子群裏,論起單打獨鬥,無人是他兄弟的對手。此時見於雲鵬也不過年紀稍大,心中自信滿滿,出言應戰。


    於雲鵬笑容更盛,隨手折了根樹枝,一本正經地擺開架勢道:“晚輩恭領‘劍聖’高招!”


    那哥哥站在一旁,嘴張了張,欲言又止,心中其實抱了和弟弟一樣的想法,暗想就算這小子有些門道,我們畢竟是兩人,總不至於讓小弟吃虧就是!


    這‘劍聖’手持木劍,上前兩步,舉劍直劈,劍至中途突然一晃,變為攔腰的橫削,這招他練得純熟,料想對手必然反應不及。


    於雲鵬有心立威,對直劈的虛招視而不見,待木劍變向後,才舉起手中樹枝封架,與木劍相交後借勢一收,把這劍的力道完全卸掉,再運起些許內力一震,那少年頓覺虎口劇痛,哪還握得住劍,眼睜睜地看著木劍高高飛起,不知所蹤。


    兄弟二人大驚,萬沒想到隻一招便武器脫手,而且也不見對方作勢上挑,那木劍竟飛起數米,難道竟是什麽妖術麽?那哥哥趕上前去護在弟弟身前,隻怕對手得勢傷人。


    於雲鵬拋去樹枝,取長劍在手,在那對兄弟驚訝的目光下,在這黑鬆林中,演練起七十二式流雲劍法。他存心折服這少年二人,劍光舞動如雪,身形夭矯似龍,把本就靈動的流雲劍法演繹得加倍華麗。


    這一趟演練下來,那兩少年隻覺眼花繚亂,目眩神馳!直到於雲鵬收招好久,還癡癡呆呆地迴不過神來。於雲鵬麵容一整,正色道:“想學麽?”


    兄弟倆都是一愣,對視一眼,驀然間福至心靈,齊齊跪拜道:“求師父教授武功!”


    於雲鵬忍笑扶起兩人道:“我才多大,可做不了你們的師父。此地向北千餘裏,有昆侖山,山上人人皆通武藝,勝我十倍,百倍者,俯拾即是。我見你二人資質上佳,與武道有緣,不知可願隨我遠上昆侖,拜師學藝?”


    “願意!當然願意!現在就走麽?”那弟弟毫不猶豫地接口,滿臉都是興奮之色。


    哥哥卻是遲疑了一下,輕聲道:“我兄弟從小就沒了娘親,如今和爹爹相依為命。要是我們都隨了你去,老父豈不是無人侍奉?”


    於雲鵬心中早有計較,溫言道:“昆侖山下亦有市鎮,比這龍隱古鎮繁華得多,你們若是有心,何不勸令尊同去昆侖,你們在山上學藝,令尊也可以在山下定居,尋個營生渡日。這樣既學了本事,又不違孝道,我想令尊也不希望你們就在這小鎮中庸碌一生吧?”


    兩兄弟歡喜道:“如此,我們這就迴家勸說爹爹搬家,卻不知事畢後何處再能見到大哥?”


    於雲鵬一番唇舌,總算沒有白費,心情甚好,微笑道:“我也沒事,方便的話,跟你們一起去府上拜謁如何?”


    兩兄弟自是沒有異議,一行三人,沿著於雲鵬的來路,返迴龍隱鎮。


    行得數步,於雲鵬問道:“適才你們打鬧時,說的那什麽‘劍聖刀神’的事情,是從哪聽來的?”他如今仍憤憤不平於上當之事,待要弄個明白。


    那哥哥臉紅道:“鎮上有個說書的張大叔,最喜歡說這些江湖英雄的故事,我們倆時常去聽白書,這‘劍聖刀神’的傳說,就是昨天的精彩橋段。”


    “我們沒錢給張大叔,很是不好意思,就在他說書的時候拚命喝彩,幫忙招攬人氣,昨天幾個時辰喊下來,到今日嗓子還是啞的。”弟弟補充道,聲音依舊低沉沙啞。


    於雲鵬恍然大悟,自己就是這麽被擺了一道啊,不過若是能為本門尋得兩個優秀的人才,也算不枉了。當時的於雲鵬不會想到,就是自己的這個臨時的決定,使得未來的江湖中,掀起了一股滔天巨浪。他與今天新結識的這兩兄弟,就站在激流洶湧的風口浪尖上。


    三人都是十來歲的少年,言談頗為投機,一路談笑下來,已如多年老友一般。於雲鵬了解到:這兄弟二人,哥哥叫蘇思語,弟弟叫蘇冰,是鎮上一個蘇姓老漢的兩個兒子,兄弟倆命苦,很小的時候親娘就病死了,他倆甚至不記得母親長得什麽樣子。


    蘇老漢在一家布店裏做雜工,養活兩個孩子,日子過得很是清苦。這幾年兩兄弟漸漸長大,也常去家附近的店裏幫手,得些銀錢貼補家用。


    自從數年前鎮上來了個說書的張大叔,弟兄倆偶然聽過一次,頓時對書中的俠客故事大感興趣,自此每有空暇,都要去湊熱鬧聽上一段,張大叔口中的仗劍江湖,快意恩仇的英雄事跡,深深地震撼了兩個少年的心靈。


    聽得多了,常常把自己想象成故事裏的人物,行俠仗義,劫富濟貧。兩兄弟也自然而然地迷上了拳腳棍棒,雖然沒處學武,卻經常是兄弟倆尋個無人的地方打成一團。為求逼真,他們還經常把自己代入到故事中聽來的武林高人身上,如今日這“劍聖刀神”的鬧劇,對兩兄弟而言是玩熟了的遊戲,卻把無辜的於雲鵬戲弄了一場。


    如今天賜良機,遇上了昆侖派的弟子,還願意帶他們上昆侖山。兩兄弟多年的夙願就要實現,興奮之情溢於言表。蘇冰一路上連竄帶跳,在於雲鵬身前身後轉個不停。蘇思語比弟弟穩重些,卻也是兩眼放光,笑容滿麵。


    不多一會兒,於雲鵬便又踏上了龍隱鎮的地界,在蘇冰的帶領下,來到了兩兄弟住了十幾年的小屋前。


    這是一個獨立的院落,院子很小,卻打掃得很幹淨,雞舍裏的幾隻蘆花正閑適地散步,一株不知名的果樹上掛滿了紅豔豔的鮮果。院子盡頭的一幢瓦房,雖無花哨的裝飾,卻也樸素整潔。於雲鵬打量著這個農家小院,想象著院子主人必定是個勤於勞作的厚道人。


    “爹!我們迴來啦”,蘇冰推開房門,歡天喜地地叫喊道。


    “又跑到哪裏胡鬧去啦!你哥呢?”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屋內傳出,隨即門簾掀動,走出一個彎腰駝背的老人,形容枯槁,步履蹣跚。


    聽思語他們說,蘇老漢不過也就五旬年紀,若是大戶人家的老爺,也就是剛過中年。於雲鵬看著這個老態龍鍾的漢子,心知這是常年辛苦造成的結果。蘇老漢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十幾年來的生活,定然是無比艱難。


    蘇好漢出了屋門,注意到家裏來了生人,微微一愣,於雲鵬施禮道:“這位就是蘇老伯吧,小可於雲鵬,是昆侖們下弟子,今日與令郎相識,冒昧到府上拜訪,唐突之處還請見諒。”


    蘇老漢正待開口,蘇冰便搶先喊道:“爹!我要學武,跟這位於大哥去昆侖山學武!”


    蘇老漢臉色一變,望著眼前滿目期待的小兒子,又看看稍遠處欲言又止的思語,一時沉吟,並未答話。


    於雲鵬接口道:“蘇老伯,小侄路經龍隱鎮,偶然看到兩位令郎練武,覺得他們天資聰穎,根骨絕佳,如果施教得法,定能在武學界大放異彩,這才起了代師門收徒之心。我看老伯您生活也頗為困苦,如果令郎上了昆侖山,自然衣食無缺,您也可以在昆侖山下做些營生,遠比在此清貧之地苦熬得強。”


    於雲鵬一番說辭早就想好,此刻道來,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兩兄弟在旁邊聽著,不時滿懷希冀地看看蘇老漢,隻盼他能被於雲鵬的言詞說服,答應與他們同赴昆侖,拜師學藝。


    蘇老漢麵無表情,聽於雲鵬聲情並茂地說完,目光在三人身上輪流掃過,終於開口道:“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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