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律長老終是拗不過任清風,憤憤不快的帶著手下到宗主麵前上報,將任清風如何冥頑不化不識時務一處不漏的抖了出來。


    青雲宗宗主蕭奈安當時正在查看孫氏呈上的卷宗,上麵陳述著王氏一族的種種劣跡,從王氏外族弟子因為爭執打了青雲宗弟子這等瑣事,到王府壟斷了青雲大陸的符籙商行這些商務往來,甚至連王羨遊已隕落的娘親是一個妖修這等家務事,都一應俱全,細膩得讓人咂舌。


    蕭奈安看著那卷宗本已咽了許多火氣,正在氣頭上,此時執法長老的一番訴說更惹得他心煩,他抬手便將手上卷宗往地上一扔,冷笑道:“他倒是好大的膽子!我閉關不過百載,這宗門便改姓任了不成?!簡直是忤逆之徒!你不用多說……”


    蕭奈安伸手從腰間扯下一塊白玉牌,拍在眼前的桌麵上,震得桌上杯盞跳了幾跳,“去!將任清風這廝給我拿下!見玉牌,如見本尊!何人敢攔!我倒要看看,他到我跟前,還硬不硬得起來!”


    蕭奈安眸中熊熊怒火正盛,戒律長老雖然百般不願接下這棘手的任務,卻也不敢腆著老臉推辭,惶惶半晌,仍遲疑挪不動腳。


    “仵著幹什麽!”


    戒律長老情急之下忽然心念一閃,忙躬身說道:“宗主英明!可老朽以為,動之以兵不如曉之以情,任清風這廝平日跟鳳棲山的水憐心頗多來往,交情匪淺,老朽意欲請她同去點化這廝,說不好,不但化幹戈為玉帛,而且任清風還會來向您負荊請罪!凡事都宜餘一個後路,宗主一向惜才,往日對他百般重視,何故非得因此翻臉?他雖然脾氣古怪,然修行卻在整個玄同界位列前瞻,倘若輕易折了他……”


    倘若輕易折了他,豈不是我青雲宗的損失?


    戒律長老恐蕭奈安誤會他隻會長任清風誌氣,反滅青雲宗威風,想了想便沒有將那半句話說出,於是頓了頓,拿眼瞟著蕭奈安,見他臉色緩和了,便順著話分析了一些利害,最終,蕭奈安依了他話,遣了水憐心與他同去。


    ~~~~~~~


    落霞峰一邊,氣走了戒律長老,任清風便徑直走去齊湘的洞府。


    一路上任清風眉峰不展,戒律長老好糊弄,可是蕭奈安卻不容小覷,他任清風此番動作,說到底隻是螳臂當車而已。王氏的事情,幹係到的枝節不但錯綜複雜,且年代久遠,遠沒有他跟王羨遊表述的那麽簡單。現下的王府,已是死海上低垂翻卷的烏雲,隻等著細微的風吹出遊絲般纖弱的缺口,便會刹那間轟然爆裂,噴薄出亟不可待的狂風驟雨,一發而不可收拾。


    到時,別說任清風隻是煌煌天威下一階出竅期修士,即便他是三頭六臂的天神,也一樣無力迴天,他拚盡一身道行力挽狂瀾,隻是因為他心中希望不滅而已。


    任清風到齊湘洞府接了王羨遊兄妹,說是帶他們到一個地方去閉關修煉一段時間,三個弟子,隻有齊湘看到了他眉宇間不易察覺的無奈。


    王羨遊一路上心事重重,一語不發的,任清風在懸崖邊的一席話,雖然並無邏輯上的漏洞,看起來十分可信,可是王羨遊總覺得他還有很多話在瞞著自己,他很想抓住他好好問問,可是任清風一直都沒有正眼去看他,再加上他對真相雖然渴求,可也有許多畏懼,所以一時間,倒不知該如何向他問起。


    終於,王釆青清脆的話語打破了眾人的沉默,“咦……再往前走就是夜叉山了!”


    王羨遊這才抬眼去看,但見視線盡頭天宇低垂,沉沉然與漂浮在空氣中的黑色霧氣相交融,渾濁得分不清楚天地的界線。


    不知是氣溫原因,還是心理在作祟,還隔著千米遠的距離,王羨遊卻不禁打了一個寒顫,隻覺得如臨冰山。


    王釆青有些疑懼:“清風叔叔……為什麽要去哪裏,我們不要去夜叉山!”


    連齊湘都皺起了眉頭,這夜叉山她倒是有所耳聞,是給青雲宗大過弟子思過受刑的地方,此間是吉兇之地,可謂為宗門禁區!平日裏人們避之不及,根本不會主動到此。


    此地不但沒有靈氣供給,還多有兇獸出沒!她想不明白任清風為什麽送王羨遊兄妹過來?難道他說要保護他們都是假的?是哄人的話?這怎麽可能……任清風不應該是這樣的人!


    任清風一笑,從儲物袋拍出一個法器,便往王羨遊手上遞去,王羨遊見之,渾身大震!囁嚅著道:“煉妖壺!”


    王釆青湊上臉來一看,隻見一個青銅質地的古壺,斑駁老舊,乍一看還以為剛從垃圾堆打撈出來的戰利品,實在沒有絲毫的特別。


    王羨遊忽然閉著眼睛,不斷的抽著涼氣,他的聲音隱隱發著抖,“叔,王府是不是麵臨著存亡的威脅?”


    任清風一笑:“你就這麽一驚一乍小題大做呀?不是什麽大事情,別瞎猜想了,好好修行比什麽都重要。”


    王羨遊低頭握拳,額前的碎發遮住眼睛,看不清表情。


    “煉妖壺中靈氣十分充沛,對你們現下的修為來說,那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你二人可安心在山間修煉,我會設下陣法保護你們不被外界幹擾,隻要你們兩個不打架,是不會有可能受到其他傷害的。”


    “我哥哥自小到大,從沒動過我一根手指!”王釆青踮著腳尖,雙手抓著齊湘的袖子晃來晃去,一副撒嬌的小女孩模樣,惹得齊湘憐惜的撫弄著她的發絲。


    任清風點了點頭,望著王羨遊的眸光柔和了起來,“等你們都進階了,我自會放你們出來,為叔此舉,其實是想讓你們避避風頭,順便磨煉下你們的道心,自己安靜段時間,也好學一學靜心和思考,對修行大有裨益。這世間太多事情,光靠眼睛去看是不夠的,你們缺少對待事物的洞察能力,問鼎大道,其路漫漫,光有修為是不夠的,有時候對待世間事物,更需要內心強悍。”


    王羨遊忽然歎了口氣,不知是被任清風說動某處,還是想到了什麽,抬眼望住齊湘道:“小師妹,你會不會來看我們?”


    齊湘正要顛顛的迴答很樂意,可任清風卻有些涼涼的說道:“不可以。”隨即麵色沉了沉:“羨遊,有時候,你得想想,自己如何去獨當一麵,沒有人會永遠在身後給你倚靠,這是一個男人必須學會的擔當!”


    說完,任清風覺得自己的語氣似乎有些過了,再心急也不能苛求他一下子變得剛強如鐵,他隻是個孩子啊,是自己從前太放縱他,才將他慣得軟弱,責任在他任清風!任清風輕歎口氣,放軟語氣,解釋道:“即便我願意被你們倚靠,可是,我無法向你們保證自己不會有隕落的那天,所以……你們要學會自保。”


    王羨遊抱著煉妖壺,一瞬間,忽然深恨自己往日不爭氣,什麽都不會,到現在還是築基圓滿,連妹妹和齊湘都將將趕上自己!他又羞又恨,覺得自己是百般無用,隻暗下決心,立誌自強,心中對任清風充滿了敬愛感激。


    ~~~~~~~


    任清風設下的陣法,不但能防守夜叉山的煞氣和兇物,且能隱藏王羨遊兄妹的行跡,同世間大多陣法一樣,隻有設陣人能夠破陣。


    告別的時候,王釆青忽然拉住齊湘的袖子,喚道:“齊姐姐,等我進階出去了,你要獎勵我!”


    齊湘對她寵溺的笑笑:“這不用你說,我自會獎你。”


    明明是笑著說話,可齊湘的鼻頭酸澀,幾欲落淚,不僅是因為憐惜,更懷有對待一切風雲莫測的迷茫。


    如果飛升成為大乘真仙,擁有了瞬息千裏,翻雲覆雨的本事,是不是便可以視天命為草芥,視時光如浮灰,將所有的自由和命運,都牢牢抓在自己手中,再不會受到世間任何無情的宰割?更不會朝為台上客,夕成階下囚!是不是?!


    陣法漸漸關上的時候,王羨遊的聲音忽然飄忽而出,“叔……請你……照顧我爹。”


    任清風嗯了一下,眼見陣法徹底關上了,才帶著齊湘迴去。


    到了落霞峰,齊湘以為此間事情終於告下一個段落,才將瓊仙島王羨遊被琴音惑神的事情對任清風言明,任清風隻是用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敲打著石質的桌麵,直到齊湘講完後寂靜良久,他才嗯了聲,“難怪,那個李大誌,是南荒銀州澤長老,他手中寶琴,名曰伏羲,同我的煉妖壺同列於上古十*寶之一。說起來,那伏羲琴跟王羨遊還有一些淵源。”


    見齊湘好奇而認真的聽著,任清風卻是一笑:“隻是,陳年往事已作古,不必拿來重提了。”


    齊湘很懂事的應了句是,猶豫片刻,還是將心中疑惑問了出來:“師傅,為什麽將王羨遊二人送去夜叉山?”


    “為師是在保護他們,我已藏了他們的本命魂燈,又匿了他們蹤跡,除了你我,沒人能找到他們,青雲宗不會放過他們的。”


    “師傅,恕徒兒多話,王府的事情,似乎很嚴重?師傅若不想多說,權當我沒有問過。”


    任清風倒是沒打算對齊湘隱瞞,隻是還未說,便察覺到一絲異樣,他朝著洞府外靜靜望去,仿佛盯著一個人的眼睛一般,自言自語道:“明華師兄,既然來了,便進來坐,神識飛來飛去你不嫌累,我還嫌煩呢。”


    說完又對齊湘擺擺手,“為師陪一陪稀客,你迴洞府修行吧。”


    齊湘早已習慣任清風明察秋毫的本事,雖然她自己察覺不到,但是她曉得肯定是哪個不長心的放神識偷窺被抓了現行,一麵憤恨那人幹擾得不是時候,一麵興致缺缺的應了是。


    一迴到洞府,齊湘因為心情不快活,便關了門,準備也閉上一關,好好修行。


    盤膝坐了一會兒,不知為何,總定不下神,起初她以為是因了自己心緒不寧的緣故,可是漸漸的,隨著心緒沉穩了下來,她忽然渾身一震,才明白自己並不是道心不穩!這種不安的感覺,更近乎一種對於危險天生的警覺!


    有了這想法,齊湘越覺得自己打坐的蒲團後方,一定有什麽東西!她悄然放出神識,一瞬間便看到身後三尺,赫然坐著一個紫衣男子!他靠著床沿而坐,正一動不動,眼睛一眨不眨的將自己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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