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鈴兒沒想到時隔多日,段無雙見到她的的第一個字竟然是:“滾!”


    想到自己因為擔心他,擔著多大的風險來皇都找他,旺財質疑他身份的時候,她還口口聲聲護著他幫他找理由......現在想想她真是瞎了眼了。


    鈴兒越想越委屈,段無雙當時冷漠的眼神還時時刻刻浮現在她腦海裏,心裏難過地恨不得將那家夥大卸八塊。


    鈴兒抱著溫畫的腰身,哭得不能自已。


    溫畫無奈地摸摸她腦袋上的兩個發啾,安撫道:“或許無雙有什麽苦衷也說不定。”


    鈴兒抽抽噎噎地:“他,他這是伺機報仇!平時......平時我老是欺負他,平時都是我讓他滾,現在......現在風水輪流轉了是嗎?嗚嗚嗚。”


    溫畫笑了起來,這是耍小孩子脾氣呢。


    “關於無雙的身份,鈴兒,你查到多少?”蕭清流趁她擦眼淚的當兒問道。


    柳鈴兒腫著水汪汪的眼,搖搖頭:“沒查到什麽。”她頗為赧然,剛進城就碰見了段無雙,光顧著和他生氣了,別的還沒注意打聽。


    蕭清流道:“我去查吧,你在客棧好好休息,陪陪你神君姐姐,她這些天累壞了。”


    鈴兒仰起頭道:“神君姐姐,你很累嗎?”


    這兩天溫畫為了找紫月鬼月姝,幾乎馬不停蹄地沒有休息過,蕭清流有心要她歇會兒,便微笑著出門去了。


    下了樓,客棧底下人聲鼎沸的,由於時近午間,食客尤其之多,連掌櫃的都當起了跑堂夥計,端的是一個熱鬧。


    酒肆茶舍飯館,一向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人們總是喜歡在喝酒吃茶時交換一些小道消息,談資之中會有許多意想不到的內容。


    蕭清流隱了身形,倚在樓梯欄杆邊上聽了會兒,不多久他唇邊逸出了一絲微笑,朝窗邊坐著個看起來十分富態的老頭兒,一個人一杯小酒,一碟小菜吃的優哉遊哉,桌角放了隻鳥籠子,裏頭一個斑斕的小鳥兒上躥下跳地叫得正歡悅。


    老頭兒拿了小勺正要給那鳥兒喂食,忽聽一個動聽的聲音道:“這種鳥兒名喚翠縷吧。”


    翠縷是十分珍貴的鳥兒,老頭一聽,愛鳥同道啊,開心地抬起頭見見是哪方道友,誰料眼前站了一位氣質卓然的俊美青年,他呆了呆,隻見那青年一雙眸子深得很,深得仿佛能將人的靈魂吸走,青年柔和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老人家今年幾歲了?”


    老人恍恍惚惚道:“虛虛有千把歲了吧。”


    “哦,小生有一事,想問老人家,不知可否?”


    老人臉上出現了得意的神情:“你有什麽想問的,問我胡老頭準沒錯兒,活了這把年紀,別的不行,就是這肚子裏頭揣著的事兒不少。”


    蕭清流笑了笑,拿了枝細長的竹枝兒去逗那翠縷鳥兒,輕輕道:“我想問,妖界四皇子段無雙的事。”


    老頭愣住了,蕭清流還以為他不知道,誰知,過了會兒老頭壓低聲音,籲了口氣,臉上帶了絲鄙夷的笑道:“哦,你說那個克星啊。”


    ......


    走出客棧,蕭清流迴想那胡老頭說的話,不由唏噓,誰能想到段無雙背後竟有那麽一段不為人知的往事。


    ......


    恢弘大氣的宅院矗立在眼前,上用金琉石粉書寫的四個雍容難擬的大字——睿親王府。


    宅子光是個大門圍院就占了大半條街,府外不僅有重兵把守,還時不時有二十人一支的府兵巡邏。


    睿親王就是妖界當今的皇長子——段辰澤,這個段辰澤在妖界諸位皇子中威望很高,實力也最龐大,是將來最有可能繼承妖皇之位的人選。


    蕭清流悄然走進府中,沒曾想映入眼簾的竟是十裏荷塘,碧綠如翠玉雕刻而成的荷葉擠擠挨挨滿滿當當從這頭鋪陳到那一頭,那種欲灼然噴發而出的綠色,耀目地近乎妖冶,荷葉之中烘托出大朵大朵或含羞待放或肆意盛開的荷花,嬌柔婉轉,亭亭冶豔,清風一動,恍有無數嬌媚的少女在撩人媚舞。


    芙蕖素來以清雅著稱,卻不知能開出這般誘惑人心的清豔絕色來。


    蕭清流想起來,妖界的國花似乎就是一朵五色蓮。


    一方水土一方景致,妖界果然不同凡響。


    滿院的芙蕖清香拂麵而來,倒是令人心曠神怡,蕭清流抬步走進去,聽說今天段辰澤正在睿親王府宴請諸位皇子為皇四弟慶生。


    這所謂的皇四弟的的確確就是段無雙。


    但這個段無雙卻要比柳鈴兒認識的那個段無雙複雜地多。


    蕭清流從胡老頭兒那打聽到了一件秘聞軼事,一件發生在妖界皇宮,事關段無雙身世的密事。


    很久很久以前,約莫有萬年之久吧,妖皇崇戟有一個小皇子出生,在皇族子嗣中排行第四,名曰段辰洛,然而段辰洛因胎中帶疾,一出生便夭折了,四殿下的母妃秋蕊夫人是崇戟的愛妃,為了撫慰她失子之痛,崇戟去民間找來一個同時辰出生的孩子代替,這個孩子就是段無雙。


    無雙代替了夭折的段辰洛成了妖界的四皇子殿下。


    從一個普通孩子搖身一變成了一名小皇子,於無雙而言本該是一場命數的眷顧才對,然而——


    之後的事情似乎可以稱之為命數的玩笑。


    那時崇戟妖皇昭告整個妖界——段無雙就是當今的皇四子殿下。


    誰料,當繈褓中的段無雙被抱到產後昏迷三天才醒的秋蕊夫人身邊時,秋蕊夫人甫一睜眼,便驚駭地將繈褓狠狠推落在地,差點將段無雙摔死。


    秋蕊夫人臉色鐵青,腥紅著眼從榻上奔下來,指著地上輕輕抽泣的嬰孩歇斯底裏地大叫:“快把這個東西丟出去!就是他!就是他!就是他克死了我的孩子!他是個克星,克星!”


    秋蕊夫人赤足散發地跑出寢殿,在整座皇宮狂唿尖叫著,她瘋了,整座皇宮都被驚動了。


    崇戟聞訊連夜率羽林軍趕去找秋蕊夫人,後來在禦花園的冷湖邊找到了瘋瘋癲癲的她。


    秋蕊夫人站在湖中的橋上,猙獰地指著被乳母抱來的段無雙厲聲道:“那個孩子會遭到報應的!他會遭到報應的!”


    說完縱身跳入冷湖之中,她原身是一隻狸貓,不會鳧水,被人救起時已經化形而亡。


    那一夜後,妖界的皇宮從各個隱秘的角落中傳出了無數古裏古怪,不懷好意的揣測與竊竊私語:


    “聽說了麽,真正的小殿下是被那個外來種克死的。”


    “是啊是啊,秋蕊夫人不知多傷心,都瘋了,跳湖自盡了呢。”


    “誒,不是這樣的,我聽說那個外來種是個克星,誰靠近他,都會不得好死,看到了嗎,秋蕊夫人就被他克死了......”


    從那天起,段無雙就成了所有皇宮人心目中的克星皇子。


    但是,段無雙的皇子身份已經是拜過宗廟,昭告天下的了,君無戲言,崇戟無法廢了他。


    四皇子殿下名義上是保存的,但尊號加諸的卻是段辰洛這個名字,而段無雙連進皇族族譜的資格都沒有,崇戟賜他姓段,名還保留民間時的名字無雙。


    這個四皇子其實名存實亡。


    而無數流言蜚語則從皇宮禁苑飛到了民間,克星皇子的故事被人添油加醋以訛傳訛流傳了不知多少個版本。


    都說凡世的凡人才會信些莫須有的東西,妖界的人更甚,他們修為得來不易,患得患失地更嚴重。


    不知從何時起,人們開始對段無雙抱有一種近乎恐懼的心理。


    最嚴重的一次是在段無雙小時候,他被其他幾個皇兄帶出去遊玩,結果竟被皇都的百姓追著潑了半身髒水還被踢進了糞池。


    好在後來,崇戟妖皇下了嚴令不準他人對段無雙不敬,也嚴禁百姓再談論這樁舊事,事情才逐漸平息下來。


    萬年的時光流轉過去了,時過境遷,人們對這些事逐漸淡忘了,段無雙被遺忘在角落,偶爾翻開這段難堪的過去時,人們才會興致勃勃地欣賞他的傷疤,然後在他背後指指點點:喏,他就是那個克星呢。


    段無雙在妖界的立場十分難堪,他享有所謂皇子的身份卻沒有受到皇子該受到的尊重,甚至遭受著各種無端責罵,這場被時光掩埋的過去裏,從頭到尾似乎都沒人發現段無雙才是那個真正無辜的人。


    ......


    荷塘對麵傳來嫵媚動人的絲竹雅樂,間接夾雜著男女的調笑聲。


    蕭清流正要舉步上前,右臂陡然一陣痙攣,針紮般細膩的痛楚一陣又一陣傳來,額上迅速出現一層冷汗。


    蕭清流踉蹌了一下,扶著身邊的假山石才穩住自己,他抬手摸著自己的脖子,衣襟下肩側的地方有一點細長的凸起,像賁起了一條手指粗細的小蛇——血蛭宛如一隻堅韌的魔爪死死依附在血肉上,偶爾抽動一下都能牽連著血肉分離,蕭清流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用神力壓製,過了許久,那痛楚才緩緩退散,但心頭不知為何生出一股莫名的煩躁。


    九月初十那天算起,已經第二次發作了。


    不遠處有美麗的光照射過來,蕭清流定了定神往那個方向走去。


    隻見荷塘之上有一座臨台水榭,修繕地金碧輝煌,玉石雕砌的台階,黃金堆積的畫柱,輕紗垂曼隨風緩舞,偶爾掠過似錦的繁花,掠下幾許落英浸濕在環繞而過的溫泉池中,細膩溫泉從水榭上潺潺而下,叮咚的水聲之後,是女子的嬌啼軟語,巧笑嫣然,靡靡的管弦之聲嫋嫋娜娜,如女子纖細的手指勾引著聽者的生魂。


    水榭中裝飾有千隻彩繡燈籠,映照地如同白晝,真可謂是紙醉金迷,窮奢極欲。


    蕭清流飛身而上,走進那水榭。


    水榭的大門敞開著,有舞姬正在跳著妖豔的舞蹈。


    男子調侃的聲音傳來:“妙歌,聽說你舞跳得不錯,今天是四弟生辰,你給我們跳一個?”


    隻見一張十分華麗的綢榻上正倚靠著一名男子,皮相十分英挺,麵色微紅,想是喝了不少酒,一手拎著酒壺,精壯的胸膛微微袒露著,懷中倚著一名嬌豔的女子。


    他就是妖界的皇長子段辰澤。


    那女子嬌笑道:“殿下真會拿奴家開玩笑,明明曉得卉姍妹妹的舞才是最好的,還來奚落人家。”


    段辰澤哈哈一笑,貼在女子耳邊道:“小東西,別謙虛了,上迴你在本王麵前一*絲*不*掛跳得那支舞,差點要了本王的命。”說著女子腰間狠狠揉了一把,惹得女子一聲嚶嚀,嗤嗤而笑。


    他又指著另一邊的角落道:“再說了你的卉姍妹妹一心隻有我的四弟,哪裏肯給我們跳舞?”


    站在外間的蕭清流聽到這句話,目光看向角落裏,隻見段無雙著一身暗紅便衣,跪坐在一隻矮幾前,麵前擺著美酒佳肴,身邊一名紅衣女子羞答答地坐在他身側,親密地倚著他,纖纖玉手拿著一隻酒杯依稀是在勸酒,但自始至終,段無雙低著頭偶爾吃點菜,卻並不理會那女子,臉上的表情有些訕訕,有些無所適從。


    段辰澤道:“四弟,人家卉姍姑娘專程給你敬酒,你怎麽不給人家麵子啊。”


    段無雙默了默,沒再推辭,就著那女子的手將酒喝了。


    蕭清流看著這一幕,摸著下巴笑了,嘖,這場景要是被鈴兒看到了,無雙隻怕會被活拆了。


    慢著,說到鈴兒,從蕭清流這個角度望過去,發現那個卉姍從外表看和鈴兒真有幾分神似。


    一名男子左擁右抱著兩名歌姬美妾從旁邊的暖閣裏走出來,他長相和段辰澤有幾分相似,更加年輕些,整個人顯得有些陰鷙,他笑道:“皇兄,我們四弟不喜歡妖界的姑娘。”


    他是皇次子段辰浩。


    段辰澤感興趣了:“哦,那四弟喜歡什麽樣的,說出來,大哥幫你招來玩玩如何?”


    段無雙忙站起身,有些局促道:“不必了,大皇兄,我......”


    誰知他還沒說完,段辰澤已經哈哈笑道:“就怕人剛給你搶過來,就被克死了,那可怎麽辦?”


    話音剛落,整座屋子裏的樂師舞姬都掩嘴偷笑了起來。


    無雙臉色瞬間變得死白,片刻後他訥訥地僵笑著迴應道:“大皇兄真會開玩笑。”


    另一邊喝得也醉醺醺的段辰浩陰陽怪氣道:“嘿嘿,皇兄,你有所不知,咱們四弟的女人是個魅靈,不過四弟啊,不是我說你,你可是我們妖界的皇子,怎麽可以看上那麽低賤的女人?”


    段辰澤作和事老:“二弟別這麽說,都說那魅靈身段樣貌都長得極好,咱們四弟血氣方剛的,喜歡也沒什麽錯,咱們五弟院子裏不就養了幾個魅靈的麽?”


    段辰浩瞪了段無雙一眼,哼道:“五弟那是玩玩兒而已,哪裏像四弟啊,動真格的呢。”


    無雙聞言低著頭,放在膝頭的雙手死死攥緊。


    不遠處蕭清流擔憂地看著段無雙,他沒想到段無雙的處境竟會惡劣至此。


    這時,段辰澤懷中的妙歌突然道:“王爺,奴家累了,想睡了。”


    “酒席才一半呢,美人兒,你可別掃興啊。”


    妙歌撒嬌:“奴家乏了嘛。”


    一旁的段辰浩提議道:“要不然四弟耍一頓鞭子助個興?”


    妙歌嘟著嘴拍著小手:“好呀,好呀。”


    段辰澤道:“好主意,四弟要不你耍個看看?”


    段無雙愣了愣,半晌抬起頭,手拿出血鞭淡淡笑道:“兩位皇兄想看,臣弟義不容辭。”


    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水榭中央,拿起了血鞭開始武動。


    蕭清流歎了口氣,無雙這個樣子實在是有些委曲求全,連他都看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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