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鈴兒意識到段無雙失蹤是在九月十七日。


    九月十四日那天,段無雙發來一封信,信紙上出現段無雙欠揍的臉。


    他說:“鈴兒,我在我的王府裏安排了很多好玩的東西,你願意來麽?我帶你吃好吃的喝好喝的,你放心,我府裏絕對安全......”


    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這麽多天不迴來,柳鈴兒見他那張臉就想招唿上去,哪還想理會他,聽到後麵她冷冰冰道:“都說了我不去妖界!你聽不懂嗎?”


    妖界不待見魅靈是真的,尤其是皇城,她雖然膽大包天,但也不敢隨便去闖,妖界其他天高皇帝的地方玩玩倒無所謂,但妖界皇族雲集的地方,她進也不想進。


    段無雙默了默,眼神有些黯然,片刻他道:“好吧,那我迴去,明天迴攬月東來去見你。”


    這還差不多。


    柳鈴兒哼了一聲,把那封信揉成一團,一蹦一跳地上了樓,嘴裏還哼起了歌,禾岫在擦桌子看見她那模樣,笑著搖搖頭。


    然而,段無雙不但九月十五沒有迴來,之後的兩天都沒迴來。


    整整三天,段無雙連個影子都沒有出現,第三天,柳鈴兒終於坐不住了,對禾岫道:“禾岫,我出去一下。”


    禾岫道:“你去哪裏?”


    “妖界。”


    旺財四爪著地長長地伸了個懶腰,跟上柳鈴兒道:“我也去。”好久沒出去鬆鬆筋骨了。


    禾岫挎著木盆無語,得,都走吧都走吧,他還清淨。


    ……


    鈴兒和旺財先是在妖界與仙界的交界處轉了一圈兒,然而什麽消息都沒打聽到。


    倒是被另一個消息震驚地心神難安。


    這是在一隻黑熊精開的茶館,那熊精瞪著小眼睛,用手裏的長抹布彈了彈桌子上的灰塵,粗聲粗氣,不耐煩道:“你問誰?什麽妖界四皇子?”


    柳鈴兒怒了,一把揪過那熊精的衣裳,惡狠狠道:“我問的是妖界四皇子段無雙!”


    那熊精見她嬌弱的樣子,小腰一掐就斷了,居然敢這麽橫,潑辣十足對他的胃口,當下涎笑著:“嘿嘿,小姑娘,有什麽話我們去裏麵說......”


    說著一手就往柳鈴兒的腰摸去,半道上他的手卻不敢再挪上半分,因為這嬌弱的小姑娘身後的籬笆外陡然走出一隻巨大的白虎。


    那白虎睡眼惺忪地很是溫順,但那雙幽亮的眼卻直勾勾盯著他,仿佛他要再敢動一下,就將他剝皮抽筋。


    當那比他不知魁梧多少倍的龐大虎身的陰影籠罩住他時,黑熊精覺得他好像聽到了自己熊膽裂開的聲音:


    他,他,他剛才明明看到籬笆上蹲的是一隻貓啊。


    白虎懶散道:“迴答她的問題。”


    黑熊精嚇得雙腿一哆嗦,視線轉迴鈴兒嬌嫩的臉,卻再不敢動什麽歪心思了,結結巴巴道:“咱……咱們......咱們妖皇膝下隻有三位皇子,皇長子段辰澤,皇次子段辰浩,皇三子段辰洹——就是之前傳言瘋了的那個,還有皇五子段辰灃,沒有你說的那個......那個段無雙啊。”


    鈴兒一愣,繼而兇巴巴地抽了黑熊精一個大嘴巴子,喝道:“廢話,皇四子呢?”


    黑熊精委屈地捂著臉,這哪來的女土匪啊......


    他囁嚅道:“皇四子名叫段辰洛,剛出生沒多久就夭折了,沒聽過什麽段無雙啊。”


    這邊鈴兒呆了,手一鬆放開了那熊精,喃喃道:“沒有,沒有段無雙這個人嗎?”


    旺財踩著鬆軟的步子,悠悠地走到她腳邊道:“看來這皇族以辰字排名,段無雙這家夥保不準是個騙子。”


    “他不會騙我的,我有什麽好騙的。”鈴兒瞪了旺財一眼。


    旺財哼了一聲道:“你還記得第一次是怎麽遇見段無雙的嗎?”


    柳鈴兒迴想起第一次遇見段無雙時的情景。


    那天她奉神君姐姐之命去找證明湛瑤身份的證人,當時她正在萬石花城挨家挨戶地找著被湛瑤殘害的受害者家屬,段無雙就在這時仿佛從天而降一般出現在她麵前。


    “你就是柳鈴兒,我聽說你在查美人皮的案子?”段無雙翹著二郎腿,嘴裏咬了半個果子,笑嘻嘻地問道。


    他身後跟了一批妖界士兵。


    鈴兒謹慎地看了他一眼,見他長相俊秀,舉手投足卻透著輕佻,一雙桃花眼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讓她心裏的火蹭蹭蹭地漲:“是本姑娘又怎樣?”


    段無雙幾口把野果啃完,笑眯眯道:“我們合作如何?”


    “憑什麽?”


    “就憑……我認識水悠蓮啊。”


    鈴兒愕然,他竟然認識蓮姐姐。


    “你是誰?”她謹慎道。


    “我叫段無雙,水悠蓮是我三嫂嫂。”


    水悠蓮的未婚夫正是妖界的三皇子,鈴兒在水悠蓮的住處見過三皇子段辰洹,是個極平和的人,知道她魅靈的身份,也和水悠蓮一樣待她很好。


    “你是三皇子殿下的什麽人?”


    “他是我三哥。”


    段無雙笑得流裏流氣的:“所以,鈴兒姑娘,我們有共同的敵人,要不要與我合作?”


    於是柳鈴兒就相信了他,也和他一起在蓮洲壽宴之上揭穿了湛瑤的真麵目,給慘死的水悠蓮報了仇。


    可是,現在別人卻告訴她,妖界根本沒有什麽段無雙,段無雙根本不是什麽妖界四皇子,這個人從身份到名字都是假的。


    旺財道:“可能他和那個三皇子關係不錯,但未必是皇族。”


    柳鈴兒攥緊手一拳砸碎了茶館的木桌,直砸的木屑滿天飛,茶棚都塌了一半,她道:“我覺得無雙可能出事了,旺財,你幫我去找神君姐姐他們,我去皇都找他。”


    旺財看了她一眼:“你一個人去不會有危險麽?”


    “哼,區區皇都,還不至於!”說罷,紅衣一甩,如一隻蝴蝶翩然而去。


    ......


    聽旺財說了這些後,溫畫和蕭清流頗為驚訝,不曾想平日裏看著沒心沒肺的段無雙居然也有秘密。


    不過有秘密不代表人品不好。


    所以不論段無雙是誰,他們倒並不怎麽在意,隻是他無故失蹤,叫人擔心。


    蕭清流道:“我們也去妖界吧。”


    “師父,紫月還沒有找到,我們......”溫畫不同意,九十天大限幾乎是彈指瞬間,任何事都不值得她用蕭清流的安危去冒險。


    蕭清流道:“畫兒,我之前與你說過,萬事隨緣,反正我們現在也不知道去哪裏找紫月,不如就從妖界入手吧,世間萬物各行其道,各有各的緣法,今天無雙的事突然撞上來,其實也是一種緣分不是麽?”


    溫畫稍稍釋然。


    兩人帶著旺財前往妖界。


    ......


    妖界皇都名叫天靖,身在妖界腹地,妖皇崇戟效仿的是人間帝製,將妖界治理的十分強大,尤其是這天靖皇都,錦繡奢華,繁花灼景。


    天靖城周圍住的大多是妖界的皇孫貴胄,富商巨賈,相對妖界偏遠之處的貧瘠,這裏修為高深的妖隨處可見,從皮相上看也是男俊女美,一人一行都是一處風景,而現在皇都流行一派貴族奢靡之風,寶馬香車,朱門繡戶,綺苑遊廊,端的是一方盛世。


    溫畫抱著旺財,和蕭清流隱了身形一路在皇都找柳鈴兒的蹤跡。


    柳鈴兒是魅靈,她要是想進皇都,肯定要先瞞過身上的魅靈氣息,以這孩子的個性一定是開了不少殺戒,身上血腥氣一定不少。


    循著血腥氣,他們找到了柳鈴兒住的地方。


    柳鈴兒膽子果真大,竟然住在了皇都一家人滿為患的客棧裏。


    兩人進了那客棧,在二樓裏間找到了柳鈴兒。


    溫畫敲門,裏麵傳來柳鈴兒悶悶的聲音:“我不是說了嘛,不要來打擾我!”


    把她當小二了。


    溫畫笑了笑,直接穿過房間現了身,隻見鈴兒趴在床上,將臉悶在枕頭上不知道在做什麽,段無雙不在房間,看來她並沒有找到無雙。


    “鈴兒,是我。”溫畫拍了拍她的肩膀。


    柳鈴兒身子一顫,從床上坐起,她的眼睛不知為何腫的厲害,嬌俏的臉上滿是淚痕,看來之前也曾哭過。


    鈴兒看著屋中的幾人喃喃道:“神君姐姐,清流哥哥,旺財......”


    說著,竟哇地一聲撲進溫畫懷中大哭了起來。


    溫畫不知她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拍拍她的肩膀道:“鈴兒,怎麽了?”


    柳鈴兒隻是哭,哭得好不傷心,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蕭清流心頭一震,走上前道:“是不是無雙出什麽事了?”


    柳鈴兒狠狠抽噎了一下從溫畫懷中抬起頭來,恨恨道:“不要跟我提他,我不認識那個討厭鬼!”


    蕭清流鬆了口氣,這樣子的話段無雙應該沒事,至於現在這狀況嘛,就是兩個小家夥吵架了。


    柳鈴兒哭夠了,抹了抹淚,說起她來到妖都之後怎麽找到段無雙的事,當然說的時候語氣恨不得把段無雙剁成碎片。


    說來柳鈴兒憂心忡忡往皇都趕去,路上碰到一隊半路搶劫的妖匪,她順手殺了那幾十個妖匪,賺了不少妖氣大搖大擺地進了皇都。


    進了天靖城後她著實被妖都的繁華震驚了一番,長街之上滿是奢華精致的樓閣——酒肆,客棧,錢莊,賭坊,比比皆是,期間往來的衣香鬢影令人目不暇接......


    這裏比起仙界的優雅清靜來更多了些濃墨重彩的華麗與豪奢,她倒也喜歡。


    皇都的街道兩邊不少小攤販在吆喝,攤子上擺滿了各種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有會自己換衣裳的小木人,蒸熟了還能滿街跑的包子,會釣貓的魚......


    可惜柳鈴兒囊中羞澀,那些賣東西的小妖見她邋裏邋遢地模樣,甩了她一頓白眼,紛紛趕她走,鈴兒氣憤極了,妖界的妖都是一群勢利眼。


    決定等找到段無雙之後要他買幾條這個魚,迴去送給旺財。


    不過她也不敢在路上多待,畢竟周圍修為高的妖很多,一個不留神就要被識破的。


    她想了想悄悄沿著屋簷走,忽見腳底下的街道上小攤販都驚慌失措地開始收東西,嘴裏還哆哆嗦嗦道:“快收東西,快,那個二世祖來了。”


    隻聽街道盡頭有馬蹄聲傳來,一人騎著一匹威風凜凜的黑馬朝這裏飛速衝來,街上的路人紛紛驚叫著躲避。


    柳鈴兒看笑話似的坐在屋簷上,眯著眼準備看好戲登場。


    遙遙隻見那人一襲猩紅披風,一身勁裝,手裏拿著一條血色長鞭,一路騎馬肆意狂奔,一路瘋狂地拿著那鞭子掃蕩路兩邊的攤位,直掀地那些東西撒的滿天飛,街道上都是那長鞭晃下來的細長血影,小販們有的恨得咬牙切齒卻不敢說什麽,有的惶恐不安躲在角落裏。


    對麵街上那個綾羅布莊外停了好幾輛華麗的車馬,那人騎馬來的時候,那些美麗的富家小姐們悄悄掀開馬車簾子往外觀看,待看清來人時,蔥白玉手猛地將簾子放下,鈴兒敏銳地發現那幾個富家小姐臉上的神色都有些......鄙夷?


    柳鈴兒也鄙夷地皺了皺眉,她最討厭這種紈絝子弟了,平時沒什麽用,就隻會欺軟怕硬,可看著看著又覺得奇怪,那個人,那條鞭子怎麽看的那麽眼熟,血色長鞭,鞭尾因為經常被她拿去撒氣,都起了倒刺兒。


    那,那,那不就是段無雙的血鞭嗎?


    這個人是無雙?


    柳鈴兒揉了揉眼睛,興奮地從屋簷上跳下來,不怕死得攔在那人的馬前,大叫道:“喂!討厭鬼,我可找到你了。”


    馬長嘶一聲,驚恐地揚起四蹄差點踩在柳鈴兒的臉上,鈴兒也不躲避,隻笑盈盈地望著馬上的人。


    隻見那人口中“馭”了一聲,牽引著韁繩讓馬平靜下來,而後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那雙眼很黑,黑得有些陰沉。


    鈴兒臉上的笑漸漸僵住了,今天的段無雙不一樣,以前的他總是穿著一襲邋裏邋遢的紅衣裳,東破一個洞西破一個洞,他還不打算換,沒有一點貴族皇子的架勢,他美其名曰不拘小格。


    現在那個騎在馬上,麵色陰鷙的人,穿著一襲黑衣暗繡花紋的勁裝,紅色披風,長發高高梳起,沒了平日裏的輕佻,整個人顯得有種冷峻的貴氣。


    隻是這樣的段無雙不是她認識的那個段無雙了。


    街道後麵又有馬蹄聲傳來,柳鈴兒覺得有些不對勁,卻還是笑道:“喂!段無雙,不認識我啦?”


    段無雙看著她,漆黑的眸微微掠過一絲星芒,他將手中的韁繩繞了繞,冷冷看著她,吐出一個字:“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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