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了笑,張均帶著三人到五個漢子旁邊桌子坐下。對過來的小廝道:“你們這裏拿手的是什麽?”


    小廝滿臉陪笑:“迴客官,我們這裏有兩樣做得格外出色。一個是大火烤鯰魚,再一個就是爆炒田雞,都是別處沒有的味道。今日來了,總是要嚐一嚐。”


    張均道:“既然如此,那便每樣來一份。有上好的酒水,一起拿來。”


    小廝道:“有精釀的葡萄酒,正適合此時喝。”


    一邊的王敢聽了,急忙問道:“有冰麽?”


    “有的,有的。”小廝連連點頭。“隻是要加錢。冰過的葡萄酒,一瓶多收二十文錢,每瓶要一百文足錢。雖然價錢有些貴,酒卻是附近最好的。”


    張均擺手:“那便來一瓶酒。再來十串烤羊肉,三個大腰子。——先來這些,吃的不夠了,我們再點就是。看現在人不多,你們上菜快一點。”


    小廝連聲答應,快步去了。


    轉身看了看周圍,陸承道:“雖然客人還不多,但看得出來,這裏也是十分好生意。不遠處就是軍校,那些人最喜歡到這種地方來吃酒。統製,鎮撫司開了這麽多家店,處處生意火爆,一年賺好多錢!”


    張均不屑地道:“縱然是每天坐滿人,這樣的店鋪,一年又能賺幾個錢?鎮撫司開的生意,最頂級的酒家有清風徐來、無問西東,至於中檔的酒樓,如江邊酒家那種,更有一二十家。這種做最底層生意的地方,也有人間煙火、遊戲紅塵好幾家。從最貴的,到最便宜的早餐、麵館、餃子店鋪,數得上名字的就有幾十家。全部加起來,一年也不賺不了一百萬貫足錢。對於百姓來說,這自然是許多錢。但對於鎮撫司來說,一年不足百萬貫當得什麽事?”


    其餘三人低頭想想,僅僅軍隊就十幾萬,幾十萬貫錢確實當不得大事。


    陸承道:“既然賺不了許多錢,我看鎮撫卻十分在意。就連這些店鋪的名字,都是鎮撫起的。”


    張均道:“我們這些人,豈能了解鎮撫的想法?我聽人說,開這些店,鎮撫的目的主要不是為了賺錢,而是讓人看看,應該做什麽生意,怎麽做生意。也讓治下的百姓知道,世間原來有這麽多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這叫開化民智,你又懂什麽!”


    陸承連連點頭:“鎮撫神仙一樣的人物,所做所為豈能被我們猜中。”


    聽見幾個人的對話,旁邊桌子的客人奇怪地看了看。一個年輕的少年人更上下打量了一番,轉頭低聲道:“那邊的四個客人看來是軍官,跟我們一般,換了便裝來飲酒。”


    張均聽見話聲,雖然聽不清說的什麽,卻不滿地道:“幾個乳臭未幹的小子,看來是軍校新招的學員了。也學著大人一般,出來飲酒!”


    話聲很高,被那邊桌子上的人聽到。就有一個粗壯漢子不忿,作勢要起。被年輕人一把按住,不住勸說。聽話裏的意思,年輕人把張均幾個認作軍官,不敢招惹。


    軍校新開,招的學員從十五六歲到三四十歲都有。那邊坐著的,五個人中有兩個看起來年少,其餘三人都二三十歲年紀。其中一個黑須很長,怕不是有四十了。張均年齡本來就小,這樣說話,讓人忍俊不禁。隻是那邊的人認準了他是軍官,不敢得罪。


    酒過三巡,酒勁上來,沉默了許久的五個人說話聲音又慢慢大了起來。


    王中孚使勁撕了一大塊肉在口裏嚼著,高聲道:“直娘賊,軍校裏的日子還真是想不到!以前人說起軍中的生活,並沒有這麽苦。不過是幾日一操練,平日裏並沒有太多的事。到我們了可好,天不亮睜開眼,再沒有一刻停歇!不是上課就是操練,晚上熄燈上床,一動也不想動!”


    穀釮舒繼明道:“你讀書識字,還叫什麽苦?我識字不多,每天不隻是訓練,還要學認字,還一定要學得會,過的是什麽日子?每日裏腦子沒有別的事,都快成木頭人了。”


    李清深有同感,不住點頭。


    孟超道:“雖然辛苦,這些日子天天學習,倒是學了不少道理。”


    黑胡子的鍾默然連連點頭:“就是。我活了近三十歲,才發現世上竟有這麽多道理!”


    王中孚道:“什麽道理?我們進了軍校,最早教的就是鎮撫的話,這世界上所有的道理,從根本來說都是錯的。既然錯了,為什麽還要學?因為是有用的。鍾兄,我們學的,最重要的不是那些道理,而是先要知道這些道理都是錯的!明白了為什麽是錯的我們還要去學,才是最重要的!”


    鍾默然笑道:“這麽拗口的話,說實在的,我想了三天三夜也沒想明白。三郎最是聰明,自然不是我等能比的。這些日子看得出來,你學東西比我們快多了。”


    舒繼明道:“是啊。我與三郎天天在一起,實在是深有感觸。學一樣知識,往往我還沒有明白是怎麽一迴事,三郎已經學會了。人和人,真是不一樣!”


    孟超道:“聽人說,進軍校半年之後,就要進行考較。學得好的,便就選拔出來,單獨去教。說是在軍校三年,這些學得快的人,聽說一年半就可以學成。”


    舒繼明道:“三郎弓馬嫻熟,學東西又快,必然是最早學成的。”


    王中孚飲了一杯點,沒有說話,心中卻有些自得。在這些人裏麵,王中孚沒有什麽特色。其他人比如舒繼明,身高力大,是天生戰陣上的良將。鍾默然心思細膩,什麽事都能講出道理來。不說這道理是對與不對,那份心思不得不服。李清膽子大,但並不魯莽。孟超則是神射手。隻有王中孚不同,他沒有一樣特別出色,但樣樣都行。而且腦子聰明,學什麽都比別人快。


    又飲了幾杯酒。王中孚道:“這些日子,我覺得學到最深刻的道理,是指揮作戰如弈棋。我們要學的是如何做一個優秀的棋手,而不能隻成為棋子。”


    舒繼明道:“怎麽是棋子?怎麽是棋手?這道理我想了許久,也沒有想明白。”


    王中孚道:“所謂棋子,就是明白告訴你這樣做就對,不這樣做就不對。你不需要想什麽,隻要按照命令做就好。而棋手,要根據對手的行棋,來決定下一步怎麽走。事情沒有做完之前,你是不知道怎麽做的。隻有等事情開始了,依據對手行棋,決定自己如何行棋。”


    舒繼明想了想,還是搖頭:“你的話我聽得明白,卻還是不知道說什麽。”


    王中孚道:“這種事情明白就明白,不明白也很難得說得你明白。多學些日子,或者有一天突然就明白了呢。咱們這位鎮撫,我覺得最了不起的是教給我們一個道理。就是以前不管學的什麽,都不可能是永遠正確的,都是有限製條件的。所以做事情,不能靠著一個道理悶頭去做。而是應該在做事情的過程中隨時思索,做的過程和結果,跟剛開始的道理或者目標相符不相符。如果相符要怎麽做,不相符又要怎麽做。這個過程,跟做事情的人有關。有的人一下就發現不對,有的人事情做完了還是一頭霧水。軍校教育最重要的一個目的,就是培養軍官的這種能力。在戰爭進行的過程中,能夠迅速發現不對勁的地方,及時更改作戰計劃,選擇合適的方案。所以所有的軍官,在獨立執行任務的時候,都有一個權力,就是不執行命令。當然不執行命令,必有許多限製,也有嚴格的審查,但卻是軍官需要的權力。”


    鍾默然點了點頭:“這我知道。鎮撫還起了個名字,管這種製定計劃、執行中不斷改變計劃,從而修正理論的行為,稱為迭代。據說迭代的越迅速,進步也越快,學生受到的訓練也有效。”


    之所以強調這一點,是因為王宵獵前世看電視節目的時候,采訪一個軍官。軍官說:“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聽到這句話讓王宵獵大吃一驚。什麽時候中國軍隊有了這麽一個信條?如果這樣,軍隊不就成了舊軍隊的兵為將有了嗎?此時大宋軍隊中嚴格的階級法,倒是符合。後來查了查,中國軍隊果然是沒有這一條的。中國軍隊的天職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


    這句話可能是哪個軍事家說的,也可能是哪個皇帝說的,最可能的是歐洲的哪個國王或者將軍說的。因為歐洲國家,最流行這種莫名其妙的話,而中國一部分文人特別喜歡這種中二氣息。其實稍微了解一下世界上的現代軍隊就明白,哪支軍隊會有這種不靠譜的信條?


    作為指揮官,最重要的一種素質是靈活指揮,而不是機械的執行命令。沒有辦法說明白,王宵獵借了迭代這個詞。說迭代,是因為不隻是軍隊,其他官員同樣需要如此。工作中要理解命令,嚴格執行命令,也要有勇氣不執行錯誤的命令。不管是軍官還是普通官員,這都是必備的素質。不具備這種素質,也就不成其為官員,而隻能是軍隊中的士,或者官府的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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