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陰鎮離襄陽縣不遠。王宵獵帶了二百兵一路南下,而後乘渡船過漢江,便就到了漢陰鎮。


    賊人已經遠去,百姓圍在監鎮廳前,議論紛紛。新招的差役此時又負起責任來,拿著腰刀占住廳門口,不許百姓進入。林占和馬清遠的屍身依然倒在血泊裏,沒有人收拾。


    王宵獵到來,眾人紛紛上前行禮。


    進了監鎮官廳,王宵獵看到血泊中的兩人,不由歎了口氣。其實他們也是普通人,隻是學東西比別人快一些,便就被招為公人。在汝州做得好,便就到襄陽來,哪裏想到就此丟了性命。


    查看罷了,王宵獵吩咐把兩人入殮。自己升堂,把當時在場的人叫來。


    聽了差役說的當時情形,王宵獵看著幾人道:“你們來當差,每月發著俸祿。兇案發生時,就隻是躲在一邊?沒有人上前幫著驅趕賊人?”


    一個差役道:“觀察,賊人有十幾個,各持刀杖,兇神惡煞一般,哪個敢上前?小的家裏上有老下有小,全靠著我一個存活,實在難為!”


    王宵獵聽了,看著眾人,好長時間沒有說話。若是前世,發生這種事情,工作人員不敢上前,肯定要受處分的。這個年代不同,這些差役,實際上政治沒有任何前途,貪生怕死實在尋常。責備他們又有什麽用處呢?政治不同,人的想法當然也不同。


    過了許久,王宵獵才道:“罷了,我也不苛責你們。當時來的,到底有多少人?你們說有幾個人並沒有蒙麵,應該有人認得。知不知道是哪裏人?”


    為首的差役道:“迴觀察,當時實有十二個人。沒蒙麵的幾個,實在麵生,沒有人見過。”


    王宵獵道:“那幾個蒙著麵的,必然是大家熟識的人。縱然蒙著麵,身形不會變,聲音不會變,有人聽出來是什麽人沒有?你們為官府做事,見過的人多,應該認得。”


    幾個差役一起搖頭,都說沒有。那些人都是膽大包天,公然在官廳殺人,誰敢亂說?其實杜朝元等人是常跟官府打交道的,當時就有人覺得眼熟,隻是不敢說出來罷了。


    王宵獵盯著幾個人,臉色鐵青,分明在壓製怒氣。


    不敢在人前露臉,王宵獵斷定必然是漢陰鎮裏大家熟識的人物。可沒有人說,自己就沒有辦法。說到底,自己也是到襄陽不久,對地方事務不熟悉。


    見問不出什麽,王宵獵吩咐差役出去。隻是不許迴家,都住在官廳裏。而後派了軍中的人,寫了幾張告示,貼到外麵。同時派人,在各個路口揭了榜。


    告示的內容,無非是把今日兇案的具體情形說了一遍,命百姓首告。隻要消息確實,官府給十貫錢獎勵。既然有人沒有蒙麵,就必定有人認識,隻要肯出錢不怕查不出來。


    杜朝元家裏,宰了牛殺了雞,又買了幾大壇酒,一眾人在那裏歡唿暢飲。


    過了中午,一個莊客進來,對杜朝元道:“員外,聽聞了消息,襄陽的王觀察已經到了漢陰鎮。四處都揭了榜文,查探今天做事的人身份。”


    杜朝元不以為意地道:“給多少賞錢?做出這種大事,官府應該大方一些。”


    莊客道:“若是消息屬實,官給十貫足。”


    杜朝元聽了大笑:“這個王觀察,還是太小氣了!十貫錢,值我們的人頭麽!”


    一邊的於江道:“十貫錢對普通人家,也不算少了。會不會有人貪這錢,去首告我們?”


    杜朝元道:“這錢能拿到手裏,他有命花嗎!說難聽一點,若現在不是亂世,哪個官員到了襄陽敢如此得罪我們?惹得性死,去破了鳥襄陽城,把官府一鍋端了!王宵獵到底是年輕氣盛,不知道世事的險惡,敢肆意胡來!現在他的大軍在新野,襄陽才多少人!”


    莊客道:“我聽人說,王觀察帶了兩百兵丁到漢陰鎮,不少人呢。”


    杜朝元冷哼一聲,搖了搖頭。自己莊上,就有五六十莊客。再加上其他人的實力,王宵獵太小看了這些地方龍蛇。真撕破了臉,隻要不出動大軍,誰勝誰負還難說得很。


    探明了情況,幾個人不放在心上,隻管大碗喝酒,大塊吃肉。


    那幾個沒有蒙麵的人,一個是杜朝元莊客,還有三個是從外麵請來的好漢。要想混進鎮裏,不可能全部蒙麵,沒有辦法隻能用這幾個人。好在三人少去鎮裏,並沒有幾個人認識他們。


    一直到天黑都沒有消息,王宵獵在漢陰鎮官廳隻覺心浮氣燥。這不是正麵戰場,我是我,敵是敵分得清楚。這種案子,如果沒有線索,還真不知道從哪裏下手。可這個時候,王宵獵實在沒有耐心等。大規模地廢除行會,遣散公吏,鎮壓地方豪強,襄陽實際上成了火藥桶。一個地方出事,不及時處置,其他地方就會有樣學樣,亂作一團。必須要快刀斬亂麻。


    站起身來,王宵獵到了窗前,看著窗外。一輪月亮從東邊升起來,隨著太陽西落,變得明亮起來。


    不知不覺到了三月中旬,天氣暖了,到處一派忙碌的景象。再過兩三個月,莊稼就能收獲,自己將迎來第一個收獲季節。到了那個時候,見到了糧食,農民也就會知道自己的好。可在此之前,這幾個月的時間,必須要讓社會安定下來。


    正在這時,一個士卒急急進來。叉手道:“稟知州,外麵來了一個婦人,說有事稟報。”


    王宵獵轉身道:“什麽事情?”


    士卒道:“婦人隻說與今天的案子有關,卻沒有說清楚。”


    “請他進來!到官廳等我!”


    士卒稱諾,轉身出去。


    王宵獵理了理公服,輕舒一口氣,快步出了房門,到了官廳。


    不多時,李二嫂進了官廳。抬頭望去,見上麵站了一個年輕官人。二十歲左右的年紀,臉上還帶著些稚氣。心中不由嘀咕,也不知道這人能不能做大事。


    王宵獵道:“適才士卒來報,說你有今天案子的消息來報。你隻管放寬心,今天晚上你來的消息不會有人泄露出去。縱然有人知道,敢來報複你,我也必將重處!還有,隻要消息有用,答應的賞錢一絲都不會少!死的是官府公人,你應該明白,此事不會善罷!”


    聽了這話,李二嫂倒放心了些。賞錢不賞錢,李二嫂倒不在乎。隻是那個林占,這些日子兩人接觸得多了,李二嫂不忍心。


    想了想,李二嫂道:“稟觀察,此事我也不能十分篤定。今日來的一共十二個人,其中有四個沒有蒙麵。三個人麵生,應該不是本地人。但有另一個,我記得是杜員外的莊客,隻是不常到鎮裏來。”


    “哪個杜員外?住在哪裏?”


    李二嫂道:“就是鎮外的杜朝宗員外。他原是本鎮的攬頭,往年從漢水北來的貨物,都是他帶人收稅賦,家裏錢財萬貫。最近官府不許再設攬頭,奪了他的職事。”


    “原來如此——”王宵獵點了點頭。自己估計,此事跟最近的改革有關。專門來殺公人,而且是白日持杖入市,不是地頭蛇,還真沒有這個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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