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一會茶,王宵獵道:「你與都監的關係好,在我看來,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知道都監是幹什麽的。許多軍隊裏兩個主官爭權,都是統製覺得都監的活我能幹,都監覺得統製的活我也能幹,誰也不服誰。命令是由司令部發出來的,兩個主官誰也不服,自然就會影響到司令部的運作。」


    張均不好意思地道:「不瞞宣撫,我在軍隊裏麵的時間少,實在搞不清為什麽兩個主官爭權。」


    王宵獵道:「不清楚沒有關係,你不爭就好了。這次新兵魁首,實際上是在都監沒到你們軍隊之前,由你培訓出來的。從你寫的案例來看,對於帶屬下新兵,如何處理軍官與士兵的關係,甚有心得。迴去之後,寫得詳細些,再完善完善。我要以你的這個案例為藍本,製定都監的條例。」


    張均聽了,急忙道:「啊,可我本是統製啊!」


    王宵獵笑道:「可我覺得,你還是做都監合適些。」


    張均苦笑:「我這個統製都還沒有做明白,就要改做都監了?」


    王宵獵擺了擺手:「不是讓你做都監,而是做鈐轄。」


    張均道:「可我們軍隊裏,已經有鈐轄了。」


    王宵獵道:「不是做你們師的鈐轄,而是到河東去,做薑敏的鈐轄。薑敏的軍隊擴編成一個師,這半年來,非常辛苦。而且薑敏這個人,腦子清楚,卻不怎麽喜歡跟人打交道。讓他管理軍隊,能做,但是太過於辛苦了。」


    張均聽了,不由一下愣住。


    王宵獵的手下,有兩個人很特殊。一個是張均自己,另一個就是薑敏。兩人都是十五歲的年紀到王宵獵軍中,可以說是在軍隊中長大的,深受王宵獵的影響。很多習慣都是受王宵獵影響形成,很多觀點也是如此。而且兩個人都很聰明,腦子清楚,知道分寸。


    一定要比較的話,薑敏更加聰明,也更加努力,而且為人內斂。張均性格張揚,做事大膽,不受規矩束縛。


    王宵獵明白,如果培養自己的親信勢力,就相當於把軍隊分成了兩個部分。一部分是自己信任的,還有一部分則不那麽被信任。不被自己信任的,就必然會另想辦法,軍隊由此分裂。


    所以一直以來,不管是在軍隊裏,還是在政權中,王宵獵都沒有自己的親信。自己的親人,比如王忠等,早早就讓他們退出。沒有自己的親信,才整支軍隊都是自己的親信。沒有特別值得信任的人,才能所有的人都可以信任。隻有如此,才維持軍隊和政權的團結。


    這個道理,哪怕說得再明白,很多人還是不理解。能夠做到的人,就更是少之又少了。


    雖然沒有親信,但是薑敏和張均兩人,終究是在自己的身邊從孩子長成大人,感情自然不同。薑敏心細,軍中大事小事,總是忍不住要管。三千人的軍隊時已經不容易,擴張到兩萬人,身體不堪重負。這個時候,張均表現出管理軍隊的能力,讓王宵獵大喜過望。


    河東的那支軍隊,王宵獵寄予了很大希望。薑敏在自己身邊多年,再沒有一個人像他一樣,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一支什麽軍隊。也沒有人像他那樣,能夠忠誠地去做這件事。隻是一個人的能力有限,如果按照王宵獵的要求,薑敏一個人是做不來的。哪怕累死,也很難把這支軍隊按照王宵獵的要求建立起來。


    這個時候,張均能夠在短時間內,把一個流浪兒訓練成兵中魁首,就格外讓王宵獵看重。特別是,看了張均寫的案例,能夠清楚看出,他知道集體榮譽意味著什麽,也知道怎麽用集體榮譽訓練士兵。


    集體榮譽,這四個字不是說說而已。階級法為什麽一定要廢除?因為階級法,與集體榮譽背道而馳,違反人倫。


    廢除了階級法之後,軍隊管理要想容易,就要有集體榮


    譽。不是讓軍官講一講,而是要把集體榮譽滲透進軍隊的製度、生活,滲透進方方麵麵,直到士兵的血液裏。讓他們知道,為了集體榮譽,頭可斷,血可流。


    這些事情,講沒有用,要做。而且是要從上至下,軍官首先要做到。一旦王宵獵認為集體榮譽是工具,隻是自己用來管理軍隊的手段,那這手段就失效了。


    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就是這樣。許多辦法、許多道理,其實不難。難的是,掌權者自己能不能做到。有的人掌了權,總是給別人立規矩,要別人聽自己的話。同時不想受規矩約束,想幹什麽就幹什麽。而有的人,立了規矩,要首先從我做起。隻是這樣的人,太少了。


    怎麽做才能成功?其實兩種人,都可能成功。隻是後一種人,成功的可能性更大,顯得更加無懈可擊。


    王宵獵那一天晚上對姐姐說,我多麽想無拘無束啊,不要理會那些規矩,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因為王宵獵選擇的是從自己做起,那麽多規矩,首先約束了自己。


    這個世界是個舞台,王宵獵選擇了自己的角色,就要認認真真地演好。


    張均坐在那裏,低下頭去,考慮了很久。抬起頭來,看著王宵獵,認真地問道:「宣撫信任我嗎?」


    王宵獵笑笑,沒有說話。過了很久,搖了搖頭。


    張均道:「我想,也是這樣的。許多年來,我在宣撫的手下,見多了宣撫為人做事的方法。很多事情,我能猜到宣撫會怎麽去做,但我不明白,為什麽要這麽做。隻是事情做完了,發現宣撫的辦法好,你是對的。但我還是想不明白為什麽。明明有更簡單易行的辦法,為什麽要去選擇難的。」


    王宵獵道:「不隻是你,我的手下很多人都不明白。能夠明白的,或者說能夠理解我的,大概隻有薑敏吧。他雖然不多說話,但想的多,很多事情能想通。」


    張均道:「我不如薑敏。」


    王宵獵聽了大笑:「你當然不如薑敏!三個月學完別人要學三年的東西,而且倒背如流,幾個人比得上他?隻是我也不需要你們事事理解我,知道怎麽做就行。還能夠把事情幹好,就是難得的人才。」


    張均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麽。


    王宵獵道:「我經常說,世界是一個舞台,我們在這個舞台上演著各種角色。知道自己演什麽角色,能夠把這個角色演好,就已經難得了。卸掉了妝,我們本來是個什麽樣子,不重要。」


    「不重要。」張均點了點頭,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王宵獵道:「如果不是金兵南來,國難當頭,我肯定不會這麽活著。富貴權力,於我如浮雲,怎麽會為了個官位付出自己畢生的精力?子曰,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從我者其由與?你肯定不是我的子路。」


    張均聽了,急忙問道:「薑敏是嗎?」


    王宵獵搖了搖頭:「當然也不是。他的性子太認真,做事太仔細,少了些趣味。」


    張均點了點頭。認真地道:「我明白了。」


    王宵獵道:「你或許明白了在這個世界應該怎麽扮演自己的角色,應該怎麽活著。但應該還不明白,我為什麽會這麽想。我以前說過的,這個官場,就是個紅塵道場。我們一起在道場裏修行,卻不是道友。有什麽關係呢?隻要演好了這個角色,就是有緣。演不好這個角色,那就無緣了。你隻要清楚,自己在演什麽,全力演好,也就足夠了。」


    張均點了點頭,似懂非懂。心裏麵明白,自己能夠猜到王宵獵怎麽做,卻不知道為什麽,或許就是因為不是王宵獵所謂的道友吧。王宵獵這個宣撫的角色下麵,是個什麽樣的人,自己並不知道。當然,也不需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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