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的西山披上了夜色,彷佛一個巨大而沉默的剪影遮蓋了夜空,月亮掛在西山之上,看著黑水河靜靜的從它腳邊流淌而過。


    兩岸樹林發出風吹過的窸窣聲,間雜著夜鳥和小野獸的嘶叫,月光灑下,波光粼粼,黑水河彷佛鍍了一層銀,就像一條銀色的帶子鋪過這夜色與夜聲,一直連到天上的銀河。


    夜色裏,一條小船升起了風帆悠悠的試過,黑色的風帆攔住了過路的夜風,槳聲攪碎了波浪的安逸夢囈,驚起了兩岸樹林草叢中不知多少小小的眼睛,好奇的打量著這艘如夜鷹般穿過靜夜的小船。


    小船上坐了六個人,擠得滿滿的,不僅升上了小帆借力,六個人三人一排分坐在小船兩側,奮力劃槳,在他們胳膊上肌肉虯結起伏中,槳片刀子般一次又一次的猛刺入水中,水花四濺中,這小船如飛魚般在水麵上疾行。


    這自然是清風寨的五條好漢和一個船夫,因為張士誠援兵到達讓他們刺殺蕭翰功虧一簣後,他們逃到這條船上,立刻離開黑水鎮,迴去找大部隊報信。


    雖然累得狗一樣喘氣,二狗還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他對坐在自己前麵劃船的齊猴子叫道:“猴子,你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家夥!要是你跑得快一步,這會咱們就是帶著五千兩賞金迴去享福了!竟然被蕭家老三摁在地上?要是我去……”


    “得了吧你!”前麵的齊猴子反唇相譏:“搞了半天,我才知道就我一個人追出去了,你們都是王八蛋!看見敵人援軍來了竟然也不知會聲?!要是死在那裏了,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倆?!”


    “管我什麽事?”坐在船尾的三狗一臉詫異叫了起來:“我叫了的,‘喂,有人來了’,你沒聽見啊。”


    “猴子說得對,你那是示警嗎?叫起來像娘們一樣,我都沒聽見!”二狗謝家虎氣咻咻的說道:“而且你這王八蛋,那麽磨磨蹭蹭的,要是你早點上二樓,不也幹掉蕭翰了嗎?”


    “我上二樓?我上二樓誰丫的給你看著外邊?被人包了餃子你就高興了?有銀子賺沒命花你就高興了?”三狗咬著牙花子叫道:“沒有我這聰明,誰提議去鑿掉蕭家的船,讓他們成了魚簍裏的烏龜的?”


    聽這三個家夥又想吵架,旁邊劃船的一個手下,趕緊當和事老:“嘿嘿,三位頭領都是高人,咱這是大勝啊!一下子就幾乎把蕭家人宰光了,還鑿沉了他們的船,現在插翅難飛了,隻要咱們迴去找到艾公子他們,蕭翰的腦袋還是各位頭領的。”


    齊猴子卻還不依不饒,接口三狗謝家侯的話茬道:“你就鑿沉兩船啊,船又不會拿斧子砍你!你知道我和二狗在二樓二對七,打得有多辛苦……我開甲刀還丟了,奶奶的。”


    “就是、就是!”二狗連忙附和。


    三狗勃然大怒,也不劃船了,提著船槳指著前麵齊猴子的後腦勺叫了起來:“猴子,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小崽子,剛剛誰救了你小命?居然失心瘋要迴去救那個小孩子!要不是我抱住你腰把你弄到船上,你肯定死在張士誠那夥人手裏了!”


    “小羅救了我一命,我就這樣扔下他走了?”齊猴子叫了起來:“要不是當時我腦袋被蕭家老三撞得暈暈的,我怎麽會跑丟了那孩子?”


    “幸好你暈暈的,你要敢迴去,那裏可都是東台鹽幫的人。你絕不可能活著迴來。”三狗叫道:“高郵在我們清風寨起來之前,誰敢動東台鹽幫張士誠的人?那群鹽戶可比官軍狠太多了!”


    “你們說,小羅會怎麽樣?”齊猴子以一種猶豫的口氣說出這話,聽起來他在問夏天會下雪嗎一樣。


    果然三狗一聲嗤笑:“他可是砸了蕭翰後腦勺,這才救了你。這兩件事,無論發生哪一件,有區別嗎?你最好就是禱告這孩子全家早死早托生,下輩子生個好人家,別受苦了。”


    一時間,船上無人說話,連劃船的動作都好像輕了很多,隻有波浪的嘩嘩聲充塞四周。


    過了好久,齊猴子猛地把船槳狠狠砸向水麵,在水花四濺中,他咬著牙說道:“草!是我害了那小鬼和他老娘!”


    沒人接他這句話,船靜靜的朝前疾行著,隻剩下坐在船頭齊猴子的唿唿喘粗氣聲。


    這喘粗氣聲,在波浪聲和風帆嘩嘩之聲中顯得那麽的微弱和無力,就如同他們誰也改變不了被他們拋離身後的那孩子的命運一般無可奈何。


    好久之後,二狗鼻孔裏長出了一口氣,開口說道:“我知道你想什麽,那小羅也是老娘辛辛苦苦一個人帶起來的,孤兒寡母的,和你一樣……所以你對他好,這不是你的錯。誰也沒想到那小孩子會溜到岸上去。現在起碼你活著坐在船上,這是老天給你的好報……”


    “我真跟他胡說八道什麽呢”齊猴子在船頭握緊了拳頭,船隻劈開波浪的水花打濕了他的褲子,可是他卻好像沒有什麽感覺,他隻是自顧自的說著自己的話:“我真他**的混賬,我和一個小孩子說那些除暴安良的屁話、說自己殺母之仇,我和他說這些幹什麽?我為什麽把他拽進了這趟渾水?現在害得他要死,說不定全家都要死,這事本來和他們一家有什麽關係呢?我又救不了他們,自己逃了?!齊猴子,你這個混蛋!”


    三狗在後麵終於開腔了,他說道:“行了,猴子,閉嘴吧。那小羅不也十一二歲了嗎?在這個時代,已經活過了一半歲月。也見識過了當個人是什麽樣子的,夠本了!難道你指望他活到四、五十的高壽?這個時代誰能安安穩穩的死在床上?這幾天起碼那小子吃飽了肉,還喝了酒,夠本了!別自責了,聽著我煩。”


    “你們沒經曆過生死離別,兩個大財迷,你們懂什麽?在我們跑上船的時候,我聽到了他娘的哭聲,我心都在滴血……”齊猴子恨恨的說道。


    三狗冷笑了一聲沒有說話,二狗開口了,以一種被鄙視了腔調:“好你個猴子,就以為你家倒黴啊?就以為你爹媽都不在了啊?”


    “難道你們倆?”齊猴子有些震驚的扭過頭,真沒想到這兩個財迷還有傷心往事。


    二狗冷冷一哼,說道:“我十五歲的時候,村裏財主過五十大壽,需要虎皮,開高價懸賞,恰好我們弟兄倆一起染了熱病,我老爹為了點銀子治病養活我們,就一個人跑山上去獵虎了,結果被老虎咬斷一條胳膊,迴來就死了。結果呢,我們弟兄倆服完喪事後,在山上呆了兩個月沒下山,連續殺了七隻老虎。算給老爹報仇了。”


    “真的假的?你們還殺過老虎?還七隻?你又吹牛皮了吧?”齊猴子目瞪口呆。


    “切,我告訴你,殺老虎根本不算什麽本事!老虎再厲害也是野獸,比不了人。我們隻不過追蹤、下套、放藥、射箭,耐心、耐心再耐心,就輕鬆搞定。世上最厲害的野獸是人,為了活命可以不要命!虎未必吃人,但我老爹不就是被人才看做寶貝的幾兩破銀子吃掉了嗎?”三狗說得很霸氣,但是略帶傷感。


    談到這裏,無人再開口說話,六個男人默默的劃著船,雖然沉默,然而劃槳卻有力而堅定,小船碾壓過的波浪好像就是那些傷心的事,帶著一股絕望的水花追在船尾,船上的人聽得明明白白,知道它們就在船尾,就在自己身後,但卻無人想迴頭去看它們一眼,隻是默默的朝前駛去就好,忘了它們,最好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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