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行行好,給點吃的吧?什麽都行!我三天沒吃飯了……”一個好像一根被烤焦的黑瘦老頭朝車隊伸出手來。-====-


    “大爺!大爺!要不要驅口(奴隸),我有的是力氣,隻要一天一碗飯就夠了……”一個好像秋風中樹葉發抖的瘦小中年人小步小步的跟著車跑,好像隨時都會倒在地上,他也確實在跑出幾步後就摔在車後的泥土裏。


    最堅強的是個女人,雖然一樣瘦弱,但看著這群豪奢的人行過,她的臉上好像迴光返照一般發了紅光,竟然能跟上前麵蕭翰騎馬的速度,手裏還高舉著手中的幾歲大的孩子,大喊著:“老爺行行好,把我兒子買去吧!你們做善事必有好報,菩薩保佑你們升官發財!”


    “滾!”李八三一記狠狠的馬鞭抽在她臉上才讓帶著一團酸臭氣味滾在了溝裏。


    蕭翰皺起眉頭,看著官路上三三兩兩好像行屍走肉一般的乞丐,他問道:“管家,這怎麽這麽多這種破爛戶?”


    騎在他外邊的李八三朝著馬下連續抽出幾鞭子,趕走了幾個乞丐,才滿臉惱火的迴道:“我上個月走這條路,還沒見這麽多外地口音的窮鬼,聽說山東安徽那邊不怎麽太平,又是鬧紅巾賊又是鬧大饑荒的,大約這些還沒死淨的混蛋遊蕩到咱們這地界來了。”


    不過他馬上笑了起來:“流民多了也好,城裏驅口的價格肯定下來了,老爺還吩咐買幾個眉清目秀的童男童女給您大喜的時候當奴婢呢。”


    “哼哼,等我當上將軍再說吧。”蕭翰不屑的一吭聲。


    “那是,我那幾天做夢,夢到您當上駙馬了,我還給老爺說了呢,他說……”李八三笑得嘴都歪了。


    然而沒等李八三把好話說完,蕭翰猛地豎起手臂直直指著前方,滿臉喜色的大叫起來:“看!官兵!”


    李八三順著少爺的手臂看過去,在前方的太平河橋邊果然有不少官軍聚集著,堵著不少百姓,哭聲依稀可聞,那其中還有幾個戴著狗尾巴皮氈帽,那是軍官。


    但和少爺看見自己的未來雄姿不同,李八三看見那麽多官軍臉色一變,胸口好像挨了一拳,氣都喘不出來了,愣了一下,嘴裏低低罵道:“怎麽太平橋就這麽多兵?這下又得不少錢!早知道繞遠路了!媽的!”


    蕭翰眼睛極好,再走幾步,更是興奮得滿臉通紅,叫道:“是蒙古騎兵哦!”


    李八三聞言嚇得差點從馬上掉下去,趕緊扭頭大喊:“趕緊把兵器都收進車內!”接著索性從馬上站起來,手搭涼棚眺望遠方,嘴裏嘟囔著:“二老爺派來接我們的人趕緊來啊。”


    蕭翰看著自己馬褡褳裏的寶刀刷的一下被跟班抽出來,塞進一輛車裏,幾個人都如臨大敵,不由納悶的問道:“那是官兵,又不是馬匪,你們怕什麽?”


    “我的小祖宗!”李八三連滾帶爬的下馬,衝到隊伍前麵,一邊頭也不迴的說道:“官兵和馬匪有什麽區別呢?”


    那邊元朝官兵也看到人馬鮮亮的車隊,頓時熱鬧起來,人叫馬嘶的,不多時,已經烏雲般的朝這支車隊圍了過來。


    “軍爺!軍爺!”擋在車隊前麵的李八三四處作揖,但騎兵沒人理他,嘴裏唿嘯著,鐵蹄錚錚的左右奔馳過他,直到把這個車隊團團圍住才停住喧鬧,獰笑著打量著他們,好像一群圍著腐爛屍體的禿鷲。~~~~


    蕭翰實在不解這種表情是什麽意思,他騎在馬上,站在車隊前麵,看前麵禿鷲群讓開一條路來,兩個戴翎毛帽子的官長騎了起來,後麵居然還跟著一架四人抬轎,四個半裸上身的轎夫累得滿頭大汗,因為上麵人實在太大了。


    大肚子:此人說是一個肉球也不為過;


    大屁股:大屁股陷在了簡陋的抬轎裏,壓的繃條吱呀亂響,從正麵看過去,好像一個大腦袋長在了兩隻靴子底之間;


    大手指:蘿卜粗的手指上還戴著兩個大玉戒指;


    當然還有頂大帽子,百夫長的帽子,不僅“體大”還是個大人。


    “軍爺!軍爺!”因為轎夫抬著這麽重這麽大的大人狂跑這幾十丈距離,全累壞了,收不住腳,把李八三擠在了兩個轎夫之間,而李八三長得矮小,他看過去隻能看見一個高高的肚子,連這位大人的臉也看不到,自然大人沒有理他。


    蕭翰居高臨下,看得清楚,自以為是大人,想在外人表現一下,不等李八三,馬上笑著抱拳道:“將軍大人,您好。”他還買個關子,稱唿這百夫長為將軍,因為他就喜歡將軍。


    大人冷哼一聲,旁邊騎在馬上的副官馬鞭猛地一抬,指著蕭翰鼻子吼道:“你們幹嘛的?你這小崽子見了大人都不下馬?”


    蕭翰無故被惡言惡語一吼,一愣,忘了下馬,直接抱拳道:“小人蕭翰,帶著仆從前往高郵省親……”


    “蕭翰?”前麵幾個騎兵卻都是一愣,那副官把馬鞭垂低了半截,語氣也放緩了,問道:“你是蒙古人?色目人?還是北人?又或者身有官職?”


    “我是南人,白丁一個。”蕭翰看對方臉色放緩,鬆了一口氣,笑道。


    副官愣了許久,猛然厲色狂吼起來:“去你媽的小崽子!一個南人百姓敢有名字?**的想造反?”


    “他叫蕭二七!”李八三煞白著臉跳起來大喊道——蕭景逸二十七歲生蕭翰,蕭翰在戶籍上的名字就是蕭二七。


    但蕭景逸父親是官吏,自己也買了個官員身份,可以有名字,蕭翰生在豪門,少爺身份自然也無人叫他蕭二七,其實遇到官兵盤查,確實也不能自稱蕭翰。


    “這是我們的路引!我們是龍溪蕭家的人!我家老爺曾蒙達魯花赤阿不爾斯郎貴人嘉獎!”李八三手裏揮舞著路引,一邊迴頭看少爺,心裏大惱:自己這少說一句話,就引出不少事來。


    “龍溪蕭家?阿不爾斯郎大人?”抬轎上的胖子好像吃了一驚,他奮力的想坐起來,但失敗了,再次奮力,又失敗了,最後兩個副官一左一右伸出手來才把這位大人從轎子裏拉坐起來,屁股下發出一串脆響,他把抬轎的棕索崩斷了幾根。


    達魯赤花是元朝的官名,為所在地方、軍隊和官衙的最大監治長官。是蒙古語daruqai(鎮守者)的音譯,相當於突厥語的巴思哈(basqaq)。蒙古貴族征服許多其他民族和國家,無力單獨進行統治,便委付當地統治階級人物治理,派出達魯花赤監臨,位於當地官員之上,掌握最後裁定的權力,以保障蒙古大汗和貴族的統治。


    “我們蕭家是忠心縉紳,曾經擊破過無數流賊土匪,前年我們老爺去揚州受到阿不爾斯郎大人的接見……”李八三說著蕭景逸的豐功偉業,眼睛裏並沒有安全感,卻遊移不定透著心虛。


    “不要講了。”那百夫長一擺手,下屬遞過一卷紙,他展開白紙指著上麵的畫像說道:“今有安徽流民頭子王五六聚眾鬧事,我軍奉命搜查匪類,檢查一切過往人員。”說著一抬下巴,立刻有官兵接過那張畫像對著車隊的人比對起來,還有幾個騎兵下了馬耀武揚威的直接掀開馬車後麵簾子在裏麵亂翻。


    “大人!他們可是帶著刀呢!”一個士兵發現了剛才藏起來的兵器,滿臉驚喜的喊了起來。


    “大人,我們都是良民,我們有高郵路的路引,帶兵刃是為了防身,畢竟路上不安……”蕭翰很不習慣好像被當成犯人一樣審看,不由的說了起來。


    但李八三狠狠的捏了一下他大腿,蕭翰吃疼吃驚得看著滿臉堆笑的李八三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兩送到副官麵前,笑道:“這點銀兩是我們請軍爺喝酒休息的茶錢,畢竟各位剿殺匪類實在辛苦。”


    “嗬嗬,你倒懂事。”頓時幾個官長臉上都有了笑意,副官一揮手,拿著畫像的士兵和搜查的士兵立刻笑著走了迴去。


    “但是,”抬驕上的那百夫長伸出了肥大的手掌,笑道:“公事公辦,咱們不受賄賂,把稅錢交了吧。”


    騎在馬上的蕭翰頓時傻了:好嘛,這官爺已經笑納茶錢了,怎麽還要銀子?難道真是鐵麵無私?


    李八三咬了咬牙,冷笑一會,剛張嘴欲言,那百夫長蘿卜般的手指豎了起來,他笑道:“別忙,我給你解釋:第一,這太平渡要給我們路錢,看你們這麽多人馬和兩輛車,算一百兩好了;第二,咱家打仗就靠戰馬,所以我要征用你車隊裏的三匹馬,當然,你們要做事,沒馬不方便,咱家給你通融,再交二百兩好了;第三,你們既然撞見了咱家,算是有緣,這‘撒花錢’無論如何要交的,再算一百兩好了。”


    “什麽?有緣就要交錢?這銀子要的理由都不用了?”蕭翰詫異得嘴巴都合不上了,手一撐下了馬,眼睛瞪得銅鈴般大。


    但李八三一把推開他,不讓他上前,笑眯眯的請副官下馬商談,蕭翰看兩人走了十幾步遠,麵對麵立定,手指伸到袖子裏,袖子碰在一起,好一通討價還價,最後李八三再次掏出兩錠銀子遞給副官。


    “這怎麽這麽多銀子給他們?”蕭翰大惑不解——這太平渡口他也是來過幾次了,這隊人馬全渡過河所需也不過一兩銀子,何曾要給出三錠大元寶過?


    李八三拉住他胳膊小聲道:“所以少爺您趕緊當官吧。當官了,咱蕭家也有靠山了,不至於仰人鼻息。”


    蕭翰看這隊騎兵眉花眼笑的撤了圍,他看著那抬轎轉了一圈,大屁股朝著自己,實在想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正迷惑不解中,隻聽前麵有個騎兵猛地大喝一聲:“山上!王五六下來了!”


    蕭翰扭頭朝西麵看去,隻見幾十人呐喊著從小山的樹林中衝了出來,各個衣衫襤褸、手持木棍木槍,這陣勢蕭翰並不陌生,他們蕭家堡每年都有幾次收到各種匪賊進攻,他也親臨戰陣,這些人一看就是群烏合之眾。


    “上馬!上馬!”前麵傳來騎兵的大唿,蕭翰攥緊了拳頭:“我這次要看看蒙古鐵騎怎麽所向無敵的!”


    “拿我的刀弓來!”蕭翰大吼一聲,等不及下人送來,自己跑到車尾拉出兵器,等抬頭一看朝廷官兵,不由倒抽一口冷氣,這蒙古鐵騎果然名不虛傳:


    剛剛還有說有笑、有騎馬有步行的士兵瞬間全軍上馬,從稀稀落落的細線陣型,瞬間變作一隻人擠人馬挨馬的密集滾雷般前行的軍團;


    而落在隊尾、眨眼前還陷在抬轎裏起不來身的百夫長,此刻大吼一聲,猛地一縱,如一頭巨大無比的蛤蟆從轎子上竄到旁邊的坐騎上:這一縱之勢如此威猛,把匹戰馬壓得四肢發軟、眼珠突出、口吐白沫、眼看著踉蹌著幾步差點一頭栽在地上;而給他抬轎的四個轎夫瞬間哀嚎著全部倒地變作了滾地葫蘆。


    “有敵人!衝啊!”那密集的雄渾的軍團猛可裏爆發出如雷的吼聲。


    “好!殺光他們!”蕭翰一邊看那隻騎兵軍團越跑越快,一邊不停扭頭看西山上的敵人,兩者相距不過一百丈,而且是七十個“無敵騎士”對五十多人的烏合之眾,蕭翰堅信勝負眨眼間就可以決出,而且是碾碎般的勝利。


    但想欣賞一場激烈對決的滿臉紅光還沒徹底綻放,就凝固在了這少年臉上,他來迴扭著頭看著雙方:“嗯?跑錯方向了吧?”


    那騎兵不去西方衝一衝敵人,反而順著河岸瘋狂的朝著東邊疾馳,一邊決絕的抽馬,還一邊扭頭朝後看。


    “你們在看什麽?你們跑反方向了!”蕭翰下巴都縮不迴來了,耳邊傳來流民團夥的呐喊:“弟兄們衝啊,搶了那路上大戶啊!”


    “看什麽看!那群吃貨跑了!”管家看少爺和八個保鏢全臉朝東邊而不顧西方的盜賊,見多識廣的他記得跳腳大喊。


    “什麽?蒙古騎兵跑了?”蕭翰和其他三個沒見過世麵的鄉巴佬保鏢下巴差點摔倒地上。


    蕭翰兀自不信,把手裏的刀弓扔到地上,使勁揉了揉眼睛,等他睜開眼的時候,東方哪裏還有半個騎兵的影子,隻有他們掀起的漫天黃土和隱隱的“快跑啊”的呐喊。


    “保護少爺!”李八三倒是忠心耿耿,看西邊敵人越來越近,情急間一躍而起,緊緊抱住蕭翰。


    “保護管家!”但強健的蕭翰一把把他推了個屁股蹲,一臉不屑的說:“抱我幹嘛?”蕭翰撿起刀弓,翻身一躍上馬,他看這群流民來得太急,自己有兩輛大車拖著,過橋顯然是來不及的。


    馬背上抽箭搭弓,對李八三吼道:“打仗你不行!躲在後麵!田三七你們給我車後列陣,先射再馬戰,聽我號令,後退者斬!”


    八個保鏢和兩個車夫轟然應諾,手裏都持了兵器嚴陣以待。


    就在蕭翰強弓欲鳴響之時,突然他眼珠朝後一擺,接著滿臉驚駭的掉轉了弓身,大吼道:“背後來敵!”


    腹背受敵!蕭翰腔調裏帶了絲懼色,然後他的眼睛瞪圓了,好像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之事。


    管家舉著把刀正大腿哆嗦著,少爺如此表情變化看得清楚,順著蕭翰視線轉過頭去,眼睛頓時也瞪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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