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之口中的劍窟算不得太遠,卻藏得極隱蔽,一路上隨處可見打鬥痕跡,與周遭幾處被破壞的法陣。


    於崖壁處尋到劍窟入口,石門緊閉,門上還有些幹涸血跡,本劍靈看得眉頭緊皺,心中升起怒意,抬手抽出逐浪一劍劈去,石門被劈做兩半,轟然倒下,滾滾血腥熱浪撲麵而來,一道劍氣帶著殺意一並襲來,我閃身避開,負劍而立,雙眼緊盯洞口。


    瞬時蓮香和著屍氣自風中飄出,與先前的血腥氣混在一起,說不出的怪異,緊接著,一男一女緩緩行至洞口處,男子不出所料,正是自稱即墨青羽的那位,而那女子卻是蘇婉婉。


    一身粉裙下擺染了血,神情木然,雙眸空洞無神,身上有著不少劍傷,觀傷口並未處理,泛著絲絲魔氣,將衣上血跡染得泛黑。


    那人揚起嘴角,嗤笑道:“該說他神機妙算,還是你蠢得可以,竟敢獨身來此,本尊倒真想送你一程,隻可惜他不準。”神情惋惜。


    “送我一程?”我微微一笑,裝模作樣擦拭起劍身,再悠悠然道,“本劍靈斬妖除魔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裏玩泥巴呢。”


    那人抿了唇,一雙暗紅的眸子晦暗難明,道:“本尊能有今日,倒是拜你所賜,便送你一份大禮。蘇婉婉不識好歹,偏想與你爭莫白衣,百年前若非蘇婉婉從中攪和,你與莫白衣的好事早已成了。”


    我心中一跳,強自淡然道:“百年前我與莫白衣並不相識,聽不懂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那人嗤笑一聲:“此間隻你與我,不知魔尊是想做給誰看?”


    蘇婉婉不是人?不對……


    “什麽魔尊?”我按按眉心,“你同那魔頭長得一樣,你喜歡裝做是他,你裝便是,扯上我做什麽?本劍靈對那魔頭沒甚好感。”


    那人譏笑漸斂,神色冷了幾分。


    “我倒不知,魔尊竟也會厭惡了自己。”


    此人一口咬定我是那勞什子的魔尊不鬆口,我聽得不耐煩,隻道不是那魔頭,便懶得再爭,瞥了蘇婉婉一眼,見她嘴角抽動,神情怪異,肯定道:“你想將她製成傀儡。”


    先前隻是猜測,如今便能斷定,這人想將蘇婉婉製成傀儡,卻留存著蘇婉婉的意識,仍可控製她的行動,便不是蘇晚之口中的行屍,而是傀儡,有魂魄有命在的傀儡。


    活生生製成傀儡,其中苦楚不想也知,蘇老家主隻得這麽一個獨女,自幼便捧在手心,要什麽給什麽,寶貝得不行,性子便有些乖張,本心不壞,在莫白衣身邊倒似換了個人,言行舉止活似個溫婉大小姐。


    自與莫白衣定親以來,一直將莫白衣的事列在首位,莫白衣的仇視為己仇,如此心意也屬難得。


    至於莫白衣……


    唉,蘇婉婉本也是非救不可,至於她如何心儀莫白衣,莫白衣又是否中意她……本劍靈管這麽多做什麽。


    說起來,若想斷了蘇婉婉與這人的聯係有兩法,一是這傀儡術還未成,隻要失術者斷了對其的操控便可,此法卻也隻限於傀儡術未成時,後者便是不殺了施術者不可解。若傀儡術成後再想解時,也隻得這一法。


    而這人……卻是具行屍,觀他猶有意識,能說會道,行動好像也不過是聽命行事,說是死而複生也不為過。


    這倒有幾分像是使了什麽傳言中不傳的邪門禁術。


    怪不得有人說這人是那魔頭,若我是尋常人,也是信的。


    那人吐出一字:“是。”


    隨即冷笑一聲,“嗬,想殺我?你若殺不了蘇婉婉,也救不了那些弟子,更別說殺了我。”


    此廂,蘇婉婉身一動,長劍攜荷香劍氣淩然而至,我用劍鞘一擋,退出數丈遠,蘇婉婉又至,木然著臉,眼底平白多出的憤恨卻不似假的。


    隻怕是仍有意識的腦中已然將我當做了魔頭,是以招招帶殺。


    不能傷了她,便隻好抽劍去擋,千萬小心著不讓逐浪劍氣劃傷了蘇婉婉,而蘇婉婉殺招頻出,其中殺意不做假,數十招下來,便感覺靈力有些不濟,更是因此受了幾道劍傷。


    那人斜斜倚著石壁,抱臂笑出了聲:“未曾想,魔尊還是個憐香惜玉之人。”


    “胡言亂語!”我聽得惱,劍氣朝那悠哉的人擊去,再旋身避開蘇婉婉欲縛住我手腳的絲帶,“兄台想作那魔頭可別拉上本劍靈。”


    那人飛身避開,好整以暇理順發絲,隻道:“本尊為蘇姑娘的佩劍加了些東西,可使魂魄與器具的聯係斷離,不知魔尊可還滿意?”


    我聽得眉梢一皺,每每與蘇婉婉的劍鋒相交時,靈力便越是有種被隔絕感,還當是錯覺,大意了。


    如此下去,頂多再撐一盞茶的時辰,莫說是救人,我隻怕脫身都難,但若是救不了人,莫白衣那兒……我如何交代?


    自心頭歎了口氣,換左手執劍,橫劍斬斷縛住我右臂的絲帶,再側身避開貼頸而來的劍鋒,將寒毅硬塞我的傳訊符渡入靈力,看它飛入林中,那人想攔也攔不住。


    而後橫劍於身,口中默念法訣,再掐指訣,正打算用最後那點靈力將以前自創的劍陣祭出。


    此劍陣耗靈巨大,好在對陣中人隻困不傷,不在裏頭待個一兩日休想出來,外人更無破陣可能,我再放出寒毅交予我的傳訊符,如此一來,蘇婉婉便算是保下了。


    莫白衣也不必那般蹙眉傷神。


    至於本劍靈嘛……


    “主人不可!”略顯慌張的少年聲音至林中響起,而後就見一抹紅影飛至我眼前,一個晃身與蘇婉婉纏鬥起來。


    是無名,且安然無恙。


    心中大石算是落下一半,有無名對上蘇婉婉,不得已收了劍陣,試想以無名的實力,再來十個蘇婉婉也不是問題,於是囑咐一聲:“切莫傷了蘇婉婉。”


    無名答:“好的主人。”依然是那般乖巧語氣。


    我忍著扶額的衝動,幽幽歎道:“我亦是劍靈,哪裏是你主人。”


    無名道:“主人說不是就不是,無名聽主人的。”乖巧得很。


    我無語了,不曉得無名是真的傻得像個小娃兒,還是故意的。


    轉而提劍對上尤在悠哉看戲的那人,那人眉梢一挑,嘖了一聲,“他算得倒準。”


    又理了理衣擺,斜眼睨我:“魔尊實力不過如此,是他高看你了。”


    我緊皺眉頭:“他是誰?”


    那人並不打算作答,又挑起初見時那抹邪肆的笑來。


    本劍靈看得隻覺鬧心,他頂著一副與本劍靈相同的容貌,擺出這麽個欠收拾的表情,還是個冷傲模樣,世人稱他魔頭,難道世人眼中即墨青羽就是這麽個德行?當真討打。


    “高不高看,試試便知。”


    那人猩紅眼眸中染上抹興味,手中幻出把劍,卻聽林中一聲清冽鳥鳴,眉梢微蹙,抿著唇將劍收了迴去。


    定定看我一眼,沒頭沒尾一句低語:“不過如此而已。”語中摻著幾分疑惑與不甘。


    言罷,招手喚出洞窟中纏了不少死喪之氣的一柄劍,以血霧裹身,霧散之後人便消失得無蹤。


    不過如此?我自心中嘀咕,若非靈力不濟,本劍靈怎會這樣狼狽。


    那人消失之後,蘇婉婉動作一頓,雙眼恢複清明,無名亦跟著停下動作,跳至我身前,像個護食的小雞崽子似的將我擋住。


    隻是這紅衣少年原本便沒我高。


    蘇婉婉目光在我與無名臉上來來迴迴,朱唇緊抿著,神情十分複雜,未說半字便兩眼一閉,無端暈了過去。


    我上前探了探她脈息,再大致感知她內裏傷勢情況,得知她隻是皮肉傷重,內傷無多,且應該是與那人纏鬥時被那人所傷而留下,修養幾日便好。


    至於傀儡一事,我卻是看不出來什麽端倪,若說那人這般輕易便解了對蘇婉婉的操控,哪需如此大費周章。


    好在人未有事,蘇婉婉無端清醒之事,還須告知於莫……算了,此後再提。


    我尋了棵長得順眼的樹靠坐著,無名歡歡喜喜喚了一聲主人,乖乖坐於我身側,本劍靈再試著於逐浪劍中提取靈力,無果,無名眨眨眼,歪了歪腦袋。


    “主人?”


    我未動,道:“無名,你感知一下,洞中人死的活的?”


    無名點頭應是,一個閃身進了劍窟中,隔了片刻方才出來,掰著手指頭道:“黑的、白的、花的、嗯……還有黃燦燦的。其他的都沒氣了,主人要進去看看嗎?”


    我被無名的動作逗樂了,伸手揉揉他發頂,道:“不了。”這類劍窟總能讓我想起些不好的迴憶,沒必要再折騰自己。


    算算時辰,正道那頭應該是要帶人尋來了。


    於是側首看向無名,日光下紅衣鮮得晃眼,少年臉上是自心中透出的歡喜及溫順,看得人心頭一暖。


    想起崖下見到無名時,還是一口一個主人下落,格外不安的模樣。


    我道:“無名,你先走,迴崖底去。”那兒相比我身邊要安全得多。


    無名皺著小臉,堅定道:“主人不走,無名也不走!主人傷重,無名不能丟下主人!”


    本劍靈歎了口氣:“我不是你主人,你走罷,再不走,當心被人逮住,扔進劍爐裏去。”


    無名搖搖頭:“你是主人,無名不會認錯,隻要有主人在,無名不怕。”


    我道:“我不是。”


    無名道:“你是!”


    我道:“我不是!”


    “主人……”無名委委屈屈地喚,一雙手小心翼翼抓上我衣擺,握得緊緊的。


    我將衣擺至他手中抽出,厲聲道:“我不是!我不曾殺過莫家人,更不曾殺過莫白衣父母弟妹,我和莫白衣不曾有過血海深仇,更不曾被他逼死在斷魂崖上,你可明白?我不是即墨青羽,說不是便不是,永遠都不是。”


    無名好似聽懂了,淚眼汪汪的:“主人……是不是也不要無名了……”


    我撇開頭去,“你走罷,即墨青羽早就死了,魂魄也散了,這世上再無即墨青羽此人。”說罷,便閉了眼。


    無名嗚哇一聲哭了,抽抽噎噎道:“主人壞!”


    我沒理他,等了片刻,魔氣消失方才睜開眼,垂眸看著有些透明的手,耳聽得遠處傳來莫白衣的聲音,愣了一瞬,鑽進逐浪劍中。


    片刻,就見莫白衣至林中趕來,神色焦急,得見昏迷不醒的蘇家主後,快步上前將人至地上扶起,墨發因他動作隨風揚得有些亂。


    而後伸手探了探其脈息,麵上明顯是放下心來的模樣,接著一家客棧裏見到的那名蘇家弟子與幾位家主弟子也趕了來,蘇家弟子得見自家家主,雙眼一眨一眨,便哭了出來。


    莫白衣將蘇婉婉交與蘇家那名弟子,輕聲囑咐了幾句,然後便去了劍窟內。


    本劍靈自認是為了省些靈力,方才閉了五感,於逐浪中眠去。


    至於無名,應該是迴了斷魂崖底,又念著他家主人幾時歸了罷。


    本劍靈不是他主人,長得再相似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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