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已過,永平帝方至德莊宮。


    摘了王冠、寬了龍袍,還未歇得一盞茶的功夫,常福突然急匆匆進來稟報道:“皇上,濁瑟城快報!”


    說罷呈上一份素錦軍報。


    永平帝接過素錦,心中立刻“咯噔”了一下。


    濁瑟城是與遲越交戰之處。


    素錦隻有在主將薨逝時才能使用。


    永平帝急忙展開素錦,果然“浣月國鎮軍大將軍封之恩予信,戰敵七日,重傷不治,舉軍同哀……”一行觸目驚心的字行躍入眼簾。


    封之恩為遲越戰主將,突然陣亡,情勢危急。


    “立刻召蒙匡大將軍入宮!”永平帝向常福道。


    重整冠帶,再披龍袍,即刻往崇清殿。


    蒙匡連夜覲見,臨危受命,點起十二萬大軍,奔益州濁瑟城而去。


    喬淩宇急病臥榻,未能隨征。


    永平帝在定平校場凱旋台相送。


    “蒙將軍,此去征途遙遠,望你馬到功成,早日還朝。”永平帝說罷,飲下送行之酒。


    “此去定要平定遲越,以報君恩。”蒙匡壯誌在胸,飲了行軍酒,上馬辭去。


    旌旗展展,槍戟寒光如冽,大軍浩浩蕩蕩,往南進發。


    次日,永平帝即安排熙肅前往封之恩府邸撫恤。


    封府舉哀,架起靈堂,等候封之恩靈柩迴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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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熙肅宣完聖旨,迴報永平帝。


    永平帝疲憊地靠坐在蟠龍椅上。


    “父皇。”熙肅跪拜道。


    “都辦妥了嗎?”永平帝緩聲道。


    “是。”熙肅道。


    “遲越之戰,每每折損良將,不想這次,連封將軍亦……”永平帝痛聲道。


    “蒙將軍此去,定能平定遲越,告慰封將軍及眾將士,父皇不必過於傷懷。”熙肅道。


    “但願蒙將軍能安得南隅,保我浣月百姓安樂。”永平帝道。


    忽想起一事,向熙肅問道:“那件事如何了?”


    “遲校尉正在全力探查此事。”熙肅道。


    “遲凜?”永平帝有些奇道。


    “正是。”熙肅道。


    永平帝默然一迴,道:“他倒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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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遲凜再至蕭府,尋到蕭恆峰。


    蕭恆峰將一個卷宗交給他。


    打開看時,上麵記載了孟福滿原是一名藥商之子,家道中落,用祖上餘下的錢捐了一個藥吏,半年後升了藥監郎官。


    “這樣的人,子渝如何識得他?”遲凜看了卷宗,愈覺不解道。


    “是啊。”蕭恆峰亦道。


    “蕭二哥,你可去望過子渝嗎?”遲凜向蕭恆峰問道。


    蕭恆峰點了點頭。


    “他可有說什麽嗎?”遲凜道。


    “他並沒說什麽。”蕭恆峰道。


    “你不覺得這件事很荒唐嗎?”遲凜皺眉道。


    “荒唐?”蕭恆峰望著他,有些發呆。


    “兩個完全不可能相識的人,忽然有了仇,還變成了這個樣子,這難道不奇怪嗎?”遲凜道。


    “長風,這世間本身便有很多不可思議的事。”蕭恆峰道。


    “蕭二哥?”遲凜吃驚地望著他,“你怎麽說這樣的話?”


    “我的意思是,人與人之間的牽連或許真有天命一說吧。”蕭恆峰道,“三弟的事,勞你費心了。”


    “天命?究竟何為天命?”遲凜道,“子渝的事,蕭二哥可有什麽頭緒嗎?”


    “我?並沒有。”蕭恆峰道。


    “那我下次再來叨擾。”遲凜道。


    說罷,向蕭恆峰拱手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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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恆峰迴到內院,其妻陶氏向他道:“明日便是錢尚書五十大壽,這壽禮還無著落,可怎麽好?”


    “可還有什麽值錢的東西嗎?”蕭恆峰道。


    “上月安國夫人喜得寵孫,方將皇上除夕賞賜的赤火珠當得二百兩,如今哪裏還有什麽值錢的。”陶氏道。


    “既無有銀錢,便少給一些罷了。”蕭恆峰道。


    “別人都隻多不少,獨我們少給,以後如何見人?何況,往年也不見缺短這些銀錢,為何如今總是捉襟見肘?”陶氏道,“你該不是拿了銀子在外麵養了狐狸精去了吧?”


    陶氏說著,掏出手絹哭了開來。


    “婦道人家,這是些什麽話?”蕭恆期無奈道。


    “我自嫁來你這丞相府,娘家帶來的嫁妝亦不曾薄了你家門第,初時幾年也是金箸銀筷,怎麽這一年不如一年,如今更是月月虧空,這日子還怎麽過啊?”陶氏越說越傷心,眼淚就如溪流傾瀉而下。


    “好了、好了,你別哭了!”蕭恆峰沉著臉低聲喝道,“別讓父親母親聽見了。”


    “聽見了就聽見了,我跟著你是過不下去了!昨兒個左侍郎家一個侍妾竟然逼上門來,話裏話外地問我討你借下的五百兩銀子,我這臉早就給你丟盡了!”陶氏想起昨日受的閑氣,更是傷心,眼淚流個不住。


    “我再去想辦法,你先別哭了!”蕭恆峰說著,抬腿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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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遲凜來到茂源客棧,榆兒、栗原並不在。


    “那位公子已說下了,若有人來訪時,隻說晚間再來。”掌櫃的出來向遲凜道。


    “也好。”遲凜道。


    出了茂源客棧,遲凜又再來到孟福滿居處。


    仍是大門緊鎖,院中淩亂如前。


    想了想,便往城南走去。


    轉過濟世大藥堂,來至一處,牆外便已見院子裏一棵大槐樹枝繁葉茂,伸出牆來。


    卻亦是院門緊鎖,不見一人,便立於門外等候。


    候得多時,方見一個花白頭發,滿身汙漬的老乞婆手執拐杖,探著路走來。


    走至門前,側耳聽了一迴,模模索索掏出鑰匙來打開院門。


    “老婆婆。”遲凜稱道。


    “有事進來說吧。”老乞婆道。


    自推門進了院中。


    遲凜便也跟了進去。


    老乞婆穿過簡陋的小院,推開老舊的木門,進得屋來,迴身問道:“你是誰?”


    “晚輩遲凜。”遲凜道。


    “何事?”老乞婆道。


    “胡四喜可是您老的兒子嗎?”遲凜道。


    “不錯。”老乞婆道。


    “不知他如何與蕭三公子相識?”遲凜道。


    “你是蕭家小兒的朋友?”老乞婆道。


    “是。”遲凜道。


    “哼,果然不錯!一個接一個,不過,你們休想老婆子鬆口!”老乞婆哼道。


    “一個接一個?還有誰來過這裏嗎?”遲凜道。


    “一位公子、三個姑娘小子、一個老頭,如今又是你,沒完沒了。”老乞婆道,“他蕭家欠我胡家的一條命,老乞婆定要他吐出來。”


    “三個姑娘小子”,這隻怕是榆兒他們,那位公子、老頭卻不知是何人。


    遲凜心下想到,向老乞婆問道:“不知那位公子和老人是誰?”


    “不知道。”老乞婆道,“憑他是誰,以為幾錠臭銀子就能買了我老乞婆,那可差了主意了!”


    “您說他欠了你胡家一條命,這是怎麽迴事?”遲凜轉而問道。


    “好!”老乞婆將拐杖狠狠拄了拄地道,“今日便索性說個清楚,好叫你們死了這條心!”


    “老婆婆,您這是……”遲凜道。


    “哼,他既無臉說,老身偏要揭揭他這層假仁假義的皮。”老乞婆恨恨地道。


    遲凜忙立起耳朵聽來。


    “我胡家人丁單薄,隻剩下四喜一個孩子,老乞婆不望他榮華富貴、光宗耀祖,隻望他平平安安,成家立業,人丁興旺。”老乞婆開口言道,“四喜生性善良,對我這個瞎老婆子更是孝順。也是我命運不濟,拖累了他……”


    老乞婆說至此處,頓住話頭,神情哀傷。


    “出了什麽事?”遲凜問道。


    “去年冬天,我忽然患上一場重病,將家中僅有的一些散碎銀兩全都耗盡了,卻還是沒有任何好轉,這病一天比一天嚴重。”


    老乞婆說著,長歎一聲道:“窮人家生了這樣的病,隻能熬日子,等死罷了。老乞婆我也活夠了,早死晚死都一樣。”


    “老婆婆,您現在不是好好的嗎?”遲凜奇道。


    “若不是我這條賤命,我的四喜孩兒怎麽會受他銀兩?”老乞婆說著,雙目落淚。


    “受誰的銀兩?”遲凜凜色道。


    “除了他,還有誰?!”老乞婆道,“我這兒子,隻怕我老婆子病死,收了他二百兩銀子,治了我的病,卻丟了自己的命!他隻道遇到了貴人,得他相助,不告與我實情。我老太婆活了這把年紀,又怎會糊塗到相信這種平白的好心!”


    老乞婆擦了擦眼淚,又道:“如今官府衙門已經抓住了真兇,我的兒子可以活命了!”


    “老婆婆,您如何知道那人便是蕭三公子?莫不是弄錯了吧?”遲凜道。


    “他的聲音,我日夜皆不曾忘,怎會有錯!”老乞婆恨恨地道。


    “您見過他?”遲凜奇道。


    “我病重之時,曾有一位公子來過,也是老天有眼,讓他遺失了玉佩在此。”老乞婆道。


    “那位公子是誰?”遲凜道。


    “自然是他了!”老乞婆道。


    “他可有親口說過他是蕭三公子?”遲凜追道。


    “這、倒沒有。”老乞婆道。


    “那或許是別人也未可知。”遲凜道。


    “哼,我老乞婆豈會聽錯,定是他無疑!”老乞婆道。


    “他不過好心來探望您,怎見得就是他與令郎銀錢行殺人之事?”遲凜道。


    “好心?哼!”老乞婆哼道,“他這樣一個富家公子,怎會知道我這樣的窮老婆子?何況他已認下玉佩,服了罪,怎會有錯?”


    聞得此節,遲凜無言以對。


    “沒話說了吧?”老乞婆道,“無論如何,老乞婆絕不會濫改供詞,你們不必費心了。迴去告訴其他人,不必再來了!”


    “多謝相告,晚輩告辭。”遲凜與她拱手作辭。


    “不送。”老乞婆道,“要是敢再來,老婆子我先提刀殺了他!”


    說著這話,咬牙切齒,眼神兇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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