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試結束後,赴京趕考的舉子們卻並沒有因此而有所懈怠,若是會試中了,那麽緊接著便是殿試,那才是真正的戰場。


    若是未中,迴家又是寒窗苦讀三年。


    由著這樣的緊迫感,反倒是有不少舉子比會試之前還要發奮用功。


    陳文瀚這幾日都呆在客棧中拿著書本苦讀,即使是一日三餐也由書童從樓下拿上,偶爾間卻是坐在窗戶口,看著客棧大門。


    黃宗寶這幾日可算是到了大黴,這自從離了老家,沒人看著管著,他日日都是日上三竿方才起來遊手好閑吃吃喝喝、玩玩鬧鬧,日子過得優哉遊哉,可是自從搬迴了宰相府,這頭雞鳴方起,日頭都還未露出,準備上早朝的黃文仁便使了下人叫黃宗寶與他一道兒用早膳。


    黃宗寶弱弱抗議,卻被黃文仁斜眼冷語:“這會兒就起不了身,日後若真讓你考中了,你上早朝該如何辦!”


    就是考中了做官,他也沒那麽快有資格上早朝吧!


    當然這話在他看到黃文仁那張冷臉之時,早就吞了迴去,乖乖打著瞌睡用完了早膳,然後被拎迴書房看書,完成黃文仁布置的功課,隻待黃文仁下朝迴來檢查。


    這麽度過三五日,他簡直是欲哭不能,自家三叔不是宰相嗎,不應該日理萬機嗎?怎麽能夠這麽有空成日裏盯著他。


    好不容易掰著指頭算日子,到了與陳文瀚相約的日子,黃宗寶一鼓作氣換了衣裳,帶著書童跑出了宰相府,頓覺天藍地綠,心情一下子明朗萬分。


    他遊遊逛逛,很不能夠讓自個兒住在大街上,隻是心底裏到底還是記得要幫著陳文瀚找妹妹之事,磨磨蹭蹭,好歹是趕到了客棧。


    陳文瀚看到黃宗寶之時,也是微微吃驚,他隻以為黃宗寶不來了。


    黃宗寶卻是沒有發現他的異樣,笑著推門走入,開口道:“文翰兄,今日是宮裏開放的日子,咱們趕緊過去吧!”


    陳文瀚不妨一愣,卻聽得這邊黃宗寶又是笑道:“原來我早就想過來找你了,可我三叔就是關著我不放,好在他倒是沒有真的給我禁足,不然我就真可憐了!”


    陳文瀚聽了臉上笑得溫文爾雅,語調溫和道:“你三叔也是為了你好,想讓你好好讀書考中罷了!”


    黃宗寶一聽,有些無奈的搖頭,連聲道:“你倒是和我三叔有共同語言,哪天介紹你們認識算了!”


    陳文瀚心頭忍不住一跳,卻聽黃宗寶似是玩笑話,沒有再說下去,隻是催促道:“你快點快點,不然誤了時辰見不到你家妹子了!”


    陳文瀚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夠急,倒也是無可奈何的站起了身,臉上如常的與黃宗寶一道兒出了門。


    這邊陳文瀚與黃宗寶二人趕到先時聽來的地方時,大大的宮門空地前,已經站滿了人。而宮門一角,站了不少太監與侍衛打扮的人,似乎是為了維持秩序。


    黃宗寶左右張望卻是沒有瞧見上迴見到的兩個太監,心中不由有些失望,但是很快的,注意力卻被從微微開啟的宮門之處走出的一群宮女打扮的芳華少女給吸引了注意力。


    “來了!來了!”


    陳文瀚臉上平靜,站在原地矜持的等著,黃宗寶卻表現的比陳文瀚更為激動,他拉著陳文瀚的手想往前方擠去,隻是他們來的本就不早,此時前邊站滿了人。


    好在這頭宮女是一個一個登記了,被喊了名字方才放出宮門,而大部分的宮女家眷聽到這頭喊叫的名字之時,也都一一對應找到了自家送進宮裏的女孩。


    找好了自己親眷的宮女也不停在這宮門口,而是領著家人到了一邊開始說話。


    原本擁擠的宮門口慢慢的開始空了下來。


    隨著從宮門裏邊走出的人越來越少,而站在外邊守著的人也越來越少了。


    每次一有陳姓宮女的名字被喊出,黃宗寶總是急著問陳文瀚是不是?而陳文瀚總是搖了搖頭。


    直到最後,這門裏門外也隻剩下寥寥數人之時,站在宮門口登記的人也收了筆墨。


    黃宗寶瞧見了先時他們去登記時遇上的中年夫妻也與他們一般沒有找到人。但是黃宗寶也懶得上去打招唿,直接走到了宮門口對著登記的太監問道:“這位公公,是不是明日還會放宮女出來見家人!”


    “就隻今日,過一個時辰,宮女們都要迴宮了!”


    那太監倒是態度溫和,耐性的迴答了黃宗寶的問題。


    “那所有的宮女都來了嗎?”


    “這個……當然不可能,主子身邊哪裏離得了伺候的人,而且也不是所有宮女的家眷都過來看望的。”那名太監說到這裏,隻是奇怪的問了一句,“這是沒找到人?”


    “是,能否麻煩公公給查一下!”


    黃宗寶說著便想讓書童給遞銀子,那名太監卻是笑著擺了擺手,開口道:“你自己尋去吧,還沒找到家人的宮女都在這邊了,若是沒有,那我也沒地兒給你找去。”


    黃宗寶還欲說什麽,身後其他的同樣找尋的人都湊了上來,急急的開問。聲音最大的卻是先時黃宗寶他們認得的那對夫妻。


    芍藥娘急切開口喊著:“我家芍藥怎麽沒出來?她在貴妃娘娘身邊伺候的,是貴妃娘娘身邊最最得力的人……”


    黃宗寶被擠到了最外圍,瞧見陳文瀚隻是目光遊離、心不在焉的看著宮門口,還以為他是在尋找自己的妹妹,於是拉扯著他走到了最靠近宮門口處,出聲道:“你仔細瞧瞧,裏邊是否有你小妹?”


    陳文瀚有些無可奈何,隻拿眼瞧著,其實心裏卻是不以為意,就算是小妹站在他麵前,此時恐怕也已經認不出了。


    當年小妹進宮時才六歲,如今都快十年了,模樣隻怕是大變了。


    但見黃宗寶這副熱心的樣子,他也隻是馬虎瞧了一眼,隻瞧見站在宮門口處不停抹著眼淚的那幾十餘名宮女,便匆匆收迴了目光,開口道:“我瞧著並無熟悉之人。”


    “哎……”


    黃宗寶歎了一口氣,倒也不意外陳文瀚的這個迴答,他突然想到了什麽,出聲衝著裏邊喊道:“你們這邊有叫陳六丫的吧,以前在家時候叫這個名字的!”


    黃宗寶的聲音很大,很快引起了這幾十名宮女的注意力,但都是搖了搖頭,無一人應承。


    黃宗寶見此,有些失望了。他正想安慰陳文瀚之時,卻突然聽到後邊一個聲音傳了過來:“陳文翰……你是陳家第二個兒子……”


    陳文瀚有些奇怪的轉頭一看,隻瞧見邊上不遠處一個莊稼漢打扮的年老男人看著他,而他身邊站了一個與他看著一般簡陋打扮一樣年老的女人,還有一個卻是宮女打扮的清秀少女。


    “你是……”


    陳文瀚溫聲詢問,心裏卻是沒有半分印象。


    “原來真是你啊!老漢與你是一個村的,你是咱村第一個舉人,老漢記得你!”


    “老伯你好!”


    陳文瀚聞言心裏有些不耐煩,但麵上還是笑著問了好。


    “舉人老爺,您這是……”


    “一個村的?”黃宗寶突然想到了什麽,敲了敲站在老漢邊上的宮女打扮的女孩,笑道:“這位姑娘,你當年是與文翰兄的小妹一道兒進的宮嗎?你是不是進宮也快十年了?”


    “是啊!”


    那名宮女笑著應了一聲,瞧了一眼陳文瀚又瞧了一眼黃宗寶,臉上略帶幾分羞澀之意,卻是自如應答,“我叫田巧巧,當年是和文翰……哥哥的妹妹一塊兒進的宮。”


    當年他們村裏總共也隻選了五人,自然是有所印象。


    而田巧巧的父親田老漢也是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淚,開口道:“是啊,我家巧巧進宮快十年了,當年家裏實在是沒飯吃了,沒辦法把她賣到宮裏,這些年來,她娘難過的眼睛都快哭瞎了,家裏窮,也不能夠迴迴來看她,隻能夠隔兩年來一迴。”


    黃宗寶沒料到自己一句話惹得這田家三口人淨抹眼淚,臉上有些尷尬,卻還是硬著頭皮開口道:“那……那巧巧妹子,你知不知道文翰兄的小妹現在在何處當值,怎麽樣了?”


    “這……”


    田巧巧拿著帕子抹幹眼淚,臉上有些為難了,隻是咬了咬唇開口道,“這個……當年進宮我們都在一處學了兩年的規矩,我隻知道兩年後她好像被椒房宮的小廚房選去了,現在就不知道了,也沒分在一處辦差!”


    宮裏規矩大,約束也多,不是一處辦差的,極少有機會見麵,這七八年沒見過的人,田巧巧自然是不記得了!


    她之所以能夠記得陳家小妹被選去椒房宮的小廚房,隻是因為當初王宮人來挑人的時候,她也在一處,結果王宮人挑中了陳家小妹,為此,她與其他人心裏還暗暗羨慕嫉妒過呢!


    “這樣……”黃宗寶有些聞言有些失落。


    而田巧巧見此,卻是突然開口道:“我在宮裏,問其他人打聽打聽吧!”


    “真的嗎?”


    黃宗寶聞言喜不勝收,連忙招唿過來書童,將滿滿一袋銀子的荷包塞到了田巧巧手中,開口道,“那就麻煩巧巧妹子了!”


    “這個……”


    田巧巧臉早已經紅透,卻又有些猶豫的看向手中被塞的荷包。


    “巧巧妹子打聽人也是需要打通關係的,總不能夠讓巧巧妹子替我們勞累了還要自己出錢吧!”黃宗寶搖著扇子,笑得分外和煦。


    “好。”


    田巧巧雖然在宮裏當差有月錢,但是日子過得也是緊巴巴,又何時見到過這麽大筆錢,這會兒,被這麽說著,卻也是卻之不恭的收下了。


    銀子是收下,但是她卻是又有些為難了:“若是我打聽到了陳家妹子的消息,怎麽與你們說呢!宮女是不能夠出宮的。”


    黃宗寶聞言,臉上也有些不大好,總不能夠等到來年放宮女出來之時,才探聽到消息吧,那個時候黃花菜都涼了!


    黃宗寶正想著要不要用他三叔的私權謀點利,突然田巧巧又開口道:“不若這般吧,若是打聽到了消息,我托出宮采買的公公將消息傳給你們,隻是,你們要與我說過地方。”


    “這個簡單,屆時你讓那位公公來宰相府找我,就說找府裏的堂少爺就好!”


    黃宗寶聞言直爽的迴了,而田巧巧聞言,卻是目光中略帶幾分驚喜的又看向了黃宗寶。


    “好,公子等我消息。”


    田巧巧清秀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甜美的笑容。


    黃宗寶也並沒有發現異樣,隻是笑著做了一輯,“那就麻煩巧巧姑娘了,這會兒不打擾你們家人相聚了,我與文翰兄先告辭了!”


    “好,公子慢走。”


    田巧巧可人迴道,目送黃宗寶離去後,方才轉過身。恰好瞧見自己的父親神色猶疑的看著她,她微微一笑,開口道:“爹,怎麽了?”


    “巧巧,你在宮裏也不容易,這事兒,會不會麻煩你?”


    “爹,瞧你說的,你沒聽見方才那位公子的身份嗎,而且陳大哥是舉人,我若是幫著他與他家妹子團聚,對咱們家也有好處。”田巧巧微微笑了一下,最後安慰道:“爹,你放心吧,我有分寸的。對了,娘,你不是說給我做好吃的了嗎,快拿出來啊!”


    “好!好!”


    田巧巧的父母聞言,自然將先前的顧慮拋之腦後,連忙拿出了包袱裏帶的吃食。


    宮門之外親人團聚,淚水、笑容、思念充盈,宮內卻是一如既往、波瀾不驚。


    如意喝過芍藥送上的補湯後,看著殿內少了一大半的人之時,臉上忍不住笑了笑,對著芍藥道:“今天對很多人來說,是個好日子!”


    “是娘娘仁厚。”


    其實,並不是所有的宮人都能夠去見自己的家人,畢竟主子們還需要人伺候,不可能讓主子去遷就奴才。不過如意這邊卻是大方給底下所有人放了假,隻要有父母親人來探望的,今日便可不用守在她的殿內。


    如此一來,底下人倒是去了大半,隻餘下家鄉實在太遠,或是真的沒有什麽親人來探的人。


    “能夠有親人惦念著,多好!”


    如意勉強笑了笑,強忍住心裏湧上的心酸。


    “娘娘若是想見親人,隻需和皇上說一聲便可!”


    芍藥想到自己家中的情形,也是忍不住歎了一口氣,但卻是輕聲安慰道。


    “沒這個必要了。我的親人也隻剩皇上與阿滿了!”


    如意自言自語說了一句,芍藥站在邊上聽得清楚,卻不由感覺到了一股心酸,她勉強笑著開口道:“娘娘,奴婢讓奶娘將太子殿下抱來。”


    “也好!”


    如意笑了一下,壓抑下了心中的情緒,溫聲應承了。


    如意如今身上有孕,自然是不可以去抱阿滿,於是便讓奶娘將阿滿放在了小**,自己坐在邊上看著他翻身,偶爾讓芍藥幫著他坐起來。


    阿滿如今牙兒已經冒出了一個小小的白米點,倒是不難受了,就是愛用那個小白米點去啃東西,這邊如意逗著他,他幹脆一把抓住了如意的手塞到了自己的嘴裏。


    “小髒貨!”


    如意將手從阿滿嘴裏抽出,擦幹淨了他的口水,卻是將阿滿轉頭又放進嘴裏的自己的小胖手拿了出來,一邊拿著一邊對奶娘叮囑道:“以後多盯著太子,莫讓他總是啃手,平時也多替他淨手。”


    手多不衛生啊,這邊阿滿小牙兒剛露,萬一感染了細菌咋辦。


    不讓阿滿啃手,阿滿卻是不樂意了,嘴上一直啊啊啊的叫著,直到如意拿了一個掛著小鈴鐺的繡球逗他時,方才咯咯的笑了起來。


    有小孩子陪伴的時間總是過去的很快,等到如意將繡球遞給阿滿由芍藥扶著站起身時,卻發現先時去見家人的宮人們都迴來了,芳草也笑著端著一碗補湯走了進來。


    “時間過得真快!”


    如意忍不住感歎了一聲,而這一聲,恐怕也道出了在場所有宮人的心聲,芳草隻覺得鼻子一酸,差點沒落淚。


    宮中歲月難捱,生存不易,親人難見。好不容易能夠見到父母親人,卻也隻得這短短間隙。


    田巧巧迴到了自己歇息的屋裏,瞧見自己的小姐妹碧荷正坐在**繡著一方帕子,倒是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碧荷,你哥嫂又沒來看你?”


    兩人是同鄉,如今又被分在一處當差,自然是關係極好。


    碧荷爹娘死得早,她哥哥大她許多歲,早早娶了個嫂子進門,雖然家裏條件還行,但待她這個吃白飯的妹子卻是左右看不慣,這頭宮裏要選宮女,便起了意將她賣到了宮裏。之後卻是一迴沒來看過,隻當是讓她死在宮裏了。


    “反正我也不巴望著他們來瞧我了!”


    碧荷放下手中的繡活,笑著嗅了嗅田巧巧身上的味道,開口道:“你爹娘又給你帶好吃的了,真好!”


    “是啊!”田巧巧臉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卻又有幾分惋惜道,“隻可惜門口檢查的嚴,不然我也帶一些給你吃了!”


    說到這裏,田巧巧想起了方才之事,連忙急急道:“你知道我在外邊遇到誰了嗎?”


    “誰啊?”


    碧荷問的漫不經心,反正田巧巧每次出去總能夠碰上幾個同鄉來看人的。


    “就是與你一個姓氏的那個叫陳六丫的,當初與我們一道兒進宮的陳六丫的哥哥,她哥哥是舉人了!”


    碧荷聽了忍不住看向了田巧巧:“你是說……”


    她皺了一下眉頭,田巧巧卻是迫不及待的說道:“她哥哥沒找著人,恰好遇上我,托我替她打聽她妹妹的消息,碧荷,你知道她現在在何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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