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躍躍欲試,一手攤開雪白的宣紙,一手拿毛筆沾了先時硯台上磨好的墨汁,然後將筆遞給了如意,笑言:“先寫幾字,讓你家相公瞧瞧你的水平。”


    “殿下,如意本也沒練過幾天,現下早已經荒廢了。”


    如意連連擺手拒絕。讓太子教她練字,她先時就覺得此事不妥婉拒了,誰知道太子這頭竟然又會舊事重提。雖然她現下也覺得太子自從病好後,對她的態度早就破壞了許多規矩,也不多這教習書法一樁。


    可是她心裏還真不是很樂意讓太子教她,當然她也是有幾分不好意思,她的字實在是有幾分拿不出手。但是她又不打算靠這個書法做點什麽,日常練習也不過是打發時間罷了,這麽慢慢練著,她覺得挺好的。


    隻是,太子這頭可不知道如意的想法,或許知道了也不會如何理會,況且,近來越發有幾分妄為的太子興致上來,可不是那麽容易便打消下去。


    “荒廢了撿起來也不晚。”太子將筆放到了如意手中,態度強硬。


    “殿下……”


    如意此時真的有幾分哭笑不得,這到底是給她的獎賞還是懲罰呢!


    “寫啊!”


    太子見如意遲遲不肯下筆,臉上有了一絲不耐煩,催促著。


    如意心中唿了一口氣,硬著頭皮道:“如意寫了,殿下莫要取笑。”


    說完這話,她倒是真一副豁出去的架勢,拿起毛筆便在宣紙上寫了她最近一次練過的字,是太子送來的字帖上的三字經。


    人之初,性本善。


    簡簡單單六字寫下後,如意在太子略帶戲弄的目光下,實在是難以往下動筆了。


    原本就沒有什麽水平,加上已經近兩個月餘沒拿起過筆,字自然好不到哪裏去。連太子瞧著,都不好違心誇獎如意。


    隻能夠笑著道:“我先時遇上字不好的,都是形似神不似,可如意你倒是讓我開了眼界,這字瞧著何止是神不似,連形都說不上。”


    “都說荒廢了……”


    如意怏怏的將毛筆重新放迴了筆架子,將桌上寫了六字的那張宣紙拿了起來,揉成了一團。


    太子見她這副難得小性子的模樣,忍俊不禁,走到了如意身邊,重新鋪了一張宣紙,笑著安慰:“這學生基礎不好,老師教起來才有成就感。”


    說罷,便揮毫灑墨,在宣紙上簡單的寫下了筆畫。


    “你按照這個每天練習,什麽時候過關了,再給你新的功課。”


    如意接過那張範本,瞅了幾眼,心中暗暗想著,就自己這個水平,太子早晚會不耐煩。


    偏生的太子對於教導如意這個學生一事,倒是興致勃勃,還另叫鄧先弄了一張小書桌與一套文房四寶擺在了自己書桌的邊上,成日裏就叫著如意在他邊上練字,而他自己呢,或是看書,或是站在如意邊上指點著。


    如意對於自己的天份的確是有自知之明,這軟趴趴的字,成日這麽練著,也沒見著進步了多少。雖然如意覺得自己寫的多少有點形似了吧,可太子瞅著卻總歎道:“朽木不可雕也!”


    對此,如意被打擊多了,也就一笑曬之。


    當了太子的學生唯一的好處,如意覺得便是自己認字多了。先時她也認得幾字,但大部分字都是連蒙帶猜。這頭學習了書法空餘,如意也會拿著書逐字認字,遇到不認得或是不確定的,問了太子,太子倒也會耐心教導。


    這接連練了幾天的字,如意那點子的興趣,也被磨光了。每日裏除了應付太子給的功課,最大的興趣便是拿著書開始認字。


    這日剛練了不到半個時辰的字,如意便放下毛筆,拿著先時從太子書架上找到的人文地誌類書,準備翻看。


    太子原本坐在書桌後邊看書,見到如意這番動靜,連連搖頭:“才練了這麽會兒,便開始偷懶。”


    如意聞言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沒放下書,隻開口辯解:“如意本來也沒想成書法大家,往日裏練字也不過打發時間罷了。”


    而且,她原本想要練字的目的,也是想多認得一些字罷了。


    “偏你理由多。”


    太子笑著站了起來,走到如意邊上抽走了如意手中的書,開口道:“這字兒倒沒見有多少進步,不過磨墨的本事卻是進展不少,過來幫我磨墨吧!”


    “是。”


    如意以為太子要寫字,便挽了袖子,開始慢慢磨起了墨。這磨墨,她可算是有些心得,迴迴磨出來的墨汁都是不濃不淡,恰到好處。


    不過半晌,墨汁便磨好了,她正放下袖子,卻見太子手中的毛筆微沾墨汁,便在宣紙上即興做起了畫,她還未反應過來,一副人物圖便一鼓作氣躍然湧現在宣紙之上。


    如意定睛一看,臉上驚訝不覺流露出來。雖然古畫沒有現代畫那麽形象,但寫意之間更善於抓住神態與韻味。她一眼便瞧出畫紙上挽袖磨墨的女子形象,便是方才的她。


    “殿下,畫的真好。”


    如意不懂鑒賞,卻也覺得太子這一手畫技不俗。


    太子聞言笑著將畫紙放在了一邊,又拿出了一盒丹青色彩,笑道:“紅袖添香夜讀書,實乃人生雅事。如今,如意這一手紅袖添香美景,若是不記載下來,實在遺憾。”


    重新鋪就的畫紙,也未讓如意再擺姿態,太子便憑著記憶又將方才的場景重新複原了。


    如意站在身後默默瞧著,若說方才用墨畫出來的畫已經讓她覺得叫好,這副丹青則是更為精細,當然所花時間也更長。


    最後一筆花完後,太子將手中的畫筆擱在了一邊,拿起畫仔細端詳。而後遞給了如意,笑道:“如意覺得如何?”


    “殿下的畫,自然是極好的。”


    如意目光落在展開的畫紙上,心中卻多了一絲怪異,若說方才的畫讓她覺得像自己,這副丹青畫卻又有了幾分不同,像她又不像她。


    畫中的女子,似乎比她更為完美。女子微抬的清秀眉眼之間透露出的柔和、依戀……多了一股說不出的韻味。


    如意目光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太子,卻見太子的目光也柔和的看著這幅畫。她心中的怪異之感越發濃重,隻是,不等她再多想什麽,卻見太子已經收迴了目光,將這幅畫拿了過去。


    “我讓鄧先把畫裝裱了就掛起來。”


    “殿下……”如意咬了咬下唇,正欲出聲。


    太子卻笑著打斷道:“我替如意做了畫,如意該如何迴報我?”


    “如意的東西都是殿下給的,殿下想讓如意如何報答?”如意倒也不驚,反倒是自如的反問。


    太子卻擺了擺手道:“若是讓孤來說,就顯得沒誠意了,如意你好好想一想?”


    如意聞言心中歎了一口氣,臉上卻端起了笑臉,問道:“快用晚膳了,不如今日由如意親自下廚為殿下做膳食。”


    “去吧!”


    太子此次倒是爽快,沒有多為難她,便輕鬆讓如意過了關。


    如意簡單的行了一禮,含笑退下。走到門口之時,她轉身關門,卻見太子正嘴角含笑,臉上的神態有著說不出的柔和,低頭看著手中的那幅畫。


    如意走出書房後,隻覺得一股熱浪撲麵而來。


    如今正值盛夏,早在前半個月太子身體康健後,便開始擺起了冰塊,如意跟在太子身邊,倒也算是沾了光。


    這好日子享受過了,突然沒了冰塊真正感受夏日的高溫,倒真有幾分不適應。


    她正欲往廚房方向走去,走過庭院之時,卻見曹奶娘與芍藥二人正拿著籃子站在菜地裏摘菜。


    兩人遠遠瞧見如意走來,皆笑著打了招唿。


    如意含笑走入地裏,瞧著兩人籃中摘起的茄子黃瓜青菜等蔬菜,開口道:“曹姑姑怎麽親自來摘菜了,這天兒還熱著,可別曬到了!”


    曹奶娘卻笑著將剛剛摘下的茄子扔進籃中,笑著迴道:“我哪裏這般嬌貴了,而且這菜瞧著水靈靈的,親自摘下,別有一番趣味。”


    “對啊,夫人,您要不要也來試試。”芍藥熱的滿頭是汗,臉上笑容卻是格外燦爛。


    如意瞧著這兩人興致頗高,忍不住笑著點了點頭:“也好,今日就用這摘了的菜給殿下做晚膳。”


    當然,這話如意也隻是在嘴裏說說,雖說天氣炎熱,飯菜偏於清淡,但太子的膳食中也不可能全是蔬菜,如意另添了魚肉數道。


    等到飯菜做完,如意出了一身熱汗,也覺得自己狼狽不堪,瞧了瞧還在鍋中燉著的湯,她便讓芍藥先盯著,待會兒一並盛了拿到屋裏,而她便先迴屋收拾收拾自己。


    這頭她剛剛收拾妥當,那頭曹奶娘與芍藥二人拿著裝了飯菜的籃子走進了屋裏。


    如意見著曹奶娘倒有幾分不好意思,連忙上前幫忙:“這點小事兒,曹姑姑就別親自動手了,讓芍藥來做便是。”


    “我閑著也是閑著,有點事情做做也是好的。”曹奶娘笑著讓如意別介意,一邊手腳麻利的將飯菜從籃中拿了出來。


    如意正欲幫忙擺筷,卻聞到了一股腥味兒,她循著那股腥味兒低頭一看,那味道是從她做了清蒸的那碗魚中冒出來的。


    “這魚怎麽壞了?”如意奇怪的問了芍藥,魚做之前是新鮮活殺了的,照道理說應該不會不新鮮,除非在鍋中蒸時,火候不夠。


    “沒壞啊!”芍藥也有幾分詫異,不解的看向如意。


    如意並不覺得自己嗅覺出了錯,難道是天氣太熱,魚在送來時的路上壞了。她伸手拿起了那盆魚,放在鼻下聞了一下,隻覺得一股濃鬱的腥味隻往她鼻子裏鑽,胃中禁不住泛起了酸水,一股子惡心的味道讓她忍不住幹嘔了一下。


    “夫人。”


    芍藥見如意雙手撫著胸口一副難受的要嘔吐的樣子,連忙上前扶住了她關切的詢問:“您沒事吧!”


    “沒事。”如意咽了咽口中的酸水,臉上帶了幾分蒼白。


    而另一邊瞅著如意的曹奶娘聞言臉上卻帶了幾分難以掩蓋的欣喜急切的開口道:“怎麽沒事,這是有事,有大喜事!”


    說罷,一手扶了如意的另一邊,又衝著芍藥道:“趕緊扶你家主子坐下。”


    “曹姑姑?”芍藥有些不解的看著曹奶娘,而如意一頭卻有些驚奇,帶著不敢置信。


    “陳夫人這是有喜了!”


    曹姑姑臉上是掩蓋不住的笑容,眼神熱切的隻盯著如意平坦的肚子。


    “有喜!”芍藥愣了一下,片刻後,笑容卻是止不住的從臉上溢了出來。


    “什麽有喜?”


    如意正茫然的摸著肚子之時,太子卻從屋外走了進來了,瞅著三人開口問道。


    如意看了一眼曹奶娘,又看了一眼太子,還未來得及說話,曹奶娘便欣喜的對太子說道:“殿下,陳夫人可能有喜了,您要做父親了!”


    “曹姑姑,還沒確定呢!”


    “你這反應,我一瞅著便是有了身孕,我先前懷上孩子兩三個月時,成日裏就這樣,聞到魚腥味兒就想吐。”


    曹姑姑卻是打斷了如意的話,肯定的說著。


    “兩三個月,那夫人豈不是在東宮時便懷上了!”


    芍藥推算了時間,忍不住心有餘悸,幸好先時夫人照顧太子時未出事。


    如意的目光緊緊瞧著太子的臉上,不知道是否是她的錯覺,太子對於她有身孕一事,臉上並無半點欣喜,而當芍藥說到她在東宮時便懷上時,太子的臉色似乎沉了下來,盯著她肚子的目光,有些嚇人。


    她忍不住縮了縮身子,下意識摸了摸肚子。


    卻聽曹奶娘笑著對芍藥道:“你這個傻姑娘,一看就是沒經驗的,這孕婦一般一個多月便會有反應,有些一個月未到,也會出現反應的。我瞧著夫人這肚子,怕是來了這兒懷上的。”


    “是嗎?”芍藥小心翼翼的瞧著如意的肚子,仿佛她已經懷胎了十個月一般,“那夫人可要小心一點了!”


    曹奶娘連連點頭,又瞧向了太子,正要與太子說一些注意事項時,卻見太子的目光怔怔的瞧著如意的肚子,她心中倒是忍不住又是心酸又是高興,暗暗想著:太子怕是欣喜壞了吧!也是,一個男人,都已經是二十幾的人了,一直沒有子嗣,如今聽到喜訊,能不欣喜壞嗎!


    想到這裏,曹奶娘倒是善解人意的拉了芍藥退出了這個房間,想讓太子與如意好好獨處一下,也讓太子好好的高興一番。


    曹奶娘與芍藥退下了,屋裏隻剩下太子與如意。


    太子的目光仍然緊緊的盯著如意的肚子,如意下意識更加緊緊的抱住了肚子。她有些怯怯的輕聲喊了太子一聲:“殿下……”


    相對於曹奶娘認為的太子是欣喜,如意卻並不那麽覺得。


    她忍不住緊握著拳頭,心中帶了幾分提防。


    而如意的這一聲輕喊,卻也讓太子迴了神。


    他臉上依然沒有什麽表情,卻也不再死死的盯著如意的肚子,隻是開口道:“用膳吧!”


    “是。”


    如意下意識的遠離了太子幾步,她本能的有些畏懼此時的太子。她相信自己的直覺,太子似乎對她有身孕一事,並不樂見,相反還有幾分不歡迎肚中小生命的到來。


    但好在,太子即使是一直神色不豫,也並沒有再說什麽,或者嚇她。


    等到了用完晚膳後,太子隻語氣淡淡的說了一句:“稍後我讓鄧先請大夫過來看看。”


    說罷,似乎要走出房門。


    如意站在原地,看著太子的身影,突然之間,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有衝動,走到了太子身邊,拿起了太子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你這是幹什麽!”太子想要甩開如意的手,卻顧及到如意的身子,也沒敢用力。


    如意目光落在太子被自己按在肚子上的那隻手,輕聲道:“殿下,能讓孩子感受一下他父親的溫度嗎?”


    太子麵無表情,最終,還是將自己的手從如意的手中抽了出來,冷聲開口道:“你好好休息,別胡思亂想!”


    說完這話,便是頭也不迴,走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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