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沒有月亮的天幕上隻能夠看到幾顆閃爍的星星,子瑜坐在窗邊,卻沒有看星星的意思,隻是呆呆地看著外麵的夜幕,若是以前,他大概還可以說出“月黑風高殺人夜”這樣的戲語,可是今天……


    那個替身一直都是木然的,逆來順受,不問為什麽,不反抗不喊叫,但就是這種木然反而讓子瑜開始不忍,他是憑什麽就這樣決定了一個人的人生,讓他從那個天下最高的椅子上走下來,然後永遠無法再上去。


    誰又能夠知道他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那樣的生活,在沒有經過他同意的情況下,就這樣簡單地規定了他的未來,這樣,真的對嗎?


    皇宮裏不可以殺人,先不說規矩不規矩的問題,就是殺了人之後也沒有地方藏屍,所以按照周純的想法是帶著個替身離開再殺掉,而子瑜不願意,已經都是替身那麽慘了,為什麽還要剝奪他的生命?


    兩人商量的結果是子瑜必須保證這個替身不得再進入昭義,然後周純保證自己不殺他,兩人都各自妥協了一些。


    本來,這樣的結果在子瑜看來就是最好了,畢竟還活著,可是,卻從來沒有替那個替身想一想,他想要的,到底是怎樣的生活。自己也是很自以為是的吧!


    一邊兒的大床上正睡著兩個人,一個是周純,一個就是那替身,周純占據了大半的床,四肢張開,那替身卻雙臂並攏在身側,睡得很是規矩,僅僅占了一小塊兒地方,好像他已經習慣了讓步,無條件地退讓。


    不知怎麽,子瑜看著,突然有了一種怒火,想要把周純拉起來,告訴他“睡姿不對,起來重睡!”但是僅僅動了一小步,就忍住了,他是皇帝,也許以後還要利用,不可以先得罪。泄了氣,躺在躺椅上,現在的床上連自己的位置也沒有了。


    一個黑影從門走入,子瑜正有些迷糊,就看到了蘇木青一張臉出現在自己麵前,嚇了一跳,壓低了嗓音:“爹爹,怎麽了不是還黑著嗎?”怎麽不睡覺,跑到這裏來啊?


    “子瑜,該走了!”蘇木青抱起子瑜,他的身上有著微微的寒氣,讓子瑜打了一個冷顫,他有些怕冷。


    瑜的大腦還沒有停擺,“爹爹是說離開皇宮嗎?為什麽這麽急?”揉了揉眼睛,努力讓自己清醒了一些,不是做夢是做夢。


    蘇木青搖了搖頭。不答反問:“子瑜不想離開嗎?”


    朝堂上地爭端從來沒有平歇。以前還好。蘇敏靠著周謹。可是自己地出現打破了某種平衡。蘇敏對於周謹地冷淡讓她失去了對朝政地控製。而她正執意讓自己參與到九月地恩科大考之中。若是那樣。自己地出現就再也不是秘密了。少不得又要勞心勞力地為了那些政局思慮。他再也不想過那樣地生活了。


    所以。必須離開。必須趕在大考之前離開。


    瑜一點兒也不喜歡這裏!”子瑜急忙說著。抓住了蘇木青地衣襟。他害怕蘇木青把自己拋下。害怕那種說是為了子女好然後讓子女遠離身邊地做法。


    何況。這裏並沒有他留下地價值。盡管蘇敏對他很好。無微不至地照料。可是他並不是真正地小孩子。不會被這樣地糖衣炮彈打倒。而周純。他也不再是以前地“吉平在地他也不需要自己地幫助了。留下。沒有意義。


    我們現在就走!”蘇木青對榮華富貴從來沒有留戀。他早年地經曆太多。許多事情都已經看透了。唯一地執著恐怕就是兒子了。


    “等等!”子瑜跳下來,跑到床邊,拉住了床邊人的衣袖,“爹爹,我們帶他一起走!”他也許一開始做錯了,但是他承諾的不會變,他會讓他看到這個世界的美好,會好好待他。


    輕輕歎口氣,蘇木青沒有質疑,解開了那孩子的*起子瑜,夾上他,身形如飛地從窗口離開,暮色中,那一道青衫劃過的身影猶若風動,飄然無痕。


    …………


    睡得真舒服,這是這麽久以來睡得最舒服的一晚上了,周純睜開眼睛,看到滿室的陽光,連心情也好了許多,卻倏地發現有些不對勁兒,那個總是睡懶覺的人沒有了,那個總是沉默寡語的替身也沒有了,平靜,好像窒息一樣的平靜。


    “來人,更衣!”壓下心底的那一點點怪異感,起身叫來了侍婢,被服侍著穿上了那寬鬆肥大的常服,昨天是剛剛有過朝議的,今天應該是難得的清閑,子瑜去哪裏了呢?跟他一起去玩兒吧!


    “皇上,太後請您過去一趟!”內監徐步而入,畢恭畢敬地躬身低語,語氣卻儼然命令。


    點頭,周純開始謹言慎行,扮演起那個不多語的替身。


    一路急行,才剛剛到鳳儀閣門口,就聽得裏麵一陣責罵。


    “你們都是幹什麽吃的,好好的,連個人也看不住嗎?還有你,去查的事情到現在都沒有結果,…去給我查,無論怎樣,都要查到他的下落,他不可以再離開我了,不可以!”


    內監止步,不敢上前,讓周純自個兒走入鳳儀閣內。


    軟榻上,蘇敏斜靠著,剛剛發了一通脾氣,她的情緒已經平複了許多,有一種大病之後的虛弱感,無力的皓腕垂下,一張紙飄然而下,那是蘇木青臨走留下的,被今天打掃的侍婢送到了她的麵前。


    絕豔的容貌未施脂粉,反而有了一種清新而自然的氣息,好像少女時候的甜美,沒有咄咄逼人,沒有陰謀算計,沒有……有的,隻是對於過去的緬懷和暢想,對於親人離去的無力和失措。


    周純的心神一震,他還是第一次看到蘇敏如此模樣,那褪去了華麗卻顯得柔美的模樣竟是那麽讓人喜愛,沒有辦法恨,他呆呆地看著,看著她歎息,看著她掀開眼簾,直到那眸中的精光直射而出,周純才猛然低頭暗恨,剛才的那個刹那,他竟然不恨她,真是可惡!


    妖婦,果然是妖婦,就會蠱惑人心!


    不是你得罪了子瑜?”好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蘇敏的神情有些瘋狂,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得罪了子瑜,不然他不會不聲不響地帶著兒子離開!


    “我不是讓你要討好他,要對他好的嗎?是不是你違背了他的意思?不是你讓他不高興了?!是不是你逼得他離開了?!”用力搖晃著那小小的身軀,蘇敏此時爆發的力量也是驚人的,竟然把周純提起,然後甩下,讓他的額角磕在了桌腳,流下血來。


    鮮血的顏色讓蘇敏清醒了一些,她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的時候已經很平和了,淡然地吩咐侍婢:“把他帶下去好生看管著!”


    周純被兩個侍婢托起帶走,直到此時他已經清楚了,子瑜走了,子瑜和他爹爹走了,一聲招唿都沒有就走了,剩下他自己了,隻剩下他自己了,他必須依靠自己了。


    不同於上一次的絕望,這一次心底還有些暖融融的感覺,是了,他隻能夠靠自己了,子瑜能夠幫他的都已經做了,剩下的事情,若是自己還不能夠做到,那麽他也不配當這個皇帝。


    四歲喪母,然後被蘇敏認養為子,六歲,便沒有了父親,成為了太康皇朝曆史上年歲最小的皇帝,他從來都是孤單的,能夠依靠的不過是自己罷了。目光堅定起來,額上火辣辣的疼痛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迴來了,而蘇敏還不知道是他最大的機會。


    一如當年幼小的他在破舊的竹樓謀得一個生路一樣,他知道怎麽才能夠活下去,怎樣才能夠避過蘇敏的耳目活下去,這個內宮中冤死的嬰孩兒太多了,若是不是如此早慧而多智,那麽他也會成為因病早夭的皇子,而不是現在的皇帝。


    隻是,可憐了他的母親,那個空有一身功夫卻天真單純的女人,早早地喪命在了後宮的爭鬥之中,乏人問津,她那愛了一輩子的人,連她死也未曾看過她一眼,如果她早知如此,會不會後悔進入這內宮之中,會不會早早地脫身而去?


    想到了她留下的遺物,那塊兒血玉,如今已經不知丟在了哪裏,是在宮外吧,帶著她最後的一點兒思念留在了宮牆之外應該安心了。


    眼神迷茫起來,好像又看到了母親死時的樣子,躺在躺椅上,仰望著那一片蔚藍色的天空,撫摸著那一塊兒血玉,目光中有著期望,有著向往,在一片流雲經過的時候失去了全部的神采,也許,她的心神早已經飄到了那一片雲上,從此無憂。


    一卷完結了,後麵該是第二卷的內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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