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風漫過楓城的原野,高粱漸漸紅透,玉米地裏人頭攢動,大豆已經收割,麥場裏拖拉機的聲音從天亮響到天黑。


    是的,這是豐收的季節,也是收獲的季節,初秋的風從楓城平原上吹進大李莊,吹到李光明家的院子,吹到喬麗麗的窗口,風聲戛然而止,隻能到屋裏頭嬰兒的哭叫聲,那麽嘹亮,那麽有力,仿佛在宣告又一個新生命來到了人世......


    沒錯,這是喬麗麗誕下兒子的第七天。


    蒼天有眼,讓喬麗麗心想事成,她果真為尹向榮生下了兒子,為何誌東家生下了一個傳宗接代的後生!


    生下兒子的第二天,金玉秀聞訊從何家溝趕來,她懷抱孫兒喜極而泣。


    尹向榮初為人父,望著嬌兒禁不住感慨萬千。


    至於給兒子起什麽名字,喬麗麗首先想到的是兒子應當姓什麽才好——是姓尹向榮的姓,還是隨了何金貴的姓,她背著金玉秀問起了尹向榮。


    “當然姓何!我爹娘是我的再生父母,是救了我命的人,我爹為了我含冤進了監獄,咱兒子不姓何還能姓啥,我看就叫他何盼東好了!”


    尹向榮情緒激動說道,眼睛裏湧上熱淚。


    喬麗麗一聽正中下懷,她是為何家生下的後代,她的兒子是何誌東和金玉秀的孫子,要是尹向榮不是何家的養子,喬麗麗也不一定會下嫁給他。


    “這名字好,寓意深刻,是兒子盼著他爺爺迴來,相信我,向榮,咱爹一定會早日出獄的!”


    喬麗麗抱著兒子自信滿滿,皇天不負有心人,有了何家的後人,她的身份毫不含糊成了何家的媳婦,以前隻是一紙婚約,現在成了天經地儀的何家少奶奶,接下來,喬麗麗將要施展手腳開始描繪心中的美好藍圖了......


    秋風從楓城平原自北而上,越過黃河再漫向西南方向.


    秋風吹進莽莽秦嶺,蒼翠漸成褐黃,漿果紅如瑪瑙,白樺葉子如金,秋天的秦嶺山脈宛如一幅天然畫卷鋪呈在蒼茫大地。


    秋風在毛家梁鎮拐了一個彎,沿著即將修成的新路來到了牛窩堡子,在這個大山四圍的村子裏,人們剛剛吃過牛氏家的喜宴,牛窩堡子的人用僅存不多的善良感慨了幾天,羨慕牛氏得了一筆不菲的彩禮,唏噓小紅如此青春美貌卻嫁給了一個武大郎式的侏儒......


    牛窩堡子的人在酒足飯飽之後相繼離開,有幾個嘴碎的婆姨臨出門時悄聲議論:


    “西廂房裏鴉雀無聲,看來犏牛媳婦還沒生呢!”


    “論理也快了,我看牛家婆子中午還讓小蘭送飯呢。”


    “你們看到犏牛媳婦了嗎?差不多快一年了,她長啥樣我都忘了。”


    “長啥樣重要嗎?犏牛會挑食嗎?——隻要是母的就行了!”


    “哈哈哈......”


    婆姨們不懷好意地笑起來,她們中間有三個也是從山外麵買來的,十幾年過去,已經視牛窩堡子為自己的家鄉,在她們看來,喬蕎的命運比自己更慘,起碼她們的男人不象犏牛一樣是個傻子......


    接親的隊伍在天黑之前離開了。


    有幾個想要喝酒的無賴被牛氏沉著臉打發出去,她坐在堂屋門口用一根銀簪剔著牙,心裏盤算著今天收了多少禮金,置辦酒席到底花去了多少鈔票。


    院子裏終於安靜下來,秋暮早臨,風裏有著霜的清冷。


    “奶奶,給她的飯菜熱好了,我給端過去。”小蘭從廚房裏閃出來,手裏是一盤酒席上剩下的雜燴,一根肘子上的骨頭露在盤子外麵,像是一把白色的匕首。


    “你二嬸這幾天吃得少,中午給她的牛肉都剩下了,你問問她,是身上不舒服還是怎麽了。”


    牛氏心不在焉地吩咐小蘭,有些糊塗喬蕎懷孕的日子究竟是從什麽時候起。


    都到秋天了,關了她整整半年多,應該到產期了吧。


    小蘭邁著碎步行至西廂房的窗戶前,她將盤子擱在窗台上敲了敲窗欞。


    那個洞是開著的,裏麵黑幽幽地令人害怕。


    “吃飯了,我奶奶讓我問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你要不舒服趁早說,到時別怪我們沒關心你!”


    小蘭的話冷嗖嗖地傳到了喬蕎的耳中。


    她本來不想說話,看到小蘭沒有離開,站在外麵的窗戶下堵著天光,喬蕎隻好說道:“我好著,就是不想吃飯,你將這肉菜端迴去,給我拿塊饃就行。”


    “我奶奶讓你把飯菜吃了不讓你吃饃!”小蘭惱怒起來,心裏懷著忐忑。


    這是第二次給喬蕎的飯菜裏兌了五行草的汁液,小蘭一直記得小紅說過的話——五行草是可以打胎的,這個理應是她二嬸的女人,自從買到牛家後害死了她們的娘,又害得小紅差點被犏牛砍死。


    要不是她來到牛家,小紅怎麽會發瘋,怎麽會嫁給一個四十多歲的侏儒?


    難怪牛才人說喬蕎身上有狐妖附身。


    小蘭不忘使命,決定替姐姐完成報仇雪恨。


    “我——真的不想吃,你端迴去吧,饃饃我也不吃了。”喬蕎推辭道。


    昨晚的飯菜有一股說不出的怪味道,吃了幾口又苦又澀,喬蕎以為是剩下的飯菜給了自己。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可能,這幾天牛氏家殺豬宰牛給小紅辦喜宴,天天招待村裏人和客人,怎麽會有剩下的放壞了飯菜給自己。


    憑良心說,牛氏雖然禁閉了喬蕎,但為著她腹中的孩子在飲食上從沒有苛待過她。


    飯菜不可口,有著怪味道,喬蕎不好說明,隻是推辭不想吃而已。


    但小蘭報仇心切。


    她老早從田間地頭撿來了五行草,專撿那些莖紅葉綠的老草拿迴家熬成濃湯,按著自己的想法給喬蕎的碗中兌了進去。


    五行草不光是用來打胎的,還可治療傷口發炎和拉肚子,小蘭在小紅沒瘋以前沒想過要自己動手謀害喬蕎腹中的胎兒。


    小紅瘋了以後,她知道這件事須得靠她一個人完成。


    並且要快,看喬喬的樣子再不下手孩子都要出生了。


    偏偏喬蕎這幾天飯量突減,小蘭明白是自己把五行草的湯汁兌得太多的緣故。


    但是已經動手,沒有撤退的可能了。


    小蘭變了臉色,壓低聲音對屋子裏的喬蕎說道:“你到底吃不吃飯?你要不吃我給我奶奶說你罵她,嫌棄我們家的飯不好吃,你就等著挨打受罵吧!”


    喬蕎愣了一下。


    她沒想到一碗飯也會惹來這樣大的麻煩,以牛氏的脾氣一定會聽小蘭的話,弄不好又會來找她的麻煩。


    還不如吃了飯菜。


    如此想著,她伸出手接過盤子端了進去。


    在小蘭的逼視下,喬蕎拿起筷子扒拉起了飯菜。


    “把湯也喝了,別浪費我家吃的!”小蘭趴在窗台上,眼睛像毒蛇一樣盯著窗戶上的洞,聲音因為得意在顫抖。


    她知道五行草服下去四五天會發作。


    第一次,她覺得自己成了蓋世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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