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被派往縣武裝部民兵連進行集訓。</p>


    起先,他很興奮。</p>


    能成為一名民兵是他沒有想過的事,他以為是嬸娘張鳳女的功勞和麵子,自己才在楓城平原的眾多年輕人中脫穎而出。</p>


    換上新裝步入民兵連,李忠覺得自己的人生即將翻開新篇章。</p>


    然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實際的遭遇並不是他想象的樣子。</p>


    不是一帆風順,更不是好事臨頭。</p>


    接下來的集訓,才是他厄運的開始!</p>


    六個人的宿舍幹淨整潔,李忠被安排到門口的上鋪,同室的人中有個叫吳剛的年輕人,長得膀大腰圓,言行舉止甚得人心。</p>


    沒幾天,吳剛就成了宿舍的老大。</p>


    不光宿舍裏他說了算,整個新來的民兵隊伍中,他也有著威望。</p>


    究其原因,吳剛是退伍兵,家境優越,爹雖然是普通退休幹部,但有一個姐夫卻在省政府供職。</p>


    吳剛做事,不光憑的是優越的家世,而是為人仗義豪爽,時不時掏錢請大家外出吃飯,好煙好酒孝敬著大夥。</p>


    這樣的年輕人,領導器重,兄弟們喜歡,沒過多久,吳剛已提升為副隊長,專門負責民兵們的日常訓練和生活。</p>


    李忠心裏犯著嘀咕——不就是有幾個錢嘛,自己可是李全富的親侄子,李全富雖然去世,但嬸娘對自己一如親兒子,憑什麽讓吳剛占盡風頭。</p>


    心裏一旦有了想法,行動上立即表現出了不滿和挑釁。</p>


    可惜,李忠高估了自己。</p>


    他從小到大好吃懶做慣了,在磚瓦廠又被張鳳女捧得高,對工人們成天吆三喝四,到了集訓地要服從嚴格管理,李忠不光肥胖的身體吃不消,得意自傲的心裏更吃不消。</p>


    “李忠,出列!”</p>


    吳剛的聲音在操場上威嚴迴蕩。</p>


    這是第四次在訓練時喊李忠出列了,他極不情願地扭著頭出來,衝吳剛嚷道:“吳隊長,今天我不是好好的嗎?喊我幹嘛?”</p>


    “李忠——立正!請調整你的站姿,請調整你的態度!從早操開始你心不在焉,一直到訓練開始你仍然拖拖拉拉,集訓十天已過,你連基本的站姿都不對,還有臉說嗎?”</p>


    當著幾十號人,吳剛一點都不給他麵子,嚴厲地斥責他。</p>


    “我看你是成心找我茬子吧,吳隊長,不就是一個民兵嗎,又不上前線打仗,你用不著對我咋咋唿唿的!”</p>


    李忠滿不在乎的話語激怒了吳剛。</p>


    他本是部隊出身,那容得了李忠這般放肆!</p>


    立時變了臉色,大聲吼道:“李忠在集訓期間不服從管理,頂撞領導,現做出體罰和檢討——我命令你在操場站到晚飯開始,晚上再寫出深刻檢討書!”</p>


    這才是早上十點不到,看來李忠連中午飯都省了。</p>


    他怔了片刻,看到不遠處坐著幾個大領導,他們都望著自己。</p>


    李忠不敢造次,向前走了幾步,眾目睽睽之下站在了操場邊。</p>


    夏日的驕陽無情地照射著他,一個小時過去,再一個小時過去,李忠都有了眩暈的感覺。</p>


    漫長的一天站下來,吳剛隻派人給他送了兩杯涼白開。</p>


    等到日落開飯,李忠幾乎是爬著走迴了宿舍,飯都沒好好吃,倒頭睡了過去。</p>


    偏偏天剛黑響起了雷聲,早上天氣預報說有特大暴雨,讓全縣人民做好防災準備。</p>


    民兵連的哨子在夜裏尖銳吹響。</p>


    還沒來得及集合,豆大的雨點便砸了下來。</p>


    “大家穿好防雨衣,在走廊下排隊待命——李忠,你要再張嘴打哈欠,今晚我就讓你在大雨裏站到天亮!”</p>


    吳剛朝站在隊伍最後喊道。</p>


    大家的目光集中在李忠身上,看他站不穩的樣子,知道今天他日子不好過。</p>


    李忠忍氣吞聲,抬了一下腫了的小腿——站了一天,連腳踝都是腫脹的,雨鞋都穿不進去。</p>


    夜裏又要行動,看這雨越下越猛,簡直結成了雨的銅牆鐵壁,李忠活到二十幾歲,頭一次見到這樣大的雨。</p>


    電話鈴聲在值班室響了一下,值班的同誌吳剛跑去接。</p>


    大家屏息斂聲,聽到他連著答應了好幾個是是是,隨即疾步跑了出來。</p>


    “全體民兵同誌請注意,剛接到上級命令,今晚特大暴雨可能造成嚴重汛情,其中位於姬家河下遊的王家莊村、大李莊村支流已發生河水暴漲,為了防止災害發生,保護人民財產和人身安全,我們馬上前往大李莊支援救災,你們做好了準備了嗎?”</p>


    “準備好了!”</p>


    “出發——”</p>


    隨著吳剛一聲令下,三十多號人冒著大雨出了縣城,急速向大李莊方向挺進。</p>


    大雨如潑,灌進了李忠的脖子,雨衣已起不了多大作用,李忠在雨水中大口大口喘著氣,感覺快要窒息一般。</p>


    要不是聽到大李莊有汛情有危險,他寧可裝病倒下。</p>


    這個吳剛真他娘的不近人情,分明就是和自己過不去。</p>


    李忠心裏罵著,腳下不敢怠慢,他還是擔心著自己的娘親和家人,擔心著嬸娘的東風磚瓦廠。</p>


    而對姬玲玲,他有著愛恨交加,一想到她和王大強曾經在一起過,李忠便有了殺人的惡念。</p>


    “大家跟上,走快點,李忠,以後吃飯少吃點,肥得豬一樣路都走不動,難道你不知道你們村要被淹了嗎?”</p>


    聽著吳剛毫不留情地教訓自己,李忠再也忍不住了,迴了一句:“你說話注意點,小心遭報應!”</p>


    吳剛愣了一下。</p>


    救災要緊,他不想和李忠一般見識,帶著隊伍在雨中奮力穿行。</p>


    一個多小時後,民兵們抵達了大李莊河灘。</p>


    眼前的情景讓大家驚得目瞪口呆!</p>


    ——河灘上聚集著大李莊的男男女女,稍微高點的坡地上站滿了人。</p>


    幾十個馬燈和手電筒照亮了半個天空,下麵的河水如萬馬奔騰,嘶吼著、咆哮著,卷起數丈高的波浪,鋪天蓋地吞噬著岸邊的樹林和天地。</p>


    村長手裏的銅鑼焦急地在敲響,人們連接成長龍,用手傳遞著裝好的沙袋,河邊光著膀子的男人們腰裏係著繩子,摸索在湍流不息的渾水中,將沙袋扔進河邊。</p>


    吳剛迅速將民兵分為兩組,一組前往裝沙袋的村民中幫忙,一組下到河水中幫著扔沙袋。</p>


    李忠被派到河水中。</p>


    他不情願地嘟囔著,脫掉了雨鞋,下到了冰冷的河水中。</p>


    “鄉親們,不要慌,要穩住,先把這邊填起來,不然水就衝到喬蕎家的養雞廠去了!”</p>


    村長的聲音喊得嘶啞起來,聽著更讓人心焦。</p>


    李忠接過沉甸甸的沙袋,撲通一聲扔到了水裏,抬頭看了一下地勢——可不是嘛,這個窪地其實是一個豁口,要是抓緊不填起來,洪水可真要衝到右下邊的養雞廠去了。</p>


    不光衝到了養雞廠,對麵的劉梅英家院子,也難以幸免!</p>


    他不由地冷笑起來。</p>


    沒有人能看清他臉上的表情,大雨如注中,他看到了王大強和尹向榮的身影。</p>


    他們光著上身全力以赴扛著沙袋涉在深水裏忙碌著。</p>


    再往岸上看去,喬蕎撐著一把黑布傘,一臉焦灼地和劉明喜比劃著什麽。</p>


    “喬嬸,我先去幫梅英把雞廠的門邊堵住!”</p>


    不遠處傳來了姬玲玲的聲音。</p>


    看來,幫喬蕎的人可真不少啊。</p>


    李忠的心裏浮起了酸意,隨著這酸意,他的心底便升起一種奇怪的東西。</p>


    一個隱秘的聲音如同魔鬼,在他耳邊說道:“何不趁此機會,毀了她這養雞廠,毀了她的院子,說不定,毀了王大強和尹向榮也難說啊!”</p>


    劉忠的手抖了一下,沒有接住別人遞來的沙袋,落下去掉進水裏,濺起無數渾濁的浪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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