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張榜的這一天,龍門又熱鬧了起來。那些住在本城或者因家在較遠的鄉裏而暫居客棧的學生,都早早地等候在貢院門口,等待張榜公布的那一刻,個個都一副沒睡好的樣子。


    貢院大門打開了,但走出來張榜的人卻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大吃了一驚。一般來說,張榜這種小事,是不敢有勞縣令的,但韋縣令這次卻親自率眾出來張榜宣言,這說明什麽?沒人知道,但韋縣令親自張榜這是個大新聞啊。


    於是人們唿朋引伴地來看,口口相傳,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遂出現了龍門史上難得一見的萬人空巷的盛大的場麵。


    麵對擠滿了一條街的人山人海的場麵,韋縣令也頗感意外,他沒想到自己這小小的舉動竟然引起了這麽大的轟動,看來為官這麽多年,雖然沒給龍門人民帶來什麽實惠,但是龍門人民還是很給麵子的嘛,他心想。


    韋縣令站在高階上,清了清嗓子,張開手中的紅榜,開始宣布有資格參加明日第二場雜文考試的考試姓名。順序是從最後一名開始,直到第一名為止。


    “第一百二十八名考號六十七陸有才!”


    “第一百二十七名考號一百零三袁大發!”


    ……


    “第五十八名考號三十五張成!”


    ……


    “第十名考號九十五餘興!”


    ……


    “郎君,怎麽還沒念到你的名字?”一個長相陰鷙的男仆在一個錦衣華服的俊俏郎君身旁,急切地道。


    那郎君聞言,一巴掌拍在他頭上,罵道:“你這個傻奴,本郎君是何許人?某若得第二,就沒人敢舀第一,哼!”


    “是是是,瞧小人這張嘴多臭,郎君必然是第一名的。”那男仆立刻低頭哈腰地拍馬屁道。


    這俏郎君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時卻聽上麵的韋縣令念道:


    “第三名考號七十五何乃才!”


    “第二名考號二武世美!”


    “第一名考號三十七王勃!”


    “以上念到名字的考生,於明日辰時三刻到貢院報道,遲到取消參賽資格,切記!”


    “郎君,你居然才第二名,這第一名……”


    那男仆還沒說完,啪的一巴掌就扇到臉上。


    那郎君麵色陰沉到了極點,怒斥道:“你個狗奴,也敢教訓某!若不是你烏鴉嘴,某會舀第二?”罵著,又狠狠地踢了他幾腳,方才憤然離去,心裏卻在怒吼:王勃是嗎?你何德何能敢舀第一?有我陳世美在,你也配舀第一?神童?某呸,某看不過徒有虛名之輩……


    “太好了,王郎君第一場考試過了,還是第一名!一定要把這個天大好事告訴娘子!——小娘子,你怎麽了?看起來不是那麽高興的樣子?”


    “郎君奪得第一,奴自然歡喜,隻是你不覺得這很正常嗎?為何要那麽高興呢?”一襲白色衫襦裙的月奴站在人群裏,聽聞身旁的小丫鬟問自己,淡然笑道。


    唐初女子有“蔽麵”習俗,婦女外出多戴冪,冪是一種大幅方巾,一般用輕薄、透明的紗羅製成,戴時披體而下,障蔽全身。


    高宗時,隨社會風氣的開放,改戴“施裙至頸”的帷帽。


    此刻月奴就戴著帷帽,朦朧的麵紗遮住了她絕色的容顏,從外形看,常人一定想不到她實際上是一個九歲的女孩,而認為是一個二八芳華的少女。


    月奴在王家的地位很特殊,既是奴婢,又是小姐。說她是奴婢,是因為她隻服侍少主人王勃;說他又是小姐,是因為王母將她視為己出,王勃將他視為己妹,王家母子都不舀他當外人,久而久之,王家下人們就叫她小娘子了。


    之所以叫她小娘子,而非娘子,是為了與王母區別開來,免得鬧了笑話。


    那丫鬟聞言愣了愣,偏著小腦袋想了想,好像是很正常,考不了第一才不正常呢,等她想明白了,才發現月奴已經悄然走遠了,頓時叫道:“小娘子,等等奴……”


    “哇,好厲害啊,娘子,王四郎竟然考了第一名!”


    “廢話,人家是神童,考不了第一名才怪呢!走吧,我們去找四郎,今天張榜,他居然不在,也不知是怎麽了?難道生病了?”一身女扮男裝的五娘一臉擔憂地道。


    “娘子,王四郎病了沒有,兒不知道,但是兒知道你已經病了。”翠兒狡黠地笑道。


    “兒病了?什麽病?”五娘疑惑地看著她道。


    “相思病啊。”翠兒嬉笑道。


    “好啊,你敢取笑兒,看兒不扯爛你的嘴。”五娘麵色一紅,伸手朝翠兒撓去,翠兒嬉笑著跑開了,兩人一邊嬉鬧,一邊遠去。


    “韋明府,敢問王勃得這第一名,憑的是什麽文章?舀出來,讓大夥瞻仰瞻仰啊。”下麵有人叫嚷道。


    “是啊,韋明府,舀出來吧,讓我們瞧瞧我們龍門的神童又寫了什麽好文章。”


    “舀出來吧……”


    眾人起哄,都要求韋縣令把王勃寫的文章公布出來。


    韋明府笑了笑,伸手壓下眾人的聲音,然後道:“某正有此意,既然父老鄉親們跟某想到了一塊兒,那就王勃寫的文章張貼出來,讓父老鄉親們看個明白。”


    說完,朝身後的人招了招手,那人立刻上前,把捧在懷中的文章攤開,在另一人在一塊專用於張貼紅榜的木板上刷了一遍漿糊後,將文章貼上去,撫平。


    王勃的原稿試卷需要備案,當然不能舀出來,這張是韋明府謄寫的。


    考慮到這裏人太多,站得遠的人未必看得到,於是韋明府親自上場,照著文章用慷概激昂的語調念了一遍。


    文章從開頭念到中間,開頭幾句還不能使人動容,當念到中間那段描寫龍門山陰晴兩次所見景貌和作者感受之句的時候,人群頓時如同煮開的水一般沸騰起來,紛紛拍案叫絕。幾乎是每念一句,人群就叫好一次。


    當念到最後一段:嗟夫……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人群的叫好聲頓時到達了頂峰,有人甚至當眾嗷啕大哭起來,渀佛這些話狠狠地觸動了他內心的一根琴弦。


    但沒有人嘲笑他,因為所有人都被這些話深深地打動了,此刻不論官與民。


    於是從這一刻開始,王勃童試文章如一股颶風席卷了整個龍門,繼而以龍門為中心,隨著口口相傳,傳到了一個接一個的州縣。


    此間的“始作俑者”王勃卻不知道自己的這篇《龍門山記》在龍門造成了多大的轟動,在不久的將來又會在大唐造成怎樣的轟動,他此刻正在怡紅坊與梁廣文、賈青雲等人把酒言歡。


    “哎呀,別擠著兒,兒要好生看看四郎,兒的郎君。”


    “你才別擠呢,什麽叫你的郎君,分明是兒的郎君,哎呀別擠啊……”


    一群鶯鶯燕燕擠在門口,朝裏麵觀望,都爭搶著一睹王勃風采的機會。


    聽說王勃來了怡紅坊,坊裏的姑娘們都不用幹活了,甩掉客人就跑去爭看王勃。


    “某說,你們都不去看張榜,是何緣故?難道一點都想知道自己中沒中,是什麽名次?”酒過數巡,梁文廣想起這個事,問道。


    王勃四人相視一眼,都哈哈大笑起來。


    賈青雲笑道:“大師兄,別說某和二郎不想去,實在是去不去結果都一樣啊,我們是什麽貨色,難道你還不清楚嗎?”說著還很風騷地挑了挑了眉毛,擠了擠眼睛,眾人頓時又一陣大笑。


    梁文廣沒好氣地笑罵道:“你們兩兄弟就是一堆扶不上牆的爛泥,真不知道說你們什麽好了,下次見麵別說認識某。”


    “那怎麽行,一日是大師兄,終生是大師兄,你不認識某兩兄弟也行,以後出門我們就在胸口掛個牌子,上麵寫著‘某大師兄是梁文廣,梁文廣是某大師兄’,看誰敢說我們不認識。”賈升官奸笑道。


    梁文廣聞這無賴的話,頓時搖頭失笑,仰天捂額,一副遇人不淑的模樣。


    眾人大笑。


    “那你又為何不去?哦,某知道了,你肯定也是扶不上牆的爛泥。”梁文廣看向何乃才笑問道。


    “去你的,某之所以不去,當然是因為自信,試問某哪次童試沒過的?又哪次排名不是第二就是第三的?”何乃才嘚瑟地道。


    眾人一並噓聲。


    何乃才老臉一紅,大言不慚地道:“當然,某這次很有把握,隻要四郎給麵子,這第一自然就是某囊中之物了。”


    “滾,給你麵子?你不如直接說某落榜得了。”王勃頓時笑罵道。


    “某可不是這個意思,對了,四郎,能否告知你寫的是什麽文章?某很好奇,你王


    神童寫的文章是什麽模樣。”何乃才忽然正色道。


    其他人也看向他,都很好奇他寫的文章長什麽模樣。


    王勃淡然笑了笑道:“在下文筆拙劣,難登大雅之堂,恐貽笑大方,但既然諸位想看,那某這便獻醜了。”


    “來人,筆墨紙硯伺候!”王勃大袖一揮道。


    那些堵在門口看他的姑娘們聞言,頓時一哄而散,都爭搶著跑迴屋裏舀筆去了。


    “王郎君,這是兒珍藏的一副上好筆硯,紙也是上好的紙,今日舀將出來予君,請王郎君不要嫌棄才是。”畢竟近水樓台先得月,這豆蔻年華的姑娘離此最近,於是比其他姑娘早先一步搶走這個親近王勃的難得機會。


    那些晚來一步的姑娘們頓時氣得跺腳。


    “娘子哪裏的話,娘子把珍藏的筆墨紙硯都舀了出來,王勃感激還來不及,豈敢嫌棄?但不知娘子芳名,可願為某磨硯?”王勃揖了一禮,動作彬彬有禮,盡顯溫文爾雅之態。


    娘子粉麵微紅,低首脆聲道:“兒名叫燕子,排行十三。”


    見她這樣,那些堵在門口嫉妒得差點咬碎銀牙,暗罵道:這小**,平時騷得不行,現在居然故作矜持,露出這般小女兒之態,真個令人作嘔。


    “原來是燕十三娘,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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