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山,風雪店。


    那錦帽和尚對曲七和眾匪的話恍如不聞,舉碗低頭,似正沉思;這時,匪群中閃出一人來,舞了兩個刀花,狂笑道:“待我手刃少林掌門,揚我祁連劍派威名!”


    那拿折扇的賊眉鼠眼軍師立時罵道:“屋裏這麽擠,耍什麽刀,差點砍著老子!"


    那軍師一開口,錦帽和尚咦了一聲,抬起頭來,看著他,歎道:“這位施主是否近日曾與人爭鬥?受傷可是不輕啊,還是不要妄動火氣。”


    軍師吃了一驚,前幾日路遇一隊出關的商客,他和商客雇請的隨行武人打鬥,被一掌擊中胸口,幾天裏一直氣悶,卻不知這和尚是如何看出的。


    那和尚又道:“施主和人動武受傷後,胸中氣血淤積,老衲聽你說話中氣已虛,要不了多日,必成鬱疾,或有性命之憂。”


    那軍師心下暗凜,嘴上怒道:“你這賊禿,裝神弄鬼,詛咒老子,讓我孫炯送你見佛祖!”,說罷持扇的手一點,折扇中飛出兩點黑光,向著錦帽出家人飛去。那和尚不閃不避,任那兩點暗器打在胸膛上,然後又彈落到地上,看來就好像被風拂了兩下一樣。


    孫炯驚道:“老賊禿真是邪門,必定衣下穿了鐵甲,卻在那裝模作樣。”說著孫炯飛身而起,折扇上蓄積了十成力道,扇風銳響,朝著那老和尚當頭劈下。


    老和尚放下碗筷,衣袖一震,旁人還未看出個所以然來,孫炯身子躍起還未及落下,就突然在空中滯住,竟似動彈不得!那老和尚緩緩的伸出左手無名指,輕輕一彈,有驚雷之聲,孫炯整個人如遭雷殛,倒飛出去,跌在同夥身上,待同夥扶住,孫炯一張口,哇的一聲吐出一口淤血,暈了過去


    老和尚旁邊的書生笑道:“空念大師當真慈悲為懷,武學深湛,不但未下重手,還借機治好了他胸內的瘀傷。”


    吳袖此刻驚駭欲絕,喊道:“……般若心鍾……大雷滅指……你……你真是少林空念!”


    那老和尚微笑頷首:“不敢。老衲正是法號空念,忝居少林方丈。”


    吳袖聞言雙腿發軟,差點坐倒在地,咬牙道:“這一趟算是白跑了,還望大師不要見責”,轉頭對手下說“別愣了,我們走!”


    空念大師笑著擺手:“外麵風雪正密,行路不便,還是都留下來喝杯茶水吧“


    吳袖心裏暗罵:“你這賊禿倒會體諒人”。但盜匪們聽了自然不敢出門,兢兢地坐了。


    空念大師等九人又繼續吃喝起來,店內重歸寂靜。


    過了半盞茶功夫,吳袖等人正在煩躁忐忑之間,孫炯也悠悠醒轉。就在此時,第一桌的粗獷漢子突然張口道:“怎麽又有人來了……而且還未騎馬。”


    持蛇矛的人也是臉色一變:“好輕功!”


    九人中的那名女子接口:“他們一共是……”,話還未說完,門外已響起一個清越的人聲:“我們一共是七人……外加一具死屍!”


    這一次,座中九人全部麵色肅穆,立身而起。門外那七人在三句話不到的時間裏竟已從遠處到了門外,這等身法實在是匪夷所思,快逾奔馬。


    門外話音剛落,就有一具屍身飛進屋來,重重的落在地上。吳袖定睛看去,卻發現是剛才留在屋外放風的自己手下,不由得衝著屍體悲聲喊道:“趙光,我對不住你!”


    吳袖心中熱血上湧,方待衝出門去和屋外人拚個生死,卻聽門外那個清越聲音說:“老七,屋裏太擠,你去清出點地方來,好進去歇腳。”


    一個沉穩聲音應了一聲,屋裏人隻看見黑壓壓的屋外一個瘦長持刀的人緩緩走近屋來,手中刀刃無鞘,發出噌的一聲低鳴;隨著他進屋幾步,已有七八個盜匪自屋內飛了出去,跌在地上發出慘唿,顯然都已受重創。驚疑間,連著空念大師在內的九人,竟都未看出他用的是什麽手法。那人迴頭喊了句:“好了”,隨後屋外另六人也都緩步走向屋內,在六人中走在最前的是一個老者,衣衫古樸,一副學究模樣。他走路甚慢,就在他左腳剛踏進屋內之際,店內第一桌那個一直未開口的農夫模樣的人,突然衣袖一掃,桌上一個木盤向他飛旋而去,破空之聲大盛。但那盤子到了那老者身前三尺的時候,仿佛撞在無形的牆壁上,像失了力的風箏,慢慢落向地麵。


    在盤子還未落地之時,那座上農夫又掃起一根竹筷,勁風更響。竹筷到那老者身前四尺時突然碎成七截,分取老者四肢雙目,但是這七截竹筷隻前進了二尺,在老者身前兩尺處如木盤般下落。


    此時那木盤方才輕聲落在地上。


    那農夫輕笑一聲,衣袖再掃,一隻酒碗再次向老者飛襲而去,在距老者四尺的時候,酒碗竟炸射成千百點尖銳碎片,籠罩了老者周身!


    此次老者終於伸出袍袖,袖風畫圓,鼓舞不定。那無數碎片直到老者身前半尺才紛紛墜落。老者收迴衣袖,平淡地說:“好功夫,承讓了。”話音剛落,老者突然麵色大變,隻見第一次落在地上的木盤,似是受酒碗碎片下墜至地的力道所激,突然斜斜急飛而起,擊在老者胸前。而幾乎就在同時,老者左足連踢,地上的七截竹筷碎片倒飛向那農夫,在離農夫身前三尺時重新聚合為一根竹筷,啪的一聲打在那農夫右臂上!


    轉眼之間,兩人已交手數次。數招之後,兩人皆傷。在第一次交手之時,老者方進門半步。此後每過一招,老者即踏前一步,到得此時幾招過後,屋外六人全都已在門內。因而從氣勢上來說,倒是老者勝了。


    那農夫淡淡笑道:“風雪小店,竟然也能引來閣下七位高人,這裏的菜色也說不上精致,幾位莫不是走錯地方了?”


    老者漠然開口:“高人我等不敢當。閣下蓄暗力於木盤中,真正的殺招正在那看似不經心的開始一擊,後麵酒碗擊出時看似威力非凡,實則隻是為了激起先前留下的暗勁”,老者說著長歎一聲:“如此奇勁,如此心機,華山‘天機’褚仲樂,果然名非虛傳。”


    吳袖聞言驚唿出聲:“你……你是華山掌門褚天機!這……這……今天我真是撞了邪了。”曲七聽了,也是驚到深心裏去。


    褚仲樂笑道:“閣下謬讚了。我是出手突然,非君子之道;然而閣下處變不驚,被在下僥幸以附有雲流勁的木盤擊中,還能瞬間聚真力在竹筷上,此等急變,此等心力,實在非我所及。”


    最先進店的那個持刀漢子問道:“三哥,你的傷勢如何?”


    那老者盯著褚仲樂,雙目灼灼,擺擺手道:“傷勢麽,彼此彼此。”


    後進屋子的六人中,有一年輕人,年約二十,白衣玉帶,手持畫扇,麵露淡笑,自始至終沒看一眼老者與褚仲樂的交手,神采仿佛帝子王孫。此時他突然輕聲吟道:“千春隔流水,歸雲積幾重。了不起,了不起。”


    吳袖和曲七莫名其妙,褚仲樂聽後卻是心中大凜。


    原來這年輕人吟的兩句詩,前句出自李白,後句出於錢起,都是唐人寫華山風物的詩句;那年輕公子用這兩句詩,竟隱隱道出了華山奇功《雲流經》的精義。


    褚仲樂似笑非笑,看著那老者,緩緩道:“牽機引氣,萬象歸一,這樣的內勁天下隻有一人使得出;是了,剛才那漢子喊你三哥,我知道你們七位是誰了”,說到這裏,褚仲樂一聲長歎:“好一個多事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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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滄州城外,落日映雪。


    幾騎飛馬踏雪而來,在城門前踟躕。馬上一人對身邊一人道:“柳兄弟,不是我說你,你若有先前茶棚那少女三成的騎術,我們也能在落雪前趕到滄州了,這一路風疾雪密,饑寒交至,真是,真是……”


    柳鳴對張龍陽的嘴皮子早已習以為常,笑道:“是你們非要雪中趕路,我又不急。再說你這一路幾次三番提到那少女,又是什麽意思?”


    另一漢子笑道:“小陽分明是看上了那姑娘,不過憑他那本事,嘿嘿,怕是今生無望。”


    幾人說說笑笑,走入城中,走過城門後,柳鳴迴望一眼,隻看到紛揚的雪落在城門另一邊,恍如隔世。


    在滄州城中行得片刻,風雪漸止,幾人走到一處燈火密集的街市,忽聞一陣異香,尋香望去,原來是路邊鋪子裏有人烤賣胡餅。張龍陽立時垂涎三尺,招唿眾人過去看。


    來到餅鋪,隻見做餅的人在一盞昏燈下將細碎的羊肉灑到層層和好的麥粉之中,層間還放有椒、豉以增味,隨後,那人取過一小壺酥油,澆透分層的巨餅,將餅推入爐膛中烤製,等酥油化開羊脂和椒豉時,奇香四溢,引得路上行人紛紛停駐買食。


    張龍陽等人買了一張餅,讓賣家切了分食。本來依照年長漢子,該當先找客棧容身,但張龍陽執意要在路邊吃餅,幾人無奈,隻好一同吃餅。


    這時,餅鋪前馬鳴嘶揚,馬上一人年三十許,鮮衣束發,背後斜插一杆長槍,對賣餅人說:“一張餅,切成七塊,快!”


    那賣餅的麻利取餅切好,遞給那人,那人一手持著油紙包著的胡餅,另一手在衣襟裏取出一把銅錢,擲在鋪子前麵地上,縱馬就走。


    張龍陽本在專心吃餅,不知怎地看到了這背長槍的人,頓時眉頭大皺;他把胡餅放在柳鳴手裏,說道:“幫我拿著點,我還沒吃完。”


    說罷,張龍陽縱身一跳,恰好擋在那背長槍漢子的馬前。


    那人大驚勒馬,罵道:“不長眼的東西,找死麽!”


    張龍陽凜然道:“你不能走。”


    那人怒極反笑:“你要怎地?”


    張龍陽道:“方才那賣餅的給你餅,是遞給你,還是扔在地上?"


    那人愣了一下,冷笑道:“是遞給我的又怎樣?”


    張龍陽點頭道:“這就是了,他雙手遞給你胡餅,你卻擲錢於雪地上,太過無禮。我勸你把銅錢拾起來,再交給店家,如此一來……”,張龍陽正說得起勁,突然眼前一花,那人長槍的槍鋒已指在張龍陽喉間。


    張龍陽大駭,連退幾步;那人禦馬跳步趨前,槍鋒仍是穩穩指著張龍陽咽喉要害——在張龍陽看來,隻怕那人騎術強過柳鳴百倍有餘。


    那人輕蔑一笑,接張龍陽的話道:“如此一來,便待怎地?”


    張龍陽不再後退,昂頭道:“如此一來,才是君子待人之禮!”


    那人狂笑道:“好,你可知道我是誰?我是滄州神槍會分舵排第三的槍客!識相要命的,就快給我滾開!”


    張龍陽搖頭道:“就算你是少林空念,武當虛月,也不該對人無禮。”


    那賣胡餅的早已看懵了,此時迴過神來,忙說:“不礙事的,這位大爺貴人事忙,扔地上就扔地上吧,我撿起來就是……”說著就去撿拾銅錢。


    那持槍漢子被賣餅人打岔,迴頭去看;柳鳴搶步上前,揪住張龍陽後領,發力一拖,張龍陽便遠離了槍鋒。那漢子立時驚覺,迴身橫掃一槍,柳鳴矮身避過,右手倏地抓住了槍柄。


    那漢子大驚,奮力迴抽,柳鳴運起內勁,力灌足下,那漢子竟然抽之不動。


    柳鳴啞然失笑,原來這漢子雖騎術頗精,架勢威猛,武功卻著實稀鬆平常。


    那漢子運了數次力道,眼見奪不迴長槍,幹脆撤手,蠻橫道:“你招惹我們神槍會的人,膽子真是不小。”


    柳鳴見他鬆手,就把長槍平握,遞還給他。這漢子尷尬萬分,猶豫了下還是接迴長槍,仍嘴硬道:“閣下武功不凡,我在神槍會中排名第三,居然和閣下也難分伯仲。”


    柳鳴失笑道:“閣下隻第三,武學修為就如此深湛,那排第一的,豈不是神龍一樣的人物。”,說到這裏,柳鳴心念一閃,又道:“那排第一的,是不是名叫王大虎?”


    那漢子愣住,搖頭道:“胡說,排第一的,自然是我們滄州分會的舵主,‘飛蝗槍’周淵。”


    柳鳴很是失望,又問:“那你認識王大虎麽?”


    那漢子思索良久,恍然道:“記得了,原來你認識王大虎,他是我們劉副舵主手下的人,上次校武,排名在六十七還是六十九來著……”


    柳鳴半晌無語,揮手道:“你走吧,我朋友雖然愛嘮叨,但是他的話其實也不無道理,隻是店家自己說不妨事了,就算了吧”後半句話柳鳴是給張龍陽說的,張龍陽不好再說什麽,悻悻地點了點頭。


    那持槍漢子自知不敵,不敢再多說,轉馬就走,剛走沒幾步遠,忽有一細物斜斜飛刺而來,打在那漢子拿胡餅的左手上,那漢子吃痛,手一鬆,胡餅掉在地上。


    柳鳴等人也是吃了一驚,細看地上,除去沾染了雪泥的胡餅外,還有一管羊毫筆。


    銅鈴聲伴著馬蹄聲響起,張龍陽最先看到白衣少女,他像看到故舊親朋一般,走到馬前招唿:“姑娘,別來無恙啊。”


    那少女看也不看他,下馬走到那持槍漢子跟前,問道:“除了周淵和那人,還有誰?”


    那漢子還在馬上,怔怔的低頭看著這少女,顯是還沒迴過味來。


    那少女眉間一蹙,手裏多了一支毛筆,她手腕一晃,筆尖刺在那漢子環跳穴,然後手臂向左一帶,那漢子痛唿一聲跌下馬來。


    少女又問了一遍:“除了周淵和那人,還有誰?”


    那漢子驚懼萬分,慌張道:“我聽不懂姑娘的意思是?”


    那少女揚起手中羊毫,問了第三遍。


    那漢子一陣發抖,哆哆嗦嗦道:“還有……還有我和幾個其他兄弟。”


    少女聽後,玉手一顫,那管羊毫月兌手而出,如利刃般生生刺透了那漢子的左腿。


    那漢子大聲慘唿,淒切不絕;少女冷冷道:“就憑你?周淵真以為找幾個高手和那人寸步不離、同食同寢,就能護住他麽?我跟了你半天,你不過是給他們七人買吃食的人”,少女手中又多了一支筆,“我最後問一遍,除了周淵和那人,還有五個人是誰?”


    當是時,少女俏立雪中,不遠處幾人手拿胡餅看得迷惑萬分,地上一人輾轉哀叫。


    笛聲就在這時候響起。


    吹得是滄州鄉間常聞的小調,吹笛的少年雙手橫引長笛,從街尾疾行而來,笛聲氣息絲毫不亂,待吹笛人到少女麵前,一曲已畢。


    那少年麵容文秀,雙眸清亮,看到少女注目,他便雙手抱拳,將長笛斜握,向少女施禮。


    少女剛要開口,張龍陽突然說:“小兄弟,你剛才那曲子吹錯了好幾處。”


    那文秀少年麵容頓時一僵,似乎十分尷尬,心虛地說:“不、不會吧……”


    張龍陽篤定道:“肯定有幾處轉音錯了,這滄州小曲我常聽的,你吹得不大好。”


    那少年撓了撓頭,輕咳一聲道:“也許吧……我新學的,還不熟。”


    張龍陽剛要接話,少女瞪了他一眼,張龍陽不敢再說。


    少女看著吹笛少年,皺眉道:“你是誰?”


    那少年輕笑一聲,說:“我叫蘇妄;姑娘不是要問那五個人是誰麽,我便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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