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山腳下,瑤香酒樓裏那店小二見自己一言過後,座上人都盯著自己看,錯愕道:“客官們這是幹麽?難道俺猜錯了?”


    第二桌的男子道:“兄台猜的不錯,我們幾人確實相識,但是兄弟如何猜出的,還望指教。”


    店小二目光閃爍:“說指教那是折殺俺陳五了,俺就是看各位的神情像是相熟的,而且各位雖然不是一道來的,但是先來的這四位眉宇間的神色焦慮,像是在等人,直到最後這三位客官到了,那等人的神色才去了……因而俺猜各位是一起約好在這裏碰頭的。”


    座中九人俱是老江湖,聽了半信半疑。


    第一桌的粗獷漢子問道:“聽陳兄弟和曲兄弟口音,是魯東地界的吧?不知為何遠來西域,且又作了店夥計?”


    那陳五隻是笑笑說:“俺的確是山東人”即住口不言。


    那漢子竟也不再追問,端起酒碗遙遙敬道:“巧了!俺也是山東人,當飲一碗。”


    他剛要喝下這一碗,突然“咦”了一聲,低頭凝視碗中酒。


    他本將碗端得極穩,但是那碗中水麵正微微震顫。


    這時與他同座的青巾書生也訝道:“遠處有人騎馬而來。不知道來者有多少人。”


    過了片刻,九人都不約而同地露出疑惑的神色,第二桌的女子詫道:“竟然有十一人之多。”


    背插長刀的中年文士接道:“而且馬蹄聲細密,訓練有素。”


    那懷抱長劍的少年也插話道:“是十二人,其中一匹馬負了兩人。”


    其他八人聽到此話都是心頭微震,均暗想:“沒想到他年紀雖輕,耳力和修為卻精深至斯。”


    而此刻剛從後堂端肉出來的曲七,連一丁點馬蹄聲都還未聽到。


    曲七將菜肴一一端放在桌上,才隱約聽到極遠的地方傳來噠噠的走馬聲。心中不由得對這幾位座上賓大為欽佩。


    那陳五卻顫顫巍巍地道:“不好!怕是那幫祁連山匪徒又來擾民,希望不是衝著咱這小店來的才好……”


    然而他卻不幸言中。過了片刻。越來越響的馬蹄聲在酒館門前止住。然後是悉悉索索的栓馬聲,隨即又聽到一個聲音說:“咱這十二人隻有十一匹馬,眼下這裏正拴著九匹,正好奪來充數,剩下八匹剁了烤馬肉,豈不妙哉”


    兩個夥計聽了這話,麵色慘白,轉眼去看店中那九位客官,卻見三桌都正自不緊不慢的吃喝,那青巾書生相貌在九人中最是儒雅,吃喝起來卻咕嚕作響。


    兩個夥計哭笑不得、焦急萬分之際,那一群盜賊已闖進門來,為首一人是個書生打扮,相貌俊逸,年約二十三四,旁邊站著一個手拿折扇賊眉鼠眼漢子,曲七暗想:“看樣貌的話,這兩人該是這窩賊的匪首和軍師了。”


    那匪首書生徑自上前幾步,拱手道:“在下姓吳名袖,風雪長夜,途徑此地,借些盤纏花用,叨擾了。”此時那些盜匪已將酒樓剩下的桌椅占滿,還擠擠嚷嚷的站著幾個。


    聽了匪首吳袖這番話,在座九人連著兩個店小二都是一聲不吭。


    吳袖心中詫異,又笑道:“既是如此,先殺幾個不開眼的震震場麵……”然後鼻頭使勁一吸氣,“也好對得起寒夜裏這滿屋的蔥花香氣!”


    匪徒們聽到命令,都紛紛亮出明晃晃的兵刃來。曲七見狀,沒來由的膽由心生,因為這九人中他隻知曉其中一個人的名號,便向著那錦帽和尚大聲道:“空念大師,你們幾位想來都是江湖俠士,就救救小店吧!”


    這話一出口,店中形勢大變。


    一多半的盜賊驚唿出聲,更有一人手中的兵刃都拿握不住,哐當一聲落下地來,那吳袖也是麵色遽變,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轉瞬間,吳袖的神色恢複如常,大笑道:“空你個大頭念!你這小兔崽子,當老子是三歲孩童麽,少林掌門哪會出現在這荒山野嶺,難不成全天下的禿頭都是嵩山的空念禿驢……哈哈哈哈!”


    盜匪們聽了也都迴過神來,跟著大笑起來。但這話聽在曲七和陳五耳中卻是說不出的震動。他倆雖然隱約猜到這九人都不同尋常,卻萬萬想不到其中一人竟有可能是少林寺的掌門方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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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裏之外的山東官道邊,茶棚夥計看到那少女點了點頭,忍不住道:“你都還沒喝茶……”


    那少女一笑:“喝茶是為了靜心,寫字也是為了靜心,現在心已靜了,茶就不喝了。”


    說完那少女就去牽馬。幾個漢子眉頭更緊,那個年紀最輕的的話多漢子站起身來,喊了句:“姑娘留步。”


    那少女迴頭,神色警覺:“怎麽?”


    那漢子卻轉頭問茶館夥計:“這位小哥,你沏茶的水,我喝著不似尋常井水,是山泉水吧。“


    那夥計道:”大爺您說的是,濟南府泉眼多,我專找的上好的山泉水,打來最好沏茶。“


    那漢子繼續道:‘你這茶葉雖然不如江南的好,但這是因北地水土之故,若是你自種的茶,也算是難得的上品了。”


    夥計笑道:“您真神了,這確是我自家種的。”


    那少女聽到這裏,冷冷看著那漢子,道:“你什麽意思?”


    那漢子笑道:“我是說,這碗茶,是好茶。”


    少女不屑道:“那又怎樣。”


    那漢子正色道:“好茶不喝,暴殄天物,蘸之寫字,更是對沏茶人的無禮。”


    少女道:“我隻求靜心,茶錢我給了,寫字也好,喝了也罷,於我沒什麽區別;於你們更不相幹。”


    那漢子搖頭道:“姑娘年紀小,不懂為人著想。試想你縫製了一件冬衣,送給心上人,他卻把這冬衣燒了取暖,試問冬衣能禦寒,取火也可禦寒,若隻求禦寒,那穿上和燒了,難道沒有區別麽。你寫的燒的,是別人心血,還望姑娘三思。”


    那少女被搶白的俏臉一陣紅一陣白,半響才咬牙道:“什麽亂七八糟的心上人,我愛喝就喝,愛拿來寫字就寫字,你若不服,就劃下道來吧。”


    那漢子聽了一愣,結巴道:“什麽……什麽道?”


    那少女冷冷一哼,從行囊裏抽出一管羊毫,纖手一揚,嗤的一聲,那筆已直直釘入茶棚的木柱中。


    那幾個漢子看的連連咂舌,那年輕漢子看的也是一驚,但是仍道:“姑娘是不打算講理了麽?“


    柳鳴忙出來勸解:“大家都是趕路趕的心煩,說話急躁了些,多相互包涵吧。”


    年紀最長的漢子也說:“是啊,我們這迴去滄州,還有要緊事要辦,不要耽擱在無謂的事上。”


    柳鳴心中一動:“他們也是去滄州,看他們幾個都是老練之人,跟著他們想必能省不少事。”


    那少女神色一變,問道:“你們去滄州幹什麽?”


    年長漢子訝道:“難道姑娘也去滄州麽?”


    這兩句話一過,柳鳴看到少女和那漢子神情裏都多了一絲了然。


    少女道:“是又怎麽樣?”


    年長漢子道:“姑娘去滄州,是去探親麽,還是訪友?”


    少女冷笑一聲:“我去滄州,和你們去滄州,為的是同一件事,不過就憑你們,我看去了也是白去,小心搭上性命。”


    幾個漢子麵露怒色,柳鳴小心翼翼的說:‘實不相瞞,在下也去滄州……“


    那少女理都不理柳鳴,也不願再多言,轉頭給茶棚夥計說了句“小二哥,下次再喝你的茶”,就徑自上馬去了。


    剩下的幾個人聽著漸遠的銅鈴聲麵麵相覷,那話多漢子又問柳鳴:“兄弟,你去滄州,也是為那件事麽?”


    柳鳴奇道:“我去滄州是去找一個家父的故交,你們說的又是什麽事?”


    那漢子麵色一緩,道:“也沒什麽事,就是大家夥去滄州進貨,貨少買主多,到時候免不了爭搶。”


    柳鳴更奇:“那個姑娘看著不像生意人啊……”


    那漢子幹咳一聲,岔開話頭:“兄弟去滄州找誰,我們幾個常年在山東河間往返,滄州也還算熟,不如我們同去,到了地頭,我們幫你打聽打聽。”


    柳鳴道:“那一路上要多承關照了,小弟找的人是家父早年的朋友,小弟也是從未見過,叫作孫振衣,是個讀書人。"


    這話一出,那幾個漢子像聽了驚雷一般,其中一個漢子大聲道:”你找他?那你還說……“


    那話多漢子驟然截口道:“別說這個!”,然後看向柳鳴,柳鳴心中一驚,隻見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深亮嚇人,大異其粗鄙聒噪的氣質。那漢子盯著柳鳴雙眼,慢慢地說:“兄弟,我看你是個老實人,哥哥問你一句話,你真不知道那件事麽?”


    柳鳴被他看得心慌,不假思索道:‘不知道啊,你們不是說去滄州做生意麽?“


    那漢子又盯著柳鳴片刻,才移開目光,對同伴點了點頭,又對柳鳴說:”好,兄弟,我們同去滄州,到了那裏,你找人,我們進貨,大家各忙各的,那個孫什麽的我們沒聽過,怕是沒法幫你打聽了,對不住。”


    柳鳴笑道:“不妨事,家父要我去滄州最大的酒樓找孫叔叔,說他會在那等我。”


    那幾個漢子交換目光,神色驚疑不定,但都不再言語。


    幾人上馬,無話走了半天,來到一處小鎮,都說先去找個客棧打尖,找來找去,隻尋到一處民舍改的破舊小店,進去坐了,等茶飯的當口,那話多漢子又找柳鳴閑聊:“兄弟啊,你這騎馬的功夫,可得好好練練,先前那個小丫頭,都比你騎得溜。”


    柳鳴沒接話,心裏嘀咕:“你也就嘴上功夫厲害,那‘小丫頭’隨便露了一手,就把你嚇得發抖。”


    那漢子繼續道:“不過小丫頭那一手倒也利落,快得讓人看不清。我當時尋思,不知道是筆杆那一頭釘在木頭上,還是筆鋒那一頭,若是筆杆那一頭,那我勉為其難也能釘得進去……”


    另一漢子嘲笑道:“小陽,你快別胡吹大氣,就算筆杆那一頭,你那點手勁,又怎麽釘的進木頭?”


    年紀最長的漢子也笑道:“自然是筆杆那一頭。筆鋒那麽軟,那小姑娘若是能凝軟毫為銳鋒,那內力可是遠勝咱哥幾個了,看她也不過十七八歲,說不準還是事先把筆杆那頭削尖了才釘的進。”


    柳鳴先前看他們像是帶著兵刃,但聽其言談又不似江湖中人,此刻那個年長漢子提到內力二字,柳鳴才確知他們的確是習武走江湖的。


    飯菜上來,幾人開始吃喝,那被人喊作小陽的漢子食量頗大,一盤牛肉柳鳴沒吃到幾口,幾乎全被他吃了。其他幾個漢子倒似飯量極小,吃得幾口便隻喝酒。吃過飯,一行人就在此處下榻。小店客房少,那小陽喜歡和生人談聊,就自願和柳鳴睡在一間。柳鳴此時已知他名叫張龍陽,張龍陽喋喋不休地說這說那,柳鳴隻吃個半飽,心中鬱悶,隨口敷衍他幾句,躺倒床上便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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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風更緊,柳鳴一行沉沉睡去;


    幾十裏外,有少女一騎夜行,風吹銅鈴清響不絕;


    滄州城吳風樓裏,有人正作長夜之飲,白衣蕭索,遠望明月,低吟一句折戟沉沙;


    濟南城外的茶棚裏,那夥計收拾停當,忍不住又去看那釘了羊毫筆的木柱,月光下隻有半截光禿禿的筆杆露在外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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