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起來一團和氣, 比之前在心中估計的還要年幼的小姑娘。


    為何她會一個人倒在雪中?


    為何她會一個人在路上?


    在這天地間紛揚著大雪的時刻, 時間已不可用肉眼判斷的惡劣天氣裏,停下馬車去救人的中年人卻和氣的迴答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治病。”


    許嬌嬌聽了後, 有些泄氣的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衣服。


    就算她怎麽拍,衣服上的落雪也不會有減少的跡象。


    “呀啊……”她相當的失望,“那……算啦。”


    她想重新將自己埋進雪堆裏麵,可她對麵的男人卻問道:“不知道姑娘可否願意和我一起走?”


    他瞧出來了許嬌嬌的期望,也發現了她不好意思求自己帶她一程。


    所以才會說出這種話來。


    真是個好人啊。


    許嬌嬌都要哭了。


    眼中含淚:“叔叔你可真是好人。”


    男人啞然一笑, “走吧。”


    趕車的馬夫盯著許嬌嬌看了好一會兒, 等發現她手腳並用的爬上馬車,連滾帶爬的鑽進了車廂後, 才不滿的看著低聲咳嗽的男人。


    “一個孩子罷了,走吧。”


    男人也進了馬車。


    他等著許嬌嬌在車廂裏安坐下來。


    許嬌嬌找到了個合適的姿勢坐下後,才不好意思的在自己的衣袖裏摸了好一會兒,尷尬的將手上的那本《大俠》塞迴了衣袖後, 又掏出了一盒胭脂。


    這是楚留香之前送她的生日禮物。


    丟了不舍得, 放著也不占地方就一直帶在身上了。


    現在拿來當車費……希望他會收吧。


    “車費?”


    男人看到這漆盒的胭脂,沒打開看一眼, 隻是問道:“你可知道, 這胭脂要五十兩一盒?”


    許嬌嬌眨了眨眼睛, 問道:“還不夠付車費嗎?”


    “我本就沒想問你要車費。”似乎她的困擾也感染到了男人, 後者也和善的解釋道, “帶你一程, 也不礙事。”


    許嬌嬌點了點頭, 可還是將那盒胭脂塞給了對方。


    “那給你娘子用好啦。”


    “我還……未娶親呢。”


    “?”


    許嬌嬌眨了眨眼睛,看了看對方。


    平心而論……她認識的那麽多人裏頭,這個人不是最好看的一個,但是怎麽說呢……


    “你的眼睛真好看。”


    “我還是頭一迴被人這麽誇過。”


    “那別人一般怎麽誇你啊?”許嬌嬌很是好奇,又想到這個問題似乎有點不太好,才急匆匆地補充了一番自己的身份,“我姓許,言午許,許諾的許,是個大夫。”


    她現在已經能將自己給自己強加的身份設定說的很流暢了。


    那男人聽後,便說道:“許姑娘好。”


    他沒有介紹自己的身份,許嬌嬌將那盒胭脂重新收了迴去,又想到自己衣袖裏放著的那本《大俠》,再一次賣起了安利。


    “我可喜歡這本書了。”


    她拿著一本豔情話本,一門心思的賣著安利。


    拒絕了一次胭脂,卻拒絕不了這誠懇至極的安利。


    男人隻能答應將這本書收下,等得了空,就一定去好好看一看。


    “這書已經絕版啦。”


    許嬌嬌借書的時候還有點心痛。


    “要好好愛惜啊。”


    “這是……自然的。”


    得到了肯定的答複後,許嬌嬌才嚴肅的點了點頭。


    她扭頭看向車窗,稍稍拉開了一點窗口掛著的門簾,卻在風雪中見到了一個步行的人。


    那是一個衣衫單薄的人。


    許嬌嬌驚唿了一聲,想要將人叫上車來,卻又記得這馬車不是自己的,隻能扭頭去尋求這馬車主人的同意。


    男人又一次下了車,走到那少年的身邊:“上車來,我載你一段。”


    許嬌嬌也跟著跑了下去。


    趕車的虯髭大漢看到許嬌嬌追上去的身影,等瞧見她腳下被埋在雪下的石頭絆了一跤,直直的撲倒在雪地上的倒黴樣,心中忍不住焦急起來。


    這小姑娘看上去笨手笨腳,身上也無武功防身,一個人在這種大雪天趕路,若不是遇上了好心的少爺,豈不是要糟了?


    許嬌嬌趕了過去,正聽見那少年拒絕了男人帶上一路的提議。


    她看著那衣衫單薄的人。


    少年的濃眉之下是一雙大而亮的眼睛,英挺的鼻子,俊秀的相貌,腰間懸掛著一柄怪模怪樣,沒有劍鞘的劍。


    讓人一時間覺得他似乎是個年輕有為的劍客。


    她忍不住開了口。


    “你用劍?”


    少年盯著她,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線。


    許嬌嬌笑了起來。


    她開心的樣子就真像是在麵粉中滾了一圈的白湯圓,下鍋去煮,熟了後一吃,柔軟可口,包在裏頭的餡兒還甜到人心裏頭去。


    一團和氣的小姑娘將自己的那柄魚腸劍給了他。


    “你用劍啊,那就太好啦。”


    這劍放在她身上根本是浪費,還不如給會用劍的人呢。


    畢竟是劍客嘛。


    她老爹也幹過將自己的配劍解下給素未平生的年輕後輩的事,也幹過給挑戰自己卻失敗的青年才俊指點劍招的事情。


    從小聽著老爹的豐功偉績長大的許嬌嬌,此時此地會做出這種事情是一點也不奇怪。


    少年沒想接過劍去。


    許嬌嬌硬塞什麽東西給別人的時候,別人總是拒絕不了。


    她看上去笨手笨腳,頭發上還沾著撲倒在雪地上時沾到的雪,可卻有一種讓人沒法拒絕的親和力。


    許嬌嬌將這柄短劍塞給了少年後,才鬆了一口氣,就怕他將東西推迴來,轉身拔腿就跑。


    少年瞪大了眼睛,看著手上的劍,正準備追上去,馬車的主人卻攔住了他。


    “我們要到前麵一個鎮上去,倒時候你不想留了,再還給她吧。”


    少年沒有迴答,轉身就走。


    一點也不禮貌,可馬車主人卻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他隻是笑了起來。


    就算在笑聲中低聲咳嗽了幾聲,他也一副開心的樣子。


    許嬌嬌不僅僅是搭了馬車,還從人家哪兒拿到了一件厚厚的披風。


    “謝謝你。”許嬌嬌也不客氣,直接道了謝,又問道,“你真的不要我治病啊?”


    男人搖了搖頭。


    他一直不說自己的身份,許嬌嬌也不好問。


    隻能沒事幹的哼起了歌。


    一開始還是不成旋律的亂七八糟的噪音,但是很快這噪音就有了調子。


    不過許嬌嬌也不哼什麽小曲了,她趴到了窗邊,看著窗外無休無止落下的白雪,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男人將窗上的簾子放了下來。


    “到前麵的鎮子還要好一會兒,先睡一會兒吧。”


    許嬌嬌點了點頭,趴在窗邊就睡著了。


    等馬車停了下來,許嬌嬌也醒了。


    醒和起床是兩碼事。


    可她不起來,馬車的主人也不下車。


    他一直很有耐心的等著她睜開眼睛。


    許嬌嬌隻能打著哈欠,慢吞吞的走下了馬車。


    那條披風實在是太長,完全不適合她用,就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


    不合身的披風裹在身上,讓她看上去年紀更小了。


    披風上的一圈毛領子遮住了她大半張臉,她跟在馬車主人的後麵,進了這家小小的客棧。


    許嬌嬌打著哈欠,魂遊天外的坐在椅子上,一臉茫然的盯著麵前油膩膩的桌子。


    忍不住想起來花家的飯點,還有溫柔好客的花滿樓了。


    想到花滿樓,就想到金十八。


    好餓啊。


    又餓又累。


    想吃點好吃的東西。


    去年的大冬天她是和陸小鳳一起去了白雲城外……的荒郊野嶺挖鬆鼠的庫存當晚飯,這也是快過年的時候,今年卻在這個髒兮兮的客棧裏麵吃飯。


    好虐心。


    她一定是和過年有仇。


    許嬌嬌臉上的哀怨太過明顯,讓隻叫了酒來喝的馬車主人又再點了一些點心上桌。


    幹巴巴的麵餅和髒兮兮的碟子相得益彰。


    這是黑店啊!


    要是沒住過桃花客棧,許嬌嬌也不會這麽說了,可既然住過那麽好的一家客棧,自然就再也看不上世間上的其他客棧了。


    許嬌嬌勉強拿起一個餅,歎了口氣,還沒吃,身旁的男人卻已經喝起了酒。


    他不停的喝酒,也不停的咳嗽。


    聽得許嬌嬌額頭的青筋也跟著一跳一跳了。


    她又忍不住低聲開了口。


    “唉,我就說你該讓我給你治個病。”


    男人沒停下喝酒的動作,隻是喝了酒,暖了身子,也就忍不住想說話了。


    “不知道姑娘的診金是多少?”


    許嬌嬌揚眉一笑,開開心心的報了價:“給你打個友情價的八折好啦,就收你八千兩。”


    男人聽了這話,忍不住苦笑道:“我怕是付不起姑娘這診金的。”


    許嬌嬌擺擺手,還準備說什麽,屋子裏頭卻傳來了笑聲。


    她那誇張到可笑的話語惹來了旁人的笑聲。


    笑她的人,正是客棧門口停著的那十幾輛鏢車的主人。


    那是一個看上去膀大腰圓,一副不好惹樣子的鏢客。


    “八千兩?你以為你是誰?”


    他還待說些什麽,忽然從店內的另外一個角落中傳來了鼓掌和喝彩聲。


    “哈哈哈哈,”鼓掌叫好的是一個看上去十四五歲的半大少年,客棧內昏暗的燈光下,讓人發現他臉上橫七豎八著好幾道傷口,可猛然一看,沒了那些傷口,他竟是個極其英俊的少年,“說得好,說得妙,既然是蠢蛋說得話,我一定要好好笑上一笑。”


    他的笑容邪氣十足,看上去可惡極了。


    而那鏢客也像是察覺到了他臉上的笑意是衝著自己來的,立時拍桌怒起。


    “你算是什麽東西!”


    “我是你爺爺!”那邪氣少年像是和這鏢客杠上了一樣,大聲說道,“孫子,叫聲爺爺來聽聽。”


    這下子捅了馬蜂窩。


    和那鏢客坐在一道的其他幾人也氣得站起來,也不管幾個大人揍一個半大孩子合不合適,隻知道侮辱了自己和同伴的人就該“受教訓”。


    可一旁的鏢頭卻阻止了自己下屬的尋仇。


    那鏢頭站起來,走到少年身旁坐著的一個漢子身旁,恭恭敬敬的行了禮。


    “閣下可是‘義薄雲天’的燕南天,燕大俠?”


    那裹著襖子的中年人卻是“嗬嗬”一笑,也不迴答,手上舉起酒杯,遙遙向著許嬌嬌身旁的男人敬了一杯酒。


    許嬌嬌看著這些變故,眼花繚亂之餘,又瞧見她身旁的那位咳嗽不斷的男人也一口喝幹了自己杯中的酒。


    這酒一進喉嚨,他又咳嗽了起來。


    “噫。”


    許嬌嬌捂著頭,忍不住又要歎氣,那惹來了這次爭吵的少年卻已經溜到了她身旁,從懷裏摸出了一塊帕子。


    打開這帕子,裏麵放著幾塊白色的糕點。


    “吃嗎?”


    看到少年臉上的笑意,許嬌嬌也笑了。


    “小魚兒,你怎麽也在這兒啊?”


    她的聲音聽著很輕,但是卻透著故人重逢的喜悅。


    手已經忍不住拿起了一塊糕點。


    誒呀,總算是瞧見有能吃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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