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花園,沿著走廊走上一刻,門口的仕女挑起玉石簾子,迎麵而來的則是香。


    伽羅,檀木的木香混著清淡的蓮花香氣,似乎又添加了許多難以描繪的其他香料,在這複雜奧妙的香氣中,有一個女人坐在榻上,懶洋洋的翻著一本書,聽著堂下的迴報。


    鐵手不是頭一次見長信公主,隻是他真不知道該怎麽告訴這位公主殿下,你要找迴來的珊瑚被丟迴海裏去了,十成十是撈不迴來了。


    他隻能將船上發生的事情再詳細的講上一遍。


    那麽,那一日,在紅藻即將吞噬整艘船,將船上的所有生命,從人到老鼠全部吞掉的時刻,發生了什麽?


    隻見到被認錯名字的楚留香尷尬的摸摸鼻子,苦笑道:“許姑娘何必和我開玩笑。”


    許嬌嬌倒是有點不好意思,她撓撓頭,問道:“我記錯了?”


    對,記錯了。


    天下間不是所有的姑娘都得喜歡楚留香的。


    哪怕他名滿天下,多少姑娘想和他春風一度,也不會全都這麽想的。


    最起碼許嬌嬌不想。


    她眼裏頭的楚留香,大概就是個要曾經吃了她藥的病人罷了。


    藥費還不是他自己掏出來的。


    狄飛驚一點也不驚訝許嬌嬌的記性有多差,他前幾天要不是自報姓名,有八成的可能她是會叫錯自己名字,還剩下兩成的可能,是她壓根就想不起來他是誰了。


    聽到這兒,公主合上了手上的書,忍不住撐著頭,笑了起來。


    “許小神醫可真是……”


    她說到這兒,又笑了好一會兒,才擺手說道:“鐵捕頭,繼續說罷。”


    接下去便是一番話,大家知道要有海上花,那麽海上花在哪兒?


    楚留香說,這海上花當年被西域某個小國的國王進貢到了宮中,前段時間,剛剛被天子贈予皇姐——長信公主。


    長信公主卻說,自己將那花送人了。


    送的人,是鐵手。


    鐵手在哪兒?


    幾乎所有人都絕望了,誰知道那位天下聞名的名捕會在哪兒?


    他要是不在船上,就完蛋了。


    鐵手說到這裏,也是苦笑一下,繼續說道:“下官當時……跳下了海。”


    聽到這裏,長信公主的身子向前傾,疑惑的問道:“為何要跳下去?”


    鐵手隻是迴答:“我當時,隻能這麽想。”


    貴人所賜珍寶,一般人怎麽會隨身攜帶?


    鐵手就隨身帶著了,而且就放在他的懷裏。


    他沒有將花從懷裏取出來,丟下海,而是直接跳下了海。


    許嬌嬌趴在船的扶欄上,眼睜睜的看著鐵手的胸口開出了一朵花。


    那朵花在光的照耀下閃著絢爛的藍色,在光的反射中,層層疊疊深淺不一的藍色就開在紅色的海上。


    名為“魔”的紅藻在這藍色出現的瞬間,就大片大片的死去,直接融入了海中,再也不複出現。


    這紅色退去的最後一瞬間,那藍色的花也沉入了水中。


    鐵手從懷中將那朵重新變為幹枯的花取了出來。


    他沒能帶迴公主殿下想要追迴來的珊瑚,但最起碼將她賜下的花給留下來了。


    公主殿下看著這花,沒有接過去,隻是說道:“毒蛇七步之內,必有解藥。海上紅藻幾無天敵,可這海上花卻以它為食。”


    親眼所見,不能不信。


    鐵手在海裏頭待著沒出來,就是為了將這花帶迴來。


    “如此珍寶,在下實不敢收。”


    這屋子裏頭焚的香實在是太過複雜,讓人的鼻子都失靈,連好話都不會說了。


    公主殿下隻是歎了口氣,從榻上走了下來,親自拿走了那枝花。


    她也沒說什麽,隻是手上撚著花,走向了裏屋,她在走進去的時候,順手將這枯萎的花插在了鬢間。


    不知是不是香氣引發的錯覺,在公主轉身的刹那間,那朵藍色的花再次盛開。


    人的一生,有多少次機會見到那麽美的藍色?


    多少人的一生,都不曾見過那麽美的藍色?


    名叫綠萼的女吏走上前來,對鐵手說道:“鐵先生請先迴吧。”


    長信公主進了裏屋,就見到許嬌嬌在低頭吃著葡萄。


    這葡萄藤苗從千裏之外的西域運來,總算是種植成功,種出來的果子卻沒有葡萄美酒的那般澀中透著甘美,普普通通的葡萄果肉,也就吃個新鮮。


    對長信公主來說是吃個新鮮,但是對於普通的民眾而言,卻是一條生財之道。


    許嬌嬌手裏還舉著一串葡萄,好心問道:“要不要吃?”


    長信公主說了不用,便坐在了她的對麵。


    兩個人在榻上吃著東西,長信公主取下了鬢間的花,實在忍不住地又笑了。


    “你說,他怎麽那麽怕我?”


    許嬌嬌擦了擦嘴,看著長信公主手上的花,忍不住說道:“天下間沒幾個人不怕你的啦。”


    長信公主又說道:“他怕的不是我,是皇權。”


    這是皇家的東西,哪怕賞賜下去了,也是皇家之寶。


    知道海上花落到鐵手的手中,這種二十年必須登場一次的寶物,雖然目的單一,但是用途卻非常的重要。


    若是海上花不出,紅藻將會吞掉所有的內海之地,將海域變成一場永無止境的噩夢。


    所以這東西隻能在皇家的手裏。


    鐵手……或者是說他背後的諸葛神侯,已經猜出來了這花的流轉源頭。


    天子不可能將這種重要的戰略用的寶物留給別人,所以他必須要將這花抓在手裏。


    那麽又該怎麽將這花帶去,又該怎麽確保這花能迴來?


    所以必須要有一個理由,將這花從宮中賜下來,有必須要有一個理由,將這花賜給能帶去海上,又能將這花帶迴來的人。


    何況那個人還得弄得懂其中的緣故,並且不會心生惡意。


    這個人選,這次選中了四大名捕中的鐵手。


    冷血衝動,追命好酒,鐵手穩重。


    無情也是個好人選,可他卻不能離開京裏。


    許嬌嬌擦了擦嘴,問道:“那珊瑚真丟了?”


    長信公主歎了口氣,迴答:“真是可惜。”又說道,“我還沒見過那麽大的珊瑚呢。”


    許嬌嬌比劃了一下珊瑚的大小,說道:“就是這麽大,其實還好啦。”


    她說的輕巧,可長信公主這輩子若是沒有什麽特別的機會,想必是到不了海上,再去看那些珊瑚的。


    長信公主將這花放在了一旁,她們倆都不在乎這花是不是天下奇珍,若是用得好,想必割據海上,成為一方霸主也不是什麽天方夜譚。


    許嬌嬌忽然問道:“那珊瑚是誰拿走的呢?”


    她在路上的時候已經聽了一耳朵關於這丟東西的事情,陸小鳳被拖去破第二起繡花大盜的案子了,他去了南王府,許嬌嬌不想去那裏,就自己跑來找長信公主玩了。


    長信公主倒也能和她說得上話,這兩人居然也是朋友……這倒是不可思議。


    仔細想想,卻不是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


    想了想,長信公主和許嬌嬌都是我行我素的人,兩個人看對眼了,直接找上門來,什麽禮物都不帶也能被請進門來。


    公主在哪兒看書,而許嬌嬌在那邊吃著葡萄,她吃完了三串葡萄,吃了一盤點心,又看完了一本最新出版的《王爺與我娘子二三事》的故事。


    許嬌嬌看完了這本豔|情|話本,打從心底覺得這作者的下限已經沒有了。


    長信公主看到書名就笑了,等許嬌嬌看完了書,就從她哪兒借了書去看。


    這書名沒節操,內容更沒節操。


    甜甜甜甜一路甜到最後,神展開來了一個全滅結局,看的人目瞪口呆。


    許嬌嬌連晚飯都不想吃了。


    “完全都沒有胃口了好嗎?”


    她迴去的路上還對陸小鳳抱怨這事,而陸小鳳則揉揉她的頭發,從懷裏摸出一個烙餅,問道:“真不吃?”


    許嬌嬌拿過這個烤得香噴噴的烙餅,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計劃通,陸小鳳很得意。


    想要投喂許嬌嬌太簡單了,拿出好吃的她就忍不住想吃了。


    就是投喂了那麽久,既不見她長個兒也不見她長肉,真是讓人心中著急。


    陸小鳳帶著許嬌嬌去吃了羊肉泡饃。


    許嬌嬌喝著湯,聽著陸小鳳講著案子毫無頭緒。


    她捧著湯碗,好奇問道:“這案子不交給官府去破嗎?”


    陸小鳳歎了口氣,迴答道:“貓有貓路,鼠有鼠道,白道走不通,隻能走走黑道,黑道再不通,就隻能上江湖去問問了。”


    許嬌嬌在桌子底下踹了陸小鳳一腳,她覺得陸小鳳唉聲歎氣的樣子一點也不好玩,最起碼這次的不好玩。


    “你這樣子明明是自找的。”


    陸小鳳點了點頭,認真答道:“對,我還真是自找的。”


    他忍不了激將法,哪怕是拙劣的激將法也忍不住。


    這真是沒誰了。


    何況他見到了那繡花大盜偷走的六尺珊瑚,就真的好奇,他是怎麽將二十萬兩的白銀從南王府裏頭偷走的。


    許嬌嬌眨了眨眼睛,說道:“裏應外合。”


    陸小鳳搖了搖頭,可頭搖了一半就停了下來。


    “你確定?”


    許嬌嬌放下碗,認真說道:“將一切錯誤答案排除掉,剩下的答案就算是再怎麽不可能,也是真相。”她肯定的說道,“凡是走過必留下痕跡,隻要追著痕跡順著往上去找,就能找到源頭,直麵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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