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輝煌的臨琊王宮是在前朝宮殿的基礎上擴建而成,要論大小,是南朝的兩倍有餘。而這恢弘的王宮的主人,隻是一個年方二八的少女。大概是一身龍袍和這偌大的皇宮本身就有的氣勢所迫,抑或是帝師蘇儀六年的引導,少女美麗動人的臉上隱隱地有了屬於帝王的威嚴。


    骨子裏的她大概是個溫柔婉約的小女人,是個需要依賴的男人給予保護的女孩。沒有登基之前在伏鳳山的時候,一直像個小跟班一樣跟著蘇無錯的身邊,蘇無錯說什麽就是什麽,從不曾懷疑更不曾反駁過。有一次蘇無錯帶著她去山頂看星星,恰好蘇儀棋道弟子洛星柔按約定去找蘇無錯下棋,完全忘了這茬的某人被威脅半柱香時間不迴去就要燒了無名閣,蘇無錯隻得迴去,叮囑當時六歲的王琳兒說:“無錯哥哥去教訓一個不聽話的小孩,這樣,你數星星數到一千顆的時候我就迴來了。”王琳兒點點頭。


    可是兩個人都忘了王琳兒還不會數到一千的事情……而被很輕鬆的連下兩成的洛星柔惱羞成怒壓根沒有放蘇無錯走的想法,就這樣王琳兒數了好些遍一到一百加起來早該過了一千蘇無錯也沒迴到山頂。王琳兒一個人在山頂又冷又怕,連哭都不敢大聲。


    事後蘇無錯被痛責了一頓,被蘇儀禁足了足足半年不得離開無名閣。王琳兒還替蘇無錯抽咽求情說都怪她沒用數不到一千無錯哥哥才沒出來,讓蘇家父子俱是心疼到不行。


    離開伏鳳山之後沒多久,從小到大沒見過幾麵的父親王琊也再不見麵,離了蘇無錯,王琳兒凡事都聽蘇儀的教導,在她心裏,蘇儀無疑是給了她父愛的人,是除了無錯哥哥外最親的人。


    現在的王琳已不再是之前的王琳兒了,是北朝這半壁江山的帝王。蘇儀為帝師,教她帝王術,講為君馭人治下之道,講治國平天下之策。不過令南北兩朝文武皆為不解的是國士無雙世人公認智冠天下的蘇儀一來沒有直接參與朝政,二來更沒有實權隻掛著一個太傅的職位,朝中大小事務均交由不甚懂朝堂事務的女帝王琳處理。這半壁江山得之不易,有蘇儀在,反對女帝登基的聲音才沒有太響太刺耳,可蘇儀把朝廷事務都交給一個什麽都不懂的丫頭片子,這不是坑人麽?


    朝中文武聯名上書請求女帝任蘇儀為相,可是聯名奏折被棄之不理,蘇儀也最終沒有入朝為官。


    王琳是被蘇儀強迫著長大的,她本xing溫順柔弱,拿不定主意。原本由著她來處理事務,於情於理都不太合適,蘇儀的意思是想讓王琳知道現在她身為一國之君,一言一行都牽扯到百官到萬民。錯誤過才能成長,王琳也漸漸了解了身為皇帝處理事情的方法,凡事要跳出事情本身,不必合情,隻需合理。


    “陛下陛下,小白飛來了!”


    一位身材嬌俏看上去豆蔻之年的小宮女跟在一隻鳥後麵跑進來,這隻鳥的冠、尾部都有著一根長且曲的紫sè羽毛,其他部分則是雪白一片。細看過去,雞首燕頷,鳥頸細長,龜背魚尾,竟是一隻極為罕見的白鳳!說起來這還是蘇無錯在伏鳳山無意間發現的,當時看這枚鳥蛋蛋殼似玉晶瑩透滑,模上去冷冰冰的半點溫度也無,蘇無錯以為是普通的鵝卵石,隨手送給了剛好去他閣裏的王琳兒。誰知道王琳兒迴去之後隨身抱著,睡覺都放在被床上,有一ri竟然孵化出來一隻不似常鳥的鳥,問過蘇儀,才知道那是一枚鳳凰蛋。


    這隻被無意發現隨意送人也被隨意取名為小白的白鳳就跟著王琳兒。


    非晨露不飲,非女敕竹不食,非千年梧桐不棲,大概傳說確實如此,白鳳大部分時間呆在有著一株樹齡好幾千年的梧桐所在的伏鳳山上,隻不過時不時地會飛進臨安城的皇宮裏看看王琳以示沒忘記這個主人。


    帶著侍女月兒騎著踏雷去往臨安的蘇無錯在路經伏鳳山的時候,這隻白鳳竟然飛出來迎接,不過蘇無錯想了想,沒有上山,繼續趕路。天上白鳳,地上踏雷,還是白鳳要快。


    臨琊王宮裏,換了件白底紫金龍紋的袍子的女帝,神情頗為放鬆,和上朝時的威儀判若兩人。從伏鳳山飛來的白鳳親昵地拱了拱她模過去的手,低鳴了兩聲,悅耳非常。神獸通靈,梳理著白鳳羽毛的王琳突然問:“無錯哥哥已經迴來了?”喚作小白的白鳳再次低鳴了一聲似是應答。


    “陛下,是在說蘇公子麽?”一旁的小宮女問。王琳心情很好,自然“嗯”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從開心中冷靜下來的王琳問身邊的小宮女:“小玉,你怎麽也認識他?”


    被問話的小宮女小玉笑道,“當然是每ri來給陛下上課的蘇帝師講給我聽的。每次給陛下上完課都會和我閑聊些時間呢,不過都是他在講,我在聽,講的都是公子遊曆的事情呢。”


    話還沒說完的小玉覺得略微有些不對勁,仔細看去才發現是羨慕地近乎要哭的女帝陛下。“太……耍賴了,都不對我講,明明偷偷問過好多次。”


    小宮女小玉失口泄露“天機”後不知怎麽辦才好,隻好幹笑兩聲。


    說起小玉,倒不是尋常的宮女,是蘇儀親自挑選跟在皇帝陛邊的人,因而很受信任。又因為小玉本身心思細膩靈敏卻又生xing活潑,讓在這拘束清冷的皇宮中扮演著自己不喜歡的角sè的女帝王琳很是喜歡。


    這邊女帝還在為蘇儀不曾告訴她蘇無錯狀況而委屈時,蘇無錯已經抵達了臨安城。不過接下來並不是要去麵聖,而是先去麵一下老爹。蘇儀在臨安城有一座府邸,不在臨安城中心地帶,反而在西北側占據足有半個皇宮大小的地段。在皇宮擴建重新修葺的同時建造的這座足以媲美任一個王府的蘇府,據說還是蘇儀親自督建。


    左手牽著馬,右側跟著侍女的蘇無錯還沒到蘇府門前的時候就已經一個勁地感歎如何氣派,雖比不上小時候呆過的伏鳳山國士府,也差不了太多。漸漸走近,蘇府的兩扇沒有一顆門釘的暗朱漆大門半開,門側有個著白衫身影頎長的人和那尊巨大威武的石麒麟一起立著。


    “月兒,你看到了什麽?”蘇無錯伸出修長的手指向門前點了點,笑著看向身側的侍女。


    打量著蘇府外牆的月兒聽到少爺的問話,投去視線,隨口答:“少爺。”話音未落就被輕敲了一下腦袋。


    “不是讓你看少爺我啦!”


    裝作很痛揉著自己頭的月兒看向不遠處的蘇府門前,兩尊石獸一個人而已。


    蘇無錯像是看著太陽般眯著眼,道:“一條大狗,旁邊有兩隻小狗。”


    小狗?哪有?月兒一頭霧水。


    主侍二人走到蘇府門前,那個給蘇無錯不小壓迫感的家夥笑著道:“恭候無錯少爺多時。”


    被迎接的蘇無錯遞過韁繩之後便徑直走過去,沒有說話。幾乎等於被無視的那人也隻是接過韁繩在蘇無錯進府有了一會兒後才轉身進府,臉上掛著無奈。


    “少爺不喜歡那人?”侍女月兒貼著自家少爺小聲問。


    蘇無錯點點頭,不過隨即笑著說:“你別在意,不過你也不用知道那人是誰。”


    貼得很近於是順勢抱著少爺手臂的月兒“哦”了一聲,沒在意。


    無視是無視了……可是這麽大的蘇府……蘇儀在哪……


    我沒來過啊……


    蘇無錯想到這站定,哭笑不得。


    此刻的伏鳳山。冷清的觀星閣來了一個客人,是同樣居於伏鳳山的另一位佳人。和洛星柔不同的是,她不似洛星柔那般好似不食人間煙火,反而待人接物都很熱情隨和,更像個鄰家姐姐。芳名甄妙辰,也是自小在伏鳳山長大,年齡上算是伏鳳山蘇無錯這一輩的大姐。同樣的美絕人寰,甄妙辰xing格活潑開朗,時不時地還會離開國士府出去采集藥材救人治病,頗有盛名;而洛星柔xing情清冷孤傲,活動範圍又基本止於觀星閣,本來認識她的人在伏鳳山都是少數,隻是那次天涼山對局才讓天下皆知。


    世人方知伏鳳有星辰。


    甄妙辰其父甄權,人稱妙手神醫。於針灸術造詣尤深,兼通藥治。一生行醫,活人眾多。臨琊建國初曾為太醫院提點,臨太祖駕崩後引退辭職雲遊四海。甄權通頤養之術,提出吐故納新可使肺氣清肅,是健身延年的有效方法,並主張飲食不必甘美,這一點在北朝影響頗大。


    甄妙辰青出於藍。蜚聲四海的甄權曾斷言她若有一次懸壺南北的濟世遊曆,可為當世醫甲。


    有一雙美豔杏目流水眸子的甄妙辰一把抱住剛剛從床上起來的洛星柔,粉唇輕啟關心道:“星兒妹妹身上還是冰冰的,真的沒問題麽?”


    對這個溫柔漂亮的姐姐並不感冒的洛星柔則一貫地麵無表情,她推開熱情的甄妙辰,答:“師父說過沒問題。然後你來我這裏做什麽?”


    被無情推開,甄妙辰也並不惱火,反而掩嘴嘿嘿地笑了兩聲接著道:“我可是得到密信要我去臨安咯。覺得無趣?嘿嘿,無錯今天應該就抵達臨安城了呢。”


    之前不在意聽到“無錯”二字之後變成裝作不在意的洛星柔盯著甄妙辰,後者像個炫耀的小孩子一般繼續道:“聽說臨安這幾年變得頗為繁華,真想和星兒妹妹一起,陪著無錯弟弟逛臨安城呢。可惜的是星兒妹妹還得繼續呆在這觀星閣裏,真是可惜。”


    “從弋陽城到臨安,怎麽走都得經過伏鳳山。”


    “嗯,哦,對啊。”希冀看到洛星柔羨慕樣子的甄妙辰聽到洛星柔突兀地說話,下意識應了一句。


    “這麽說無錯他是急著去見臨安的那個女人,連迴家看看我們的時間都沒有。”


    過家門而不入。


    甄妙辰聽到這裏雀躍的心涼了半截。而達到目的的洛星柔似乎又困了,把甄妙辰推出閣便又迴床上躺著。洛星柔的閨房簡簡單單,家具擺設也是僅有黑白二sè。緩緩進入夢鄉,隨著眼簾閉合,她渾身泛起一層柔和的光暈,點點閃爍在她黑sè的裙裾上,如星在夜。


    剛剛給甄妙辰撲上一盆冷水,洛星柔心裏卻也是因蘇無錯沒有在伏鳳山停一下感到不開心。不過這些都是自家人的小計較,幾個女人之間的小醋壇子,很無聊,也很有趣。當然,僅之於現在身處臨安的無錯少爺。


    雖然他本人不太知情。


    進了蘇府卻找不到路的尷尬也算是被化解,因為有一人很及時地出現領著蘇公子來到了顯然是不想會見客人的會客廳。


    一個白發蒼蒼的身影。一張欣慰洋溢著笑容的臉。


    心智早已成熟,從十二歲就開始遊曆,不知多少次麵臨險境也未曾動搖,從容自信的蘇無錯此刻雙眸含淚有些濕潤,卻噙著沒有落下。


    “爹。”一字道盡六年的想念。


    “乖。”蘇儀也簡單的迴了一字,一如當初哄著幼時無錯的情形。


    聽的人卻再忍不住,滴下淚來。蘇無錯擦擦了淚痕,帶著幾分佯裝的氣憤說:“你就是不看著我哭就不開心。”


    蘇儀哈哈一笑,道:在爹麵前還忍什麽,想哭就哭唄,知子莫若父我還不懂你?你太女敕了,太女敕了!


    蘇無錯撇撇嘴,不以為然。


    在一旁看到少爺吃癟的月兒掩嘴偷笑,被發覺的蘇無錯用一個眼神jing告之後,仍隻是吐了吐舌頭便不做理睬。


    仿佛迴到數年前的蘇儀也笑了,語氣不滿無奈,話裏卻聽得出驕傲自豪:“看你,多大的人了還跟小孩子似的,如此看來這六年裏學問武功大概是沒有長進了。隻有這張臉已經完全不輸你爹當年。”


    蘇無錯道:“葉伯伯可是說過我比爹當年帥多了。”


    “他個使飛刀的哪知道什麽叫帥,”蘇儀嗔了半句。


    蘇儀笑容不減,輕聲說:“不過你長得像你娘多些,確實比你爹要俊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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