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勉暗暗月複誹,該不會是她一個勁誇哥哥,惹得他心情不悅了?但轉念一想,對方慣來如此,總是一副皮肉不笑的樣子。


    正欲說幾句,紀展岩的目光已從她臉上移開,往走廊方向行去。


    此時慕勉留意了下他的右臂,而慕遠盛的聲音恰好傳來,邀謝穀主他們前往閑雲堂一齊品茶談天。


    ********


    因紀展岩不能說話,慕遠盛怕他坐著煩悶,便說讓他在府上隨意走走,又得謝蒼霄的首肯,紀展岩方離開閑雲堂,在外麵的小花園徑自踱行。


    園中鳥語花香,花團錦簇,他走到一棵枝繁葉茂的槐樹下停步,看著東牆栽著一排金銀花架,被陽光映照,幻出奇麗繽紛的色彩,引來無數蝶兒翩翩圍繞。


    “咚”一聲,一個拇指大小的青果從槐樹上掉落。


    紀展岩反應敏捷,側身避過,很快,樹上又掉下一個青果,接著是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直如小雨似的紛紛撒落,但皆被紀展岩輕而易舉地躲閃開。


    不久,園內終於恢複寂靜,隨著樹葉搖曳,密密的枝椏間忽然露出一張新月般白女敕的小臉。


    “你知道是我呀?”慕勉眨眨眼,看到紀展岩仰著頭,正目不轉睛地盯向她所在的位置。


    他點頭。


    慕勉想自己呆在樹上甚是無趣,不如下來找他玩,便道:“你等等我。”


    她宛若青雀移枝,動作輕巧地往下爬,可半途踩到一截樹枝時,喀嚓一響,霍然折斷,慕勉猝不及防,身體似隕星一般極速下墜,她本能地閉緊雙目,下個瞬間,隻覺一對瘦而有力的手臂將她憑空接住,衣隨風轉,平穩落地。


    淡淡的藥草香,仿佛春晨撲彌的霧氣縈繞周身,慕勉睜開眼,撞入那一雙處變不驚的瞳眸,就像光下耀目的寶石,是剔透純粹的黑。


    紀展岩麵無表情,單臂攬著她腰,直至落地,才鬆開手。


    慕勉手撫胸口,拍了兩下,低頭長籲一口氣。


    紀展岩見她無事,正欲轉身,慕勉趕緊從後叫住他:“喂,等等!”繞到他跟前,一串話語如連環炮響起——


    “你怎麽沒跟我爹爹他們一起在閑雲堂?”


    “我哥哥沒有出來嗎?他還在裏麵?可惜窗扇關著,我爬到樹上也看不到呢。”


    “你們都談了些什麽,肯定有提到我哥哥吧?”


    她看著紀展岩俊秀卻木然的麵容,話問出後,頓覺懊悔:“對不起……我忘記你不能說話了。”


    謝蒼霄與慕遠盛乃至交,每隔數月或半年,謝蒼霄都會出穀來到慕家,為天生體質羸弱的慕夫人診脈開藥,順便與老友長談闊論。紀展岩幼年被謝蒼霄撫養,有時也會隨師父出穀,慕勉雖與他見過幾次麵,但印象不深,因為那時候,她就像隻小麻雀整日跟在哥哥身後追著跑。隻知道這個長相過於秀氣的男孩子,身有殘缺之疾,是個啞巴。


    紀展岩瞅著她,無喜無怒。


    慕勉便想到自己適才的惡作劇,尷尬地撓下頭,有些囁嚅道:“剛剛你的身法好快,一個青果都沒砸中你……其實我以前聽人說過,不能說話的人,耳朵也不太好使……所以才試了試,可現在看來完全不是的……是我不對,你別生氣啊,我跟你道歉。”說到最後,她聲音雖小,卻不失認真。


    紀展岩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但仍無反應。


    慕勉不禁歎氣:“唉,以前也是這樣,我問什麽,你既不點頭也不搖頭,總是這麽一副表情,簡直像是木頭做的……”她眼珠子溜溜一轉,忽然踮起腳尖,一張芙蓉花顏驟然從他眼前放大,“要不,你笑一個給我看,好不好?”


    紀展岩吃了一驚,下意識倒退兩步,卻無法擺月兌眼前她的笑容,仿佛塵寰綻放的第一朵煙雨桃花,瀅瀅燦爛,甜美無匹,望入眸中,竟有種身處熾陽下的微微刺痛感,不自覺蹙起眉宇。


    慕勉撲哧一笑:“嗯……總算有點表情了,看來不是木頭啊。”緊接著想到什麽,“對了,快讓我看看你的右臂。”


    紀展岩不明所以,而她已經拉起他的胳膊,天青袍袖上裂開一條把尺來長的口子,露出那宛如上等蠶絲般白晰的肌膚,亦襯得那道血痕愈發醒目猙獰。


    “果然被劍劃傷了。”慕勉仔細瞧了瞧,從襟內掏出一條白底繡蘭花的絹帕,要往那傷口處裹去。


    紀展岩見狀掙勁,但被慕勉握得緊緊的:“你別亂動,我給你包紮一下,傷口雖小,但被風吹幹可就不好了。”


    紀展岩複又蹙下眉,可是沒再掙紮,見她低著頭,兩排細細的睫毛微掩,好似棲蝶翅膀,被風拂過,一抖一顫,透著幾分柔羸的美。


    慕勉利落地給他包紮完,笑得眉兒彎彎:“我哥哥如果知道了,心裏一定會愧疚,所以這件事,就由我幫他做了吧。”仰起頭,神色間洋溢著驕傲的神色,“我哥哥的劍法厲害吧!”


    這次,紀展岩終於點頭,看到她眸底一下子大放光彩,兩旁花影搖曳,映入那瞳孔盡處,顧盼流轉,燦然生輝,瞬間黯淡了周遭萬物,最是動人。


    她開始滔滔不絕向他講述起慕沚、她的哥哥,有多麽的優秀,有多麽的才華橫溢,每當提起這個人的好,她的臉上就會流露出掩飾不住的興奮與激動,仿佛在誇的人是她自己一樣。


    她像隻小鳥,在旁邊唧唧喳喳地說了好久,最後終於慢慢停下來。


    “看樣子,他暫時是不會出來了……”慕勉目光略微飄渺地落在房屋一點處,嘴裏自言自語著,半晌側過臉,紀展岩站在一旁,並未看她,而是兀自望著天空。


    原以為他會嫌她說話煩悶,中途忍不住走掉的,慕勉笑了笑,但想起慕沚,唇角微掀的弧線又落平:“其實……今天是我的生辰,我不要什麽禮物,隻想他一整天都陪著我的……”


    紀展岩這才轉過頭,她已經朝園外慢慢走去,青絲如雲,嫣裙勝霞,腰上的一條七寶垂蘇彩絛,好似仙人綢帶在她周身舞動,本該光華四溢,可那背影,偏偏有股說不出的寂然蕭索。


    紀展岩立在原地,直至她的背影徹底消失,才看向自己的手臂,傷口處,被絹帕包紮成一個俏皮的蝴蝶結。


    ********


    夜裏,慕勉溜到慕沚的書房,甫要敲窗,窗戶已被人從內打開。


    慕勉笑著跳進來,伸手勾住他的後頸,撅起櫻桃小嘴:“你今天都沒有好好陪我!怎麽補償?”


    慕沚極淡笑了下,擺開她環在脖子上的手:“都十五歲了,怎麽還跟小孩子似的,喜歡撒嬌。”


    慕勉正要說什麽,目光卻定格在他背後的牆壁上,上麵掛著一幅畫像,少女樹下端坐,盈盈生姿,眉眼間盡是甜蜜的笑意。


    他真的掛在書房裏了。


    慕勉喜不自勝,話不由自主地說出口:“以後哥哥的書房裏,隻許掛我的畫像。”


    她沒有看到慕沚的表情一僵,稍後,他慢慢啟唇:“好了,時辰不早了,早些迴去歇息吧。”


    “不要。”慕勉有些任性地皺起眉,“我才來,你怎麽就要我走,說好今天要陪我的……”


    慕沚略偏了臉,避開她的目光:“謝穀主來了,我們自然要一盡地主之誼,豈能怠慢。”


    這個道理慕勉當然明白,但心裏就是忍不住委屈,沉默片刻,也沒再等來慕沚說話,隻好默默地朝門口走去,那一刹,她臉上的難過失望,好比犀利無比的刃劍,割得慕沚胸口一陣鈍痛,終是沒能克製住,出聲唿喚:“勉兒……”


    慕勉內心一喜,立即迴首,慕沚卻已是低下頭,臉容埋在燭光照不到的陰影裏,顯得晦暗不清,他歎口氣,拉開書桌的抽屜,取出一枚紫檀小盒,交到她手中:“打開看看。”


    裏麵裝著一隻水點桃花的口脂小盒,做工精雕細琢,格內的膏子淡粉細膩,奇香撲鼻,是頂好的口脂,出自幽州十分盛名的大明香,需到鋪子裏專門訂製,平日裏極難買到。


    慕勉驚奇抬目,慕沚正靜靜注視著她的臉,眼神蘊有僅屬於她的溫柔:“哥哥送你的禮物,喜不喜歡?”


    慕勉緊握手裏的口脂盒,不知是因他的禮物,還是因他的一句話,整顆心都仿佛被陽光照得霞光萬丈,笑著撲入他懷中:“喜歡,隻要是哥哥送我的,我都喜歡!”


    慕沚伸手撫著她的頭發,沒再言語。


    原來,哪怕她在自己眼前流露出那麽一點點的難過,他的心,都會承受不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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