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缺迴了廣巷。


    一路行於雪中,他的身上染滿了風雪,雪水浸濕褲腳,緊緊的裹在雙腿上,感覺很不舒服。剛吃過迴都城的第一頓飯,月複中溫熱有餘,倒是頗為暢快,隻是不知道如此大的雪天裏,邊防會艱苦到何種程度。


    幕城多年來存有不少積蓄,初迴都城一切都很陌生,十年來或多或少,這裏發生了許多變化,他沒有跟月缺一起前往廣巷,而是暫時在酒樓裏安頓了下來。


    在印象中,迴都城是很久以後的事,不管是西行還是返迴,都似乎有些倉促。


    這是月缺和幕城心**同的想法。


    在月缺看來,他至少要在征西大營喝夠幾十壇酒,至少要流浪至晉陽,站在礁石之頂,一窺滄海之碧以後,才會選擇迴望,那時候白雪必然已經落盡,西郊的桃花和河畔的垂柳在風中招展,拂眉弄影。


    一切隻因為穿過白霧江上的一位逃犯,打亂了原本既定的節奏。


    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月缺關門向皇宮走去。


    這幾天唐宋還像往ri一樣平靜,一天大多數時間都在禦書房裏批閱奏折,隻是偶爾會停下來看看外麵的白雪,看看禦書房裏那張空著的椅子。


    他是大陸上權力最大的那個人,即使其他幾個可以和他比肩的人物也不見有他身處的宮殿奢華,盡管這樣,但是他並不急於享受這種奢華,**並無多少妃嬪,他將大多數時間都用在了朝政上。南國立後很早,唐宋對那位皇後的寵愛勝過其他妃嬪,晚上連翻牌子的程序都省了下來。


    前幾ri他心血來cháo,偶感無畏,站在燕雨身後目睹十一支驚豔的箭矢,親眼印證修行者的可怕,這種正麵的體驗,對於很多人來說都是一次心靈上的衝擊,可是唐宋當時表現出來的沉穩和淡定要比那十一支箭矢可怕的多。


    都城無危險。


    燕雨在當ri便直接迴府修養,手下事物都交給了副統,已經幾ri不見他的身影。


    月缺走進皇宮的時候沒有驚動任何人,在和唐宋心照不宣的默契配合下,他直接遁入了禦書房裏。


    他不想讓人察覺到他的行蹤,包括陛下自己在內,對皇宮中的每個人也都不見得完全相信。各國對峙已久,且人心難測,也許對你畢恭畢敬的太監,在當初揮刀練就神功之前,早已將他的一切奉獻給了他原有的主子。當然,這隻是一個假設。


    唐宋直到看完手裏的奏章之後,才抬起頭說道:“你迴來了。”


    月缺看著他的臉,平靜的說道:“看來陛下早就知道我已經迴來了。”


    在修行者可以隨意遁走天地的隱秘世界裏,每國的皇宮裏都有各自應對的陣法,陣法隔絕天地玄機,攻守兼備,保證裏麵的人不懼修行者的時刻威脅,不然以六國名將登峰造極的武道水準,隨時可以遁於黑暗中,悄悄吐露的蛇芯,因為鮮血而興奮,誰能擋的了?誰能防的了?


    若是那樣,皇宮裏天天換血,大陸必然早已麵目全非。


    這樣的陣法在六國建立之初,就被永久的刻印在了每座皇宮裏,所以六國至今從未遷都。這是幾千年前走在黑暗中的那群人留給後輩最穩定的一寸疆土。


    當ri白鬱然能在城外西郊放手十一支箭矢,便是唐宋無聲的默許,就如燕雨所言,要是陛下不同意,誰能在都城方圓開弓拉弦。


    在這樣一個武道猖獗,皇權至上的年代,人們想象中可笑的暗殺顯然不能征服一切。


    所以白鬱然在西郊等了半月,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抱有殺死唐宋的希望,至於他知道徒勞,為什麽還要那樣做,也許隻有他的那位哥哥才知道。


    而月缺今ri能夠悄然出現在禦書房裏,避開外麵的一切視線,同樣也是在唐宋的默許之下完成,所以他才會說剛才的話。


    月缺說道:“陛下這樣做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唐宋知道他的意思,微笑著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先行坐下,然後說道:“隻有懦夫才會甘願禁錮在囚籠裏,我想當年的先輩們並不了解後輩子孫的心情。”


    月缺依言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笑道:“也許是陛下不理解他們當時的心情。”


    “不,我理解。”唐宋略一停頓,然後繼續說道:“但我遲早是要走出去的。”


    是的,遲早都要走出去的,走到大陸的最頂點,唿吸著新鮮的山風,觀看夕陽下的餘暉和周遭一覽無餘的肥美沃土。隻有獵犬才甘心被圈養在家中,猛虎習慣在叢林中奔跑和咆哮。


    月缺慎重的說道:“不管怎樣,謝謝陛下對我的信任。”


    月缺雖涉事未深,也不具多少城府,他不喜歡把任何事都看成一場yin謀。所以此時唐宋關閉陣法,他也勇於敞開胸懷,不管他心中是不是有一些觸動。


    “像你所言,隱士和帝王是兩個世界的人,我們之間不存在君臣。”唐宋將桌上的奏折整理好放在一邊,頗有深意的說道:“說到信任,也必須有利益作為根本。”


    月缺微微愣了愣,沒有說話。


    天sè尚早,但關上房門之後,禦書房裏卻非常yin暗。


    “雖然剛迴到都城,想必以你的能力應該能聞到不少風聲。”


    唐宋俯子,那頂很少帶在頭上的皇冕垂下十二旒珠簾,在整齊的搖晃,“如今已經過了輕舉妄動的時候,兵部每天都有奏折呈上,我是忙的焦頭爛額。”


    他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大雪天軍隊的作戰能力要大幅度降低,今年邊防的補給是往年的三倍,而邊線上的摩擦卻猶為激烈,我不知道其它幾國打的什麽算盤,但這並不是我想看到的局麵。”


    “從草原事件和北國獸cháo以後,我南國明顯站在了風口浪尖上,成了其它幾國合力打擊的對向,雖然大的局麵還沒用展開,但不得不說,新陣型的雛形已經成型。”


    月缺聽完他的話語,許久後說道:“我從天樞處得到消息,說是此時東麵的威脅比北麵還要嚴重。淮安雖然重要,但以我之見,以此時北國的能力,並不能衝破張啟鎮北營的防線,既然此時新陣型已經成型,反而要更加注意東麵。”


    “寒玉關雖然易守難攻,從未令人失望過,但那是因為寒玉關以前有龍將軍鎮守。李世和殊恆雖然都老了,但是蠻將軍一直都是大陸第二名將,草原事件雖然損失了大量戰馬,但是燕京和大虞依然擁有最強大的鐵騎,在配合兩大名將,沒人敢正麵迎擊。”


    月缺低下頭,猶豫道:“還是沒有老將軍的消息嗎?”


    “沒有。”唐宋幹淨的迴答道。


    這個迴答沒有出乎意料,但還是讓月缺覺得失望,“想不到連你也不知道他的行蹤。”


    唐宋冷漠的說道:“也許他早就死了。”


    冕上的珠簾輕輕搖晃,唐宋的眼睛格外明亮,像晨光一樣在微風中透過縫隙照在他的臉上,讓月缺有些失神。唐宋揉了揉緊皺的眉頭,將冕冠放到書桌上。他順手撫著腦後的長發,聲音如同幽靜的淡水,“大陸名將固然恐怖,但還不能左右一切,北國沒有名將,還不照樣擠身六國之列,不要小看千年王朝的底蘊。”


    月缺笑了笑,說道:“往年裏,老將軍給六國人民留下了太深刻的映象,陛下不得不承認,敵國皇帝或者平民對於老將軍的畏懼甚至比對你的忌憚還要強烈幾分。”


    唐宋並不生氣,反而有些自豪的接受道:“我這個哥哥總是不能當常人來看待。”


    他低下頭終於顯露出幾分落寞,自嘲的說道:“然而,很可惜的是,他終究也隻是個普通人,當千裏雪瀑一瀉而下的時候,他同樣別無選擇。”


    “也許我應該說此時的結論為時尚早。”


    月缺問道:“陛下相信奇跡嗎?”


    唐宋難得的露出疑惑,隻是卻沒有迴話。


    月缺繼續說道:“陛下相信命運嗎?”


    “有人曾說過:如果你相信命運,那麽一切的偶然都是注定,如果你不相信命運,那麽一切的注定都是偶然。”


    月缺不知道這句話出自誰之口,然而這句話讓他覺得深奧的同時又費解至今。


    唐宋忽然笑了起來,好奇的問道:“朕不相信奇跡也不相信命運,這當何解?”


    今ri談話,唐宋在對自我的稱謂上一直用的是“我”,正如他之前所言,他和月缺之間不存在君臣,而他此時突然轉變,不是說立場的變化,而是顯露出了他影藏在內心深處的狂妄和目空一切。


    月缺迴答道:“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其實陛下內心和我有相同的判斷。”


    沉默很久之後,唐宋抬起頭靠在椅子上,閉眼說道:“我就當他已經死了。”


    唐宋挑起眉毛,忽然問道:“我到是很好奇,你是相信奇跡呢還是相信命運?”


    月缺很認真的迴答道:“我相信命運。”


    這句話引來唐宋的一陣狂笑。


    ……


    ……


    yin雲如鉛,幕城站在酒樓中的客房裏,探出腦袋看向天空,試圖望穿雲層。


    馬車在街道上駛來,停在酒樓門前,掀開車簾,走下一位頭發發白的老太監,老太監蹙眉看了一眼四周的白雪,急急走進酒樓。樓中諸人紛紛退避,有進過宮的當紅子弟認出來人,連忙上前客套。


    在往ri來說,這位老太監一定會同他們寒暄很久,但今ri卻沒有,隻是拱拱手,言稱要事在身,匆匆上樓。


    這些人中認識老太監的隻有個別,但認識老太監的人知道,所謂要事,必然是宮中的事,他們哪裏敢打攪怠慢,寒暄之後便帶著幾分好奇,繼續起原來的話題。


    樓上。


    九江打開門,愣在了原地。


    幕城頓住倒茶的手,微微皺起眉頭。


    老太監開口問道:“公子可叫幕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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