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盧奇諾的踏上被鮮血染成暗紅色的石質台階,準備進入競技場內的時候,他還在迴憶早些時候的那場夢。


    在夢裏,他迴到了自己真正的家鄉,一個被稱為‘地球’的文明世界。那裏有高大的現代建築,在街道上奔行的是燃燒化石燃料的金屬機械,人類的足跡遍布深海和太空。在那裏,隻要肯辛勤勞動,即便是最普通、最不起眼的工作,都一定能得到相應的迴報。他夢到自己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在這裏的生活才是一場夢,然後迴到了自己曾經極為厭惡的平淡的日常生活中,繼續在自己的位置上扮演著自己的角色,生活的充實而快樂。


    這不是他第一次夢到家鄉。這種夢每次都會以一個悲慘的方式結尾……那輛闖了紅燈的大貨車將他撞倒,從他的胸口上碾過。


    然後,他尖叫著在陰暗潮濕的地下室中驚醒,意識到自己已經成為了角鬥士盧奇諾。


    這些年來,盧奇諾已經很少夢到家鄉了。他漸漸接受了自己的現在的身份,將盧奇諾當成了自己真正的名字,甚至偶爾會懷疑,自己在‘地球’上經曆的人生,才是一場荒誕的大夢。


    “歡迎!各位親愛的帝國子民!歡迎來到競技場!今天,我們榮幸的請到了幾位貴賓……讓我們向他們致敬……”


    主持人的聲音在整個競技場上空迴響。那一定是應用了某種魔法技術,才讓聲音得以均勻的、毫無迴音的傳到每個觀眾的耳朵裏。忍耐著輕微的頭痛——每次迴憶起家鄉,盧奇諾都會覺得頭痛。正是這種痛處在不斷提醒著他,那段人生絕非自己臆想出來的幻覺——在比賽正式開始前,盧奇諾最後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裝備,確認自己的狀態良好。


    一套重型角鬥士護甲。一把短劍。一頂頭盔。這就是他在這場角鬥中的全部裝備。


    說是重型護甲,其實隻有雙臂和左腿被鐵片保護著,要害的胸月複部完全暴露出來,裹著一塊僅作遮掩用途的亞麻布。短劍是典型的軍團製式,但沒有開刃,劍尖也被刻意磨平。全覆式頭盔的防禦性能很好,麵部也被細密的金屬絲網保護著,卻有些過於沉重,也容易影響視線。


    角鬥士得到的裝備不是為了盡可能的保護自己或盡快殺死對手。角鬥士的裝備是為了讓比賽進行的激烈而漫長,是為了讓鮮血四濺,是為了最大限度的滿足觀眾們的原始**。


    “……在此,歡迎我們新晉的準冠軍,孤狼盧奇諾上場!”


    盧奇諾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踏上最後的幾節台階,通過剛剛打開的閘門,走進了競技場。他徑直走到場地中央,舉起手中的短劍,原地轉了幾圈,朝觀眾揮手示意,接受周圍傳來的陣陣歡唿。今天來競技場觀看角鬥的觀眾非常多,環形競技場的觀眾席上幾乎擠滿了人。盧奇諾意識到這是個揚名的好機會——如果,他在參與角鬥後還能活下來,而且打得不錯的話。


    角鬥士的名聲不僅能提高自己的待遇,還能威懾自己的對手。


    “……另一方,是勇敢挑戰這位新晉準冠軍的新人,蠻族大塊頭!哦,看看他強壯的臂膀!他有兩個人那麽壯!這會是場勢均力敵的惡戰!”


    盧奇諾的對手從場地的另一端進入競技場,發出一陣粗魯的咆哮聲,朝盧奇諾走來。那是個身高兩米以上的蠻族壯漢,臉上繪有複雜的黑色紋飾,周身披著肮髒的毛皮,雙手握著一根手臂粗細的木棍,頂端還鑲有釘子。他在場地中央附近停住腳步,打量著比自己矮兩、三個頭的盧奇諾,眼神中有明顯的輕蔑。


    在成為準冠軍或者更高一級的冠軍前,主持人不會提到角鬥士的名字,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形象或抽象的代號。當角鬥士晉級到準冠軍時,主持人就會在外號後麵加上他們的名字,這也意味著他們已經成為了由競技場開設的賭局中的一個熱門的可投注對象。


    就像是孤狼盧奇諾。


    “看那卑鄙下流的惡毒武器!我簡直不敢想象,被那種東西打中——不,哪怕僅僅是被這武器蹭上一下,都會立刻血肉模糊吧!”主持人用盡全力煽動著氣氛。“看看我們可憐的準冠軍!他比對手矮上一半!手裏的短劍也比對手的大棒細小多了!不知道他們胯下的家夥是不是也是如此比例懸殊!哈哈!”


    盧奇諾皺了皺眉,沒有因怒意而失去理智,但對手的情緒明顯被挑逗了起來。那個蠻族壯漢大笑著解開裹在腰間的毛皮,對著盧奇諾作出了一個扭動腰部的姿勢,用蠻族語大聲嚷嚷著什麽,還轉身對觀眾席展示令自己感到驕傲萬分的‘資本’。


    “看起來我們的準冠軍正在醞釀怒火!他一定迫不及待要證明短有短的好處,小有小的優勢了!哈哈哈!蠻族大塊頭的情緒高漲,他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塊頭,從上到下都是!既然雙方選手都已經上場了,那麽,在得到了裁判的同意以後,我在此宣布……比賽開始!”


    盧奇諾占據了先機。他將短劍放低,垂在腰間,快步逼近了對手,而此時蠻族壯漢還在忙著重新係好腰間的毛皮。


    眼見對手已經逼近了自己,蠻族壯漢幹脆丟掉了那塊毛皮,**著,大吼一聲,橫向揮舞長棍,把盧奇諾逼出了自己身前的那塊區域。早有準備的盧奇諾沒有因為突然減速而失去平衡,而是輕巧的滑向旁邊,同時用腳掀起一片沙土,朝蠻族壯漢撒去。猝不及防中,蠻族壯漢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又本能性的揮舞起長棍來,想要阻止對手借機靠近自己——


    盧奇諾沒有冒險強攻,而是保持著正麵朝向對手的姿勢,動作靈活的向對手的側麵跑去。當蠻族壯漢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他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現盧奇諾的身影,還為此而疑惑了半秒。借此良機,盧奇諾從對手的側後方發動進攻,刺向對手的肋下。


    如果短劍是開了刃的,這一擊就足以殺死那個蠻族壯漢,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僅能留下一個淺淺的傷口。對這種鈍劍的威力有充分的認知,盧奇諾輕巧的刺了一下,就迅速收迴手臂,後退了幾步——他剛好退到長棍的攻擊距離外,躲過了蠻族壯漢兇狠而沉重的反擊。


    “蠻族大塊頭有點放鬆警惕了,他一定是太自信於自己的塊頭了!準冠軍,打得好!讓我們看看你要怎樣幹翻一個比自己大兩倍的家夥!”


    主持人有自己的職業道德。為了保持態度中立,他不會在盧奇諾準備偷襲對方時出言提醒,反過來也是一樣。


    肋下遭到攻擊的疼痛明顯激怒了蠻族壯漢。盡管劍刃沒有刺入月複腔,那畢竟還是個正在流血的傷口,更何況還是在肋下這種薄弱部位。他的反擊來的又快又狠,簡直能一下打倒一匹馬。可惜,如果碰不到敵人,這一切都是徒勞的。


    沒有如願以償的打中對手,蠻族壯漢被揮動長棍的慣性帶的有點失去平衡,盧奇諾再度逼近,用短劍砍向他的左臂。如果不是蠻族壯漢反應速度夠快,用小臂代替手肘挨了這一擊,這足以廢掉他的手臂。


    不同於蠻族壯漢最擅長的強攻猛打,盧奇諾更傾向於保存體力與對手周旋,伺機攻擊對方的要害,這也是孤狼之名的由來。


    一擊得手,盧奇諾立刻反手砍向蠻族壯漢的脖子。缺乏揮舞長棍的空間,蠻族壯漢舉起長棍,用它格擋住了盧奇諾的進攻——由於短劍實在太鈍,盧奇諾沒能徹底砍斷長棍,而且短劍也卡在了手臂粗細的長棍裏,難以拔出。


    不願意和體格上有明顯優勢的對手近身肉搏,盧奇諾果斷放棄短劍,後退幾步,離開了對手的攻擊範圍。雖然身上多了兩個正在流血的傷口,但成功繳獲了對手的武器,蠻族壯漢滿意的大笑了一聲,把被短劍砍斷一半的長棍徹底擰斷,將較長的下半截握在手裏。


    “哦!看來我們的準冠軍被先手優勢衝昏了頭腦!他失去了自己的武器!這下可糟糕了!蠻族大塊頭也許要得到他競技場生涯中的第一場勝利了!而且被打敗的對手還是位準冠軍!”


    情況不妙。


    蠻族壯漢的長棍斷了,卻還有半截能用。在這樣的壯漢手中,長棍有沒有鑲釘其實並不重要。盧奇諾的短劍被他隨手丟在一邊,看起來很隨意,實則是引誘盧奇諾冒險接近自己的陷阱。針對對手的特點和自己獲得的優勢,蠻族壯漢改變了戰術,以逸待勞,想要引誘盧奇諾去撿迴短劍,好趁機發動進攻,奪迴先手優勢。


    他並不像看上去那麽蠢。


    盧奇諾小步小步的橫向移動著自己的身體,始終保持正麵朝向對手,繞著蠻族壯漢轉了個角度。對手警惕的盯著他,沒怎麽移動位置,留在被丟在地上的短劍附近,等待盧奇諾冒險撿迴自己的武器。


    終於,盧奇諾彎下了腰,從地上撿起了一樣東西。而他撿起的並非自己的短劍,而是那塊被蠻族壯漢丟棄在地上的毛皮。


    用最快的速度撿起了那塊毛皮,盧奇諾猛然朝蠻族壯漢衝去,對手也單手握著棍子,準備用另一隻手推開盧奇諾可能要用出的投擲物——盧奇諾果然向蠻族壯漢投出了那塊毛皮,後者立刻用受傷的左臂擋住了投向自己的毛皮,同時右手握著棍子用盡全力朝短劍所在的位置擊打下去——隻要盧奇諾想要撿迴自己的劍,他就必然要冒險進入蠻族壯漢的攻擊範圍。


    蠻族壯漢非常自信於自己的蠻力。在如此強大的力量下,普通的棍子都能變成致命的兇器。就算視線被遮擋,看不到對手的身影,這下盲擊也足以打斷盧奇諾的手臂,如果湊巧的話,還能打斷肩膀甚至脖子。然而,一直到他的棍子砸到地麵,反震真切的作用於他的手臂時,他才意識到,自己沒有打中地麵之外的任何東西。


    這怎麽可能?!


    如果他的目的不是趁機撿迴那把劍,還能是什麽?隻是想引誘自己揮空?但他丟掉了自己的武器,就算自己揮空了一下又能怎麽樣?


    蠻族壯漢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半截頂端鑲有釘子的木棍,狠狠的打中了他的臉。那些鏽跡斑斑的釘子不堪大用,倒還能刺穿人體,並在離開時撕下一大塊帶皮的肌肉。一根較長的釘子正好劃過蠻族壯漢的右眼,劃開了半顆眼球。鮮紅的血液頓時噴了出來。


    依靠靈活的移動位置,在撿起那塊毛皮時,盧奇諾已經帶動對手離開了原本的位置。蠻族壯漢過度專注於阻止盧奇諾拿迴自己的短劍,而忽略了被自己丟掉的上半截短棍,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換到了自己的左側。清楚的知道自己砍傷了對手的左臂,盧奇諾推測,在自己拋出毛皮幹擾蠻族壯漢時,他一定會用受傷的左臂擋住那塊毛皮,再用完好的右臂發動進攻。一旦蠻族壯漢用左臂推開毛皮,他多半會下意識的朝左側推開,保證自己右側的視野良好。


    這意味著蠻族壯漢將難以看到自己的左側,更難以防備來自左側的攻擊。


    “不愧是經驗豐富的準冠軍!局勢瞬間得到逆轉!蠻族大塊頭畢竟有點經驗不足,他犯了個大錯!賭孤狼盧奇諾輸的觀眾可能要失望而歸了,他給了對手一記重創!哦,接著又是一記重創!”


    用釘棍打中了對手的臉,盧奇諾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反手又在他臉上來了一下,打斷了他的鼻子,也撕掉了他另外半張完好的臉。一隻眼睛失明,另一隻眼睛又被從頭上流下的血液幹擾,視野受阻的蠻族壯漢一把抱住了盧奇諾,想要利用體格優勢在近身肉搏中壓製對手,而盧奇諾則立刻用頭盔撞向了對手的下巴——由於身高上的差距,盧奇諾頭盔頂部的尖端,正好戳在蠻族壯漢的下顎上,對他的喉嚨造成一記重創。


    同時,盧奇諾抬起自己穿著護甲的左腿,用膝蓋撞向蠻族壯漢的胯下。由於對手自己解下了腰間裹著的毛皮,**著,這一下毫無阻礙的命中了目標。


    盡管蠻族壯漢非常強壯,也非常善於忍耐痛苦,但要害處接連遭到攻擊,還是超出了他的承受極限。他發出一聲含糊的慘叫聲,用力抱緊盧奇諾,想要把對手勒死,但盧奇諾的頭盔則始終頂著他的下顎,讓他用不出力氣。


    雙方僵持了一段時間。蠻族壯漢試圖勒死盧奇諾,在失敗後還試圖用拳頭重擊對手,而盧奇諾隻是重複了幾次膝蓋撞擊的動作,在雙手得到自由後,也用拳頭施以迴擊——這看起來還算公平,不過蠻族壯漢的拳頭上隻有骨肉,而盧奇諾的雙臂和雙手上都包裹著金屬甲片。


    “最後決戰的時刻到了!堅持到最後的人就是贏家!”主持人將氣氛煽動至**。“看那一擊重拳!蠻族大塊頭用力敲打著準冠軍的頭盔,但是準冠軍不為所動,又給了他一記頭槌!這是一場殘酷的耐力賽!最後一個還能站立的人就是勝利者!”


    戰鬥以兩人同時倒地而告終。


    蠻族壯漢環抱著盧奇諾的身體,朝後摔倒在地上。血從他的傷口裏噴湧出來,濺的到處都是。渾身是血的盧奇諾推開他的手臂,從他身上站了起來,伸出雙臂朝正在歡唿的觀眾們揮手示意,同時悄悄踩在蠻族壯漢的脖子上,還‘恰好’踩住了他的氣管和頸動脈——這是經驗豐富的角鬥士們常用的小把戲之一,其目的當然僅僅是為了以防萬一。畢竟,在競技場這種充滿血腥和暴力的地方,被人記恨總不是件好事。


    當裁判宣布盧奇諾獲得勝利,蠻族壯漢因戰鬥英勇而可免一死時,盧奇諾才從那具已經不再掙紮的屍體上收迴自己的腳,繞場接受觀眾們的致敬,聽著觀眾們興奮的高唿自己的名字。


    這是為數不多的,能令盧奇諾發自內心的感到喜悅的時刻之一。


    比賽結束後,競技場的工作人員遺憾的宣布,蠻族大塊頭因傷勢過重,在他們把他抬下競技場的時候,就已經停止了唿吸。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血鷹之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二十六斤水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二十六斤水銀並收藏血鷹之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