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表熱愛,玲瓏每日下課迴到涅槃閣,便獨自在屋中,錚錚的繼續練習。


    時隔幾日,辛天佑終究按捺不住,晚飯後,玲瓏又在屋中彈奏著古琴,他踏月而來,輕敲開了玲瓏的房門。


    玲瓏一副沉溺的姿態,辛天佑淺淺一笑,上前輕喚道:“子騫。”


    其實當辛天佑推開房門時,玲瓏便已察覺,聽到他的聲音,玲瓏連忙抬頭,擺出一副委屈的樣子,低聲難過的說道:“天佑哥哥,是不是子騫擾了你?”


    辛天佑見她如此,盡管真是擾了他清淨,此刻,他也心軟的不便說些什麽,他走至玲瓏身旁,笑道:“我隻是來看看,”說著,他翻過玲瓏的樂譜,兀自低喃道:“原彈奏的是《鳳求凰》啊。”


    玲瓏在旁聽雖為將他的話聽個真切,卻也是大概明了,她輕咬唇,掩下了嘴角的笑意。


    他稍看過琴譜,便錚錚的彈奏起,起初,韻調極慢,一聲聲清雅古拙,漸漸,琴聲微微加快,但音韻中那股淡然的味道依舊還在,玲瓏怔怔的看著微微闔眸靜心彈奏的他。


    一曲罷,辛天佑微微抬頭看向玲瓏,淡笑道:“一時技癢,獻醜了。”


    玲瓏連忙擺了擺手,示意道:“天佑哥哥好厲害的,子騫果然笨,天佑哥哥看過一眼就會了,而子騫…”說著她又委屈的癟了癟嘴。


    辛天佑輕揉了揉玲瓏的腦袋,笑道:“我四歲便開始學古琴,這首曲子,曾經我也不知練過多少遍,所以才能至如今這般熟練。”


    玲瓏垂眸不語。


    辛天佑提筆在一旁的書桌上寫下:


    相遇是緣,相思漸纏,相見卻難。山高路遠,惟有千裏共嬋娟。因不滿,鴛夢成空泛,故攝形相,托鴻雁,快捎傳。


    喜開封,捧玉照,細端詳,但見櫻唇紅,柳眉黛,星眸水汪汪,情深意更長。無限愛慕怎生訴?款款東南望,一曲鳳求凰。


    寫罷,他待墨跡稍幹,便將紙遞給了玲瓏,道:“我雖不懂這文中所述男女之情,但看著這個,心中總是能有大概的一個輪廓,如此,彈奏起這曲《鳳求凰》,便也易些。”


    玲瓏拿過,低喃道:“怎不是‘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這首來配?”


    辛天佑耳朵靈敏,聽到她的低語,便笑答:“《鳳求凰》這曲太過露骨,我故找了一首較為含蓄的來配罷了。”


    玲瓏聽此答,便不再說什麽,隻默然沉吟了半響,又咧嘴沒心沒肺的笑道:“天佑哥哥說的定是好的,子騫還想請天佑哥哥來教教子騫,現下,夫子總歎子騫孺子不可教,子騫不想總被夫子罰。”


    “這也簡單。”辛天佑讓她坐下,便立於她身後,輕撥弄她纖細的手指,讓她擺於古琴之上,雖前世加今生活了也有近三十年,可玲瓏卻依舊對這個尚才隻有七歲的孩童的靠近,不爭氣的臉色微紅,她氣息紊亂,卻故作鎮定。


    辛天佑一邊微微擺動著她手指,一邊感慨道:“子騫的手不似一般男子,反若是柔弱無骨般,這種手,其實最適合彈…”


    聽他這般說,玲瓏一把抽出了自己的手,臉色通紅的垂首站到一旁。


    辛天佑以為是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擺手道:“抱歉,子騫莫要在意,我並沒有其他意思…”


    “…沒關係的…”玲瓏紅紅著臉低聲說道。


    夏日的夜,雖有蟲叫,卻因而尤顯靜謐,晚風混合著草木的香氣鼓動而入,桌上的琴譜輕卷過一頁,不知何處飄來一朵紫薇花瓣悠然而落。


    剛剛突然尷尬的氣氛,讓看到這一幕的辛天佑不禁莞爾,他道:“瞧這,倒讓我想起句詩來,子騫不是喜好吟詩,你便來猜猜。”


    夏風吹下她臉頰的燥熱,玲瓏微微緩神,若有所思的看向那琴譜,突然笑答:“可是‘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這句?”


    辛天佑一副驚訝的樣子,感慨道:“非也,我本想著是‘今宵好風月,獨此荒庭趣。’,卻不成想,子騫的這句‘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已然勝過我的‘荒庭趣’,尤顯趣味。相較之下,我倒顯得悲涼些許了。”


    玲瓏稍一思慮,說道:“天佑哥哥過謙了,子騫自小喜愛這些風花雪月的詩句,自是對此上心一些,除此,便再無好處了。”


    辛天佑隻瞧著她但笑不語。


    玲瓏被看得有心發毛,她垂下眼眸,大大咧咧的笑道:“子騫還需練琴,天佑哥哥若是得閑便指點一二。”


    “今日便罷了。”辛天佑微微一笑,“我尚還有功課並未溫習,怕是明日早課會被夫子罰抄,故改日再來吧。”


    “那子騫也不再練了,怕是打擾了天佑哥哥溫書才罪過呢。”玲瓏一副很懂事的樣子從椅子上跳下,笑眯眯的說道。


    辛天佑搗嘴遮掩下唇角的笑意,他點了點頭,一副和煦的樣子,說:“那我謝過子騫了。”


    額…


    玲瓏頭上頓時劃過三道黑線…


    他沒有拒絕?!


    竟然沒有婉拒?!


    甚至連客氣的推辭都沒有?!


    玲瓏癟了癟嘴,兀自感慨道,她究竟彈得是要多糟糕,連素來平和的六皇子都這般…直接了…


    看著玲瓏一副吃癟的樣子,辛天佑心情意外的喜悅,他提步向自己房間走去,玲瓏甚至聽到了他走出房門的那一刻,抑製不住的笑聲。


    果真,這三個皇子中,最月複黑的原來竟是他!


    轉眼近年關,玲瓏依舊不緊不慢的學著風花雪月,宮內生活,看似平淡,但卻仍然需步步小心以來維護平淡的日子,隻可惜因辛天佑的涅槃閣與辛佐堯所居的茗冉宮相距不遠,所以總是常見,每每見到辛佐堯的時候,玲瓏總是莫名驚慌,他明明不過才十三歲年紀,隻那雙微揚的丹鳳眼單單瞧著她時,便似是帶著能看穿一切的深刻目光,看的她心底恐慌。


    許是因為一年多前,在姬府中一遇,導致她扮演姬子騫時看到唯一可能知曉真相的人,內心的不安鼓噪。玲瓏總是告誡自己,她已不再是姬府那天真圓胖的玲瓏小姐,而是喜好花月,懦弱纖細的皇子伴讀。


    盡管如此,辛佐堯卻總沒的找茬,雖表麵和睦,可背裏沒少給他使絆子,玲瓏心中明了是他導致,卻也不能言語,還需傻傻的同他道謝。


    這日,因昨夜下了一宿的大雪,禦花園中白雪皚皚,恰時梅花盛開,天空放晴,紅梅配白雪,真當是難得的一景。


    玲瓏本想著同辛天佑去賞景,隻可惜,辛天佑因昨夜下雪,受了涼,早晨昏昏沉沉的一直咳嗽,玲瓏見此,也無心賞景,坐於床畔,陪他聊了幾句,見他精神依舊不是很好,一副困倦的樣子,知道是藥效的緣故,便讓他睡下,自己獨自去了禦花園準備擷兩枝紅梅來給他映映著有些單調的暖屋。


    還未走近梅園,邊聽著裏麵傳來了笑鬧之聲,玲瓏隻怕遇見澤明帝等人賞景,便止了腳步,準備稍後再來。卻聽著內院有一道男聲笑道:“瞧這,可是姬家小公子麽?怎的一人來賞雪不成?”


    玲瓏圓溜溜的大眼睛微微一轉,便看向那人,那男孩子也不過十三四年歲,一身華服,她自是從未見過,故怯生生的站在那裏,不言不語。


    他的一語,引來院中眾人,院內之人漸漸走出,全隻是些貴族少年罷了,一群少年賞梅玩鬧而已,玲瓏微微鬆了口氣,便轉身就想離去,卻聽一道朗聲的男聲笑道:“既然子騫來了,便一同罷,人多還熱鬧些。”


    玲瓏微微抬頭看向辛煜城,也未拒絕,便道:“謝過太子哥哥。”


    她應允後,又聽一道男生笑曰:“原真是子騫,我還隻當他們認錯了人,咱們正在這兒說射擊,太子說射梅最好,我反若覺得這梅乃是一景,以來做靶太過暴殄天物,故在這兒商議,你來恰好,我倒有一主意。”


    玲瓏聽他這般說眼皮微跳,她怔怔的看向說話之人。


    辛佐堯走上前拉過玲瓏的手,眉頭微蹙,卻很快便舒展開來,他拉過玲瓏走至院中,院中擺放著一桌熱茶和點心,及瓜果幾類,他一雙妖媚的鳳眼微轉,目光最終落在了一杯青花瓷茶杯上,他倒掉茶水,笑意盈盈的將茶杯放置於玲瓏腦袋之上,說:“子騫不是不喜騎射麽?雖說騎射粗魯些,但男子總歸是要懂些的,現下給你個機會你可願意?”


    當他將那茶杯置於她頭上之時,她便已然知曉他的打算,玲瓏心中微驚,辛佐堯饒是再厭惡姬家之人,也不能這般拿著她的性命玩笑。


    若是依平日來看,他應是深思熟慮的人,雖會暗裏欺負他,可卻人前總是和和氣氣,先下,他是真當她是傻子了,還是他真的能確保不會傷及她?


    亦或者,兩者兼存?


    若真當她是傻子,這對她的性命安全自是好的,可如今,他是作何。


    玲瓏腦中思慮百轉千迴,她穩下心神,便故作怯懦的瞧了瞧辛佐堯,道:“三哥說什麽,都是為子騫好,子騫定是照做。”


    她的一言,引來周遭哄笑,玲瓏也站在那裏傻傻的笑著。


    辛佐堯眼睛微眯,但並未像周遭人那般轟然大笑,他拉過玲瓏至一棵梅樹下,道:“你將這杯子置於頭頂,以來為靶,我來射,你瞧著學。”


    玲瓏笑著點了點頭,可心底卻早已揪成了一團。


    辛煜城似是覺得不妥,看著辛佐堯拉弓,一副極其認真的樣子,便連忙道:“三哥,子騫年紀尚小,這般合適麽?”


    辛佐堯隻管拉弓瞄準,他唇角咧起一抹冷淡的笑,輕聲迴道:“就算不妥,今兒我也要試試這姬家人到底有多少能耐!”話畢,箭“嗖”的射出,“砰”一聲射中了茶杯。


    玲瓏低頭抖下茶杯的瓷碎。


    辛佐堯放下弓箭,漫步走上前,淡笑著問:“子騫學的如何?”


    玲瓏連忙咧嘴笑迴:“三哥好厲害,簡直就是神射手,子騫甚是佩服。”


    辛佐堯目光不瞬的盯著她,半響,他緩緩道:“同姬將軍相比,我自歎弗如。”


    一提起姬無常,玲瓏便不再搭話,她裹緊了身上的銀狐滾邊裘衣,笑道:“三哥,因天佑哥哥著了風寒,我來此隻是想剪兩枝紅梅去給他瞧瞧。”


    “子騫有心了,如此倒顯得我們這些做哥哥的有愧了。”說著辛佐堯示意一旁的宮女去剪幾支紅梅拿來,說話間,兩枝嬌俏清雅的紅梅便遞了過來。


    玲瓏拿過,笑靨如花的笑道:“謝過三哥了,我定轉達說是三哥和太子哥哥之意。”


    辛佐堯微微一笑,一旁的辛煜城略顯僵硬的也笑了笑。


    玲瓏漫步走出梅園,轉過彎,在無人看到之處,她腿一軟,跌坐於地。


    剛剛,當箭淩厲射來的一瞬,仿若那時,她躺在手術室中,燈光大亮,她生死未卜。


    那時,她和上天以性命打賭,可惜,她輸了。


    這次,她又一次的與上天賭,幸得眷顧。


    茶杯碎裂的那一聲,劈頭綻開,讓她怎能不怕。


    她忍,隻因不諳世事的“姬子騫”以為是“三哥”在教他射擊,而不是在賭他性命。


    眼淚簌簌的落下,玲瓏埋首於膝間,卻隱忍下哭聲,在這裏,眼淚過於累贅,而哭聲,則是失敗的哀悼。


    她並未失敗,但這次,隻讓她任性一次。


    看著玲瓏離開,辛佐堯嘴角的笑意滿滿褪去,一旁的辛煜城低聲問道:“可看出一二。”


    辛佐堯薄唇微勾,冷冷淡淡的迴說:“狐狸再如何隱藏,尾巴總是會露出一些皮毛的。”


    辛煜城微微一愣,略顯疑惑的看向他,辛佐堯卻已低頭沉吟,不再言語。


    剛剛,他射去的那一箭,箭風淩厲,若是旁人,早已失禁於地,而她處變不驚,若不是真是白癡,便是偽裝的極好了,若不是看到她接過那兩枝梅花時,微微顫抖的雙手時,他差點信了她的無辜,原扮豬吃虎,那麽,她可以繼續扮豬,他會讓她明白,真正的盤中餐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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