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京時為了趕路方便,兩人並沒帶什麽行李,車廂裏除了被拿去墊車輪的那張毯子,就隻剩個包袱可以靠靠。


    寧瓔靠在包袱上,手上捏了個餅慢慢掰著,餅子又幹又硬,她就硬生生一口一口就著雨水往下咽。一邊吃,一邊想起很多從前的事,有些事想起來就覺得愉快,有些事,卻連哭都不能哭,隻能和著餅子一起咽下去。


    就這麽一時悲,一時喜,也不知過去多久,隻覺得連手指都漸漸僵硬了。寧瓔抬眼望了望車外,黑沉沉嘈亂的雨夜,望也望不到邊,不知何處是盡頭。


    仇已報,情已斷,連最後跟在身邊的阿四也已經打發走了,吃飽喝足,沒什麽心願未了,真好。


    黑暗中寧大人一向淡漠的臉上竟浮起個滿意的微笑,笑意漸深,使得那張本就極美的麵孔愈加光豔攝人,最後漸漸化成光芒一般籠在身上。而散發出這樣光彩的寧瓔,也像變了個人似的,明亮,愉快,驕傲,就像她原本曾經的樣子。


    ……


    江上柳找到那輛馬車的時候正是夜最深時,如果不是手下兄弟眼尖,借著閃電裂過那一瞬,看見了水溝對麵樹叢裏的車轍印,恐怕這一晚找到死都不會有線索了。


    來的時候遇見條岔路,再次分兵後跟在身邊的已經隻有六個人,但是江上柳毫不擔心。雖然傳說寧主事有一身絕頂劍法,但是後來聽說被廢了,不過就算沒廢,她身上的傷也不是假的,隻對付她一個壓根就用不了這麽多人。他們這一路小心謹慎,防備的本就是另外一個人。不過既然那個人沒出現,那也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車被停在林中一處高地上,馬不見了,套馬的繩子被係在了旁邊一顆高大的樹上。打頭的兄弟過去查看後衝他喊道,“江大哥,人在,走了的是馬夫。”


    江上柳眉頭一鬆,一路懸著的心這才放下,走了個馬夫也就走了,正主還在就好。


    “不過,”那人晃起火折子後皺了皺眉,“人好像死了。”


    “死了?”江上柳趕緊幾步來到車前,搖動的火光下隻見車廂裏到處**的,雨水順著窗欞淌進來,又沿著車廂縫隙流出去,包布的墊子也翻了過來,大概是途中顛簸所致。


    車廂地方狹窄,寧瓔纖瘦的身子蜷在一側較高的地方,頭沉沉地伏在個包袱上。江上柳示意,那人便把火折子遞到他手裏,借著火光看清那張臉時,江上柳一時眼神有些複雜。


    明知是個滿手血腥的酷吏,可是每次看見這張臉,總還是忍不住微微歎息,卿本佳人,奈何為賊?


    “走吧。”收迴探在她頸側的手指,確定寧瓔已死無疑,江上柳迴身上馬,對著兄弟們招唿道,“這幾日也都辛苦了,迴去好好休息幾天。”


    眾人鬆懈下來,劍拔弩張的一場截殺,到最後竟就這麽無聲無息地結束了,心裏真是說不出什麽滋味。當然,能夠不經廝殺安然迴京,自然是好的。


    就在幾人放鬆下來準備聊上幾句的時候,忽然一道閃電自重雲中劈下,直落到那輛馬車上,接著轟隆隆的雷聲炸開,一股焦糊味道騰了起來。


    幾人胯下戰馬頓時受驚,騰躍起來不受控製,馬車旁那棵樹也莫名燃起火來。待到幾人收服了各自戰馬,火已經慢慢燒到了馬車上。眾人看著這漆黑雨夜中詭異燃燒的熊熊天火,不禁心生敬畏,一人低聲對江上柳道,“大哥,走麽?”


    “走!”江上柳心中一歎,燒了幹淨也好,點了點頭,一陣雜亂馬蹄聲再次響起,人馬遠去。


    隻是亂聲中並無人注意到,車廂裏已然死去的寧瓔,緩緩睜開了眼。


    ……


    山坡一片狼藉,到處都是燒焦的痕跡,終於找到這裏的年輕人頓時從頭涼到腳,如此大雨還能燒成一片灰燼,除了毀屍滅跡,還能是什麽?


    暴雨和大火掩蓋了所有痕跡,誰也不知道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在他腦海中隻要一想到就在剛剛過去的幾個時辰裏,她曾在這裏廝殺,流血,死去,最後被一把火燒成灰燼,就忍不住的顫抖,心口處痛如刀絞。


    但他還是慢慢地走了過去,在雨中還冒著陣陣青煙的泥土中搜尋起來,希望能夠找到一絲能夠證明她還活著的痕跡。


    時間無聲過去,雨停了下來,小山坡幾乎被掘地三尺。隨著新鮮的泥土和樹根被一點點挖了出來,也好像有什麽東西在這個年輕人身上漸漸死去。


    不可能燒的這麽幹淨,她一定是被帶走了,年輕人麵無表情,如果是被帶走了,恐怕還不如痛快死在這裏。今時今日這個世上除了自己恐怕沒有人會再希望她還活著,死不見屍,不過是多受折磨。


    如果能早一點趕到這裏,如果當年不曾同意她入仕,如果他們早早成了親,是不是一切就都會不一樣了?


    無法言說的痛苦,無處發泄的恨意,撕心裂肺的悔之不及,在這個暗淡肅冷的清晨從這個小山坡上彌散開來。年輕人俊朗的麵孔變得陰沉,眸光如血,“瓔兒,我不會讓你就這麽死了的,你等著我。”


    沒有置衣冠塚,沒有任何掩飾自己曾經來過的舉動,年輕人站了起來,整理了一下滿身泥濘的衣裳,牽著馬走了。


    下了這麽多天的雨終於停了,雖然太陽還沒有出來,天色依舊陰沉,但官道上的水已漸漸退了。泥濘自然是難免,不過這點困難,對那些急著趕路的行人來說,不過小事一樁。


    大王廟那幾個著急去賣穀子的行商挑著七八個擔子,正邊走邊議論著這場來勢洶洶的秋雨,隊伍走得緩慢,本就濕了的穀子要是不小心摔在這爛泥裏,那這趟買賣可就賠到家了。


    隊伍末尾跟著兩個遊行的僧人,一老一小,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跟這夥商人搭了伴。


    小和尚虎頭虎腦,一雙大眼圓溜溜的,看著就很靈氣。背著個小包袱,小聲嘁嘁喳喳跟老和尚說著話,“師父,我們這麽著急迴去做什麽?京城多好玩,報國寺那麽大。我跟慧根說好了,他要帶我去看十月慈恩寺的**會,走的時候都還沒跟他說呢,他要找不到我怎麽辦?”


    老和尚模了模他光溜的腦袋,慈愛道,“無嗔師父會告訴他的。”


    “哦,”小和尚似乎有些放心了,不過還是鼓了鼓嘴兒,說道,“其實我是舍不得慧根。”


    老和尚嗬嗬笑了笑,“師父知道。”


    “師父好厲害。”小和尚特別誠心誠意地佩服地看了老和尚一眼,卻在眼光掃過時咦了一聲,“師父,那裏有個人!”


    官道旁是條水溝,這幾日下雨水漲的幾乎與路齊平,水溝對麵是一片樹林,林木參差高高低低,如果不是小和尚眼尖,實在很難發現矮樹叢中那個滾得泥人一般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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