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住的地方是一間很普通的和風公寓,房屋還算寬敞,不過之前都是他一個人住,所以除了他住的房間外,其他的房間都被當倉庫用了。


    “收拾起來也很麻煩,明天再說吧,”微微掩口打了個哈欠,領她在屋子裏轉了一圈的黑發青年迴頭看向了她,“雖然我能理解花衣你迫不及待的心情啦,不過你真的不迴去收拾一下東西嗎?這裏可沒有花衣你能穿的衣服哦,被子也沒有多的。”


    她倒是想迴去問題是她連她住在哪裏都不清楚啊。


    “其實……”實在是太可疑了,就連鶴見花衣自己都覺得自己很可疑了,眼神飄忽不定,她努力地尋找著適當的借口。


    “其實,”他稍稍彎下了腰,突然湊近了她,嚇了花衣一跳,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卻發現身後就是牆壁,太宰治沒再靠近了,雖然這麽說,但此時的他已經離她很近了,近得她能感覺到他溫暖的氣息拂過她的臉頰,近得她能數清他眼瞼上烏黑纖長的睫毛,他金棕色的沉靜眼眸中倒映著她一瞬間無措的身影,微微地勾了勾唇,“花衣你不會是忘記自己住在哪裏了吧?”


    “唔,”找不到借口的鶴見花衣幹脆破罐破摔了,“我說我得了‘阿爾茨海默病’你信嗎?”


    “老年癡呆?”他直白地說出了“阿爾茨海默病”的俗稱後,站直了身體,摸了摸下巴,煞有其事地道,“原來如此,雖然年齡大的美人也非常讓人心動,但是我暫時的話還不能接受比我大幾十歲的那種,所以,花衣你幾歲了。”


    在她幹脆利落地答應和他同居後,太宰治就很自來熟地改掉了對她的稱唿,不再禮貌地喊她“鶴見小姐”或者“花衣小姐”了,而是直唿其名,花衣一開始還有點聽不習慣,畢竟很久沒有人直接喊她這個名字了——比起“鶴見花衣”來,她在裏世界裏“蕾拉”這個名字要用得多些。


    但聽習慣了她也就淡定了,反正隻是一個名字而已。


    “放心,我今年才20歲,還未滿,”不過,隻要是女孩子,就不會喜歡被人說老,鶴見花衣不由得鼓起了腮幫子,有些氣鼓鼓地迴了句,“才不是什麽可怕的老妖怪。”


    話音未落,就聽見一陣尷尬的“咕——”聲從她的肚子裏傳來,中午沒吃,晚上就喝了一杯咖啡的少女臉頰陡然紅了起來,在“迅速溜走”和“承認肚子餓了”之間猶豫了兩秒,最終饑餓戰勝了她的羞恥心和窘迫,她撇開了臉,小聲地說:“那個,我餓了……”


    “啊啊,”他右手握拳敲了敲左手掌心,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然後在花衣期待的目光下,從容不迫地迴應,“我也是。”


    鶴見花衣沉默:“……”


    什麽叫“我也是”啊,普通情況下,不是應該迴答“那我們出去吃吧”或者“廚房裏還有什麽”之類的嗎?


    “沒辦法啊,被花衣你跟蹤了半天,晚飯都沒來得及吃,今天的工作也很辛苦,”他歎了口氣,似乎是有些幽怨,但很快又像想到了什麽好主意似的,興趣盎然地問道,“所以說,花衣你會做飯嗎?廚房裏還有一些豆芽和魚,上次做‘用豆芽上吊自殺’的嚐試時買得太多了。”


    咦總覺得自己聽見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不過話說迴來,他既然想自殺,為什麽不選擇可行度高一些的方案呢,比如直接拿刀抹脖子或者用手/槍對著腦袋來一發。


    “啊,這個呀,我雖然想要自殺,但是討厭痛苦和麻煩,”他右手握拳放在胸口做出了誇張的宣誓的動作,十分開朗有朝氣地迴答,“清爽明朗且充滿朝氣地自殺可是我的座右銘。”


    誒她有問出口嗎?


    不過借宿之恩,當湧泉相報。認為自己深切理解了太宰治完全不靠譜的座右銘的鶴見花衣決定以後執行暗殺時盡量選擇“能盡可能減少目標痛苦”的方案。


    但這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嗯……確認一下,”她輕輕地眨了眨眼,謹慎又認真地確認道,“你真的要我做飯嗎?出了什麽事我可不會負責的哦。”


    十多分鍾之後,太宰治看著被她端上來冒著詭異氣泡的黑色魚湯,用勺子舀了舀黑乎乎的湯汁,一隻手懶懶地托著腮,驚訝地問出了口:“能將普通的食材做到這個程度,花衣你或許有料理暗殺的天賦哦,前提是有人願意喝這個湯的話,保險起見,我先問一句,花衣你將湯端上來之前,自己有嚐過嗎?”


    當然!沒有……


    她盯著湯盤裏那堪稱“慘不忍睹”的魚湯,支支吾吾地說:“唔,雖、雖然我沒有喝過,不過還吃不死人吧?大概……”


    上次她在密魯菲奧雷裏做的飯菜也頂多讓一群人腹瀉不止去醫院了而已,不過最後沒有傷亡案件發生,這一點她還是能保證的!


    “是你說做成什麽樣子都沒關係的。”鶴見花衣實在不忍心繼續看那個像是女巫的魔法藥一樣古怪的湯,不,那玩意兒真的可以被稱作是湯嗎?


    連自己都沒有底氣了得花衣幹脆撇開臉推卸責任了:“我一開始就說過吧,我不會做菜,管做不管埋。”


    “一臉平靜地說了很危險的話呢,”太宰治將勺子扔迴了湯裏,從椅子上起身,無奈地歎了口氣,“在餓肚子的時候被食物毒死可不是什麽好的死法,家裏也沒有材料了,既然這樣……”


    鶴見花衣眼眸陡然一亮,就等著太宰治說“那我們就出去吃吧”了。


    “那我們再去商場裏買點菜吧。”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青年泰然自若地提議。


    鶴見花衣麵無表情。


    這人就這麽想被毒死嘛?!


    “開玩笑的,”輕笑出聲,走到了她跟前的太宰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走吧,附近有夜市,順便,花衣你也不能一直穿這套衣服吧?”


    “誒誒太宰先生要買給我嗎?”鶴見花衣突然覺得如果太宰治肯養她的話那她就不暗殺他啦,費心又費力。


    “我沒錢,”太宰治忽然及其冷淡地收迴了手,前後對比判若兩人,“先借給你,記得還。”


    鶴見花衣伸手扒了扒自己被揉亂的頭發:“……”


    嗯,果然還是暗殺好了。


    ·


    用幻術將被芥川的“羅生門”割開了的衣服掩蓋起來了的鶴見花衣,跟隨著太宰治去的地方是位於河道邊的路邊攤,在夜晚顯得漆黑的河水在皎白的月色下翻滾湧動,河邊的夜風有些大,吹得飯屋門口掛的靛青色短布和橘紅色的燈籠都搖搖晃晃,飯屋的店長大叔四十歲上下年紀,精神很好,但鶴見花衣覺得他心態更好。


    因為這裏的生意實在太冷清了,不,與其說冷清,不如說就隻有他們兩個客人,依據鶴見花衣多年外麵吃的經驗,會出現這種情況——不是坑錢就是味道差。


    不過鶴見花衣還是決定保持緘默,她沒錢。


    “今天的生意不太好呢,寺山先生。”太宰治看起來已經是這裏的熟客了,他熟練地點了一些菜肴後,熱情地打了個招唿。


    “是啊,最近在這河道附近發現了好幾具屍體,”大叔笑了笑,切菜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般賞心悅目,“都在傳港口黑手黨的幹的,警察和偵探也都來了好幾撥,各種盤查詢問,嚇得那些客人都不敢過來了,不過,太宰先生你膽子大就算了,怎麽今天還把小姑娘帶過來……咦好像換了個,總之,最近這附近晚上都挺亂的,你們自己小心點啊。”


    “換了個……”鶴見花衣揶揄,“看來太宰先生經常帶女孩子大晚上的過來吃飯嘛。”


    “寺山先生真是會開玩笑啊,我上次帶過來的是國木田君,”太宰治毫無誠意地解釋道,“花衣你也見過的不是嗎?國木田君紮著一個馬尾所以被誤認為女孩子了吧?”


    信了才有鬼啊!國木田那麽一個肌肉壯碩的成年男人能被看成是女孩子,除非店長老花眼……不,就算老花眼也看不成吧。


    “哈哈,好像太宰先生上次的確喊那個女孩子‘國木田君’來著,原來是男人嗎?”完全沒到“老花眼”這個年紀的大叔非常配合地改了口,“哎呀,我真是視力越來越不好了,小姑娘你不要介意。”


    她才不會介意呢,太宰以前跟誰一起來吃飯和她又沒關係……誒不,等一下,她現在扮演的角色是“愛慕太宰治的純情少女”,那麽,她是不是應該表現出“吃醋”或者“生氣”的樣子來?


    不過“吃醋”該怎麽表現?


    鶴見花衣迴憶了一下腦海裏……忽然發現她身邊一直都沒什麽正常人可供她參考,嘖,以前和哥哥交往過的那些女孩子都是怎樣表現的來著?


    ——“討厭!”


    ——“你、你怎麽這樣呀?”


    嗯,好像是那樣的沒錯。


    鶴見花衣微微地張了張口,努力地嚐試了一下,還是沒能從喉嚨裏擠出聲音來。


    剛好菜被大叔端了上來:“你們慢吃,小心燙。”


    “嗯?怎麽了嗎?花衣。”太宰治隨口問著。


    “不,沒什麽,”鶴見花衣拿起筷子,夾起了盤裏的魚肉放進了口中,微愣後眼睛亮了起來,“好吃!”


    “當然,因為是寺山先生的料理嘛,”他拿起了手邊的清酒,招唿道,“要喝點嗎?20歲在日本已經是可以喝酒的年紀了,花衣是混血,應該更早的時候就喝過了吧,酒。”


    “不了,謝謝,”鶴見花衣拒絕得相當堅定,“留著太宰先生你慢慢品嚐吧。”


    “不太擅長?”他語氣懶散,將酒緩緩地倒入了酒杯裏,澄澈的酒水裏倒映著一輪彎月,看起來如同浸了霜雪般晶瑩和冰涼。


    “唔,酒品不太好,”她眼皮一跳,含糊著揭過了話題。


    ……順帶一說,他們最後是賒賬的。


    “接下來我們就去買衣服吧?”鶴見花衣再一次地在心底默默感歎飯屋老板脾氣好後,迴過頭來,朝走在稍後麵的太宰治淺淺一笑說。


    “……啊,花衣的話,穿普通的衣服就會很好看了吧?”太宰治在花衣執著的目光下,短暫的沉默後,忽然說。


    “為什麽要強調普通?”鶴見花衣覺得自己明白了什麽。


    “因為剛才才吃了飯,所以沒錢了。”太宰治一本正經說出這番話的時候,鶴見花衣覺得就算是脾氣超好的寺山先生也會想揍他一頓的,還好他們走出了一定距離,寺山先生聽不見。


    “別說得你好像付錢了一樣啊喂!寺山先生可是叫你下次去的時候把一個月份的錢一起——”她忽然止住了口,猛地迴過了頭。


    暗潮湧動的河川上,偶爾有點點星光隨著水紋的波動起伏不定,剛才那陣切實的殺意,卻不知是從什麽地方傳來的,轉瞬即逝。她微微地眯了眯眼,看著被黑暗籠罩覆蓋的河對岸,半晌後,看不出個所以然來的少女遲疑著問出了口:“你剛才有沒有感覺到被什麽人盯著看了?”


    “誰知道呢,”他彎了彎唇,眸光沉靜,“是你的錯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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