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是連夜趕路,從長安到山東祖籍,也得花費將近半月的車程,杜冉琴和遺玉身子不適宜太趕,房喬陪著她倆走了一晚夜路,將該囑咐的話交托給了凜之,便前去追提早走得四個房家男丁了。他這長孫,在祖母忌禮上可不能遲去。至於杜娘和三娘,隻要盡力趕了來,路途耽擱,也沒人會說不是。


    等杜冉琴一行人到了山東,頭天的忌日早就過去了,隻能跟著一起燒清明的紙。


    房家老家,她又見到了房鈺,房鈺還是老樣子,在臨淄一帶頗有威名,說話還挺有分量的。而孔家姐妹雙雙嫁給了臨淄的富商,過得倒是也滋潤。


    本來,房鈺因她遲來的事,還和房家的幾個長輩叨叨了些閑話,房家長輩,瞧見四個英俊挺拔的晚輩,早就樂開了花,直誇杜冉琴盡了“孝道”。更別說等杜冉琴帶著遺玉和凜之還有一個六歲的小奶娃和一個才滿一周的小娃娃趕迴了老家,這家中長輩自是喜上眉梢,巴結奉承還來不及。


    跟著走完老家的習俗,便也到了迴長安的時候,等她趕迴去,這差不多算來也到了遺愛和遺直大婚的日子。


    端午節過後,房家又張燈結彩了,長安各街坊裏有頭有臉的,皆在被邀之列,這難得的機會,誰人也不肯放過,爭著來房家吃一頓喜宴,見一見這當朝首宰的風範。


    杜冉琴雖是張羅著婚禮的大小瑣事,然卻並不覺得累,一忙起來,反倒暫且忘了三妹幹得蠢事,一門心思為兩個孩子的婚事操持。遺愛和遺直同日大婚,高陽公主下嫁遺愛,而秦采薇和褚遂良家的大女兒,則嫁給遺直。兩個媳婦她都見過,高陽公主雖然性子多少有些驕縱,然既是宮中出來的。也是難免的,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小娘子,倒是也好管教。那秦娘的丫頭更不用說了,起先她擔憂這二媳婦會被大媳婦欺負,可這丫頭性子十成十像了娘,做事幹脆利落,反倒比高陽公主還多幾分大氣,不像是能被欺負的主。


    唉,要真說頭疼,她最頭疼的是四郎的婚約。


    四郎的心上人。竟是長孫無忌的大女兒。媄兒。這丫頭……則。性子一點也不像她姑姑——長孫玲瑢……媄兒的個性,純純是裴彩依的翻版,也太與世無爭、樂安天命了些。讓她這準婆婆,都忍不住為她操心……罷了。總歸四郎不是個好欺負的主,媄兒來了房家,也不會吃虧。


    上百桌酒宴,珍饈閣包辦。這兩日,珍饈閣所有的廚子都來了房家,樓都空了。一直到這房家同時辦完長子、次子的婚事,才重新開張。


    婚禮上,若說缺席之人……除了她那早就雲遊四方、求仙問道的阿父杜汀之外,便是三妹。她萬萬沒料。三妹她真舍得對這倆孩子不聞不問,就這麽徹底不管了。


    待這婚事辦完,遺愛和遺直安頓好新婚妻子,便雙雙來了福苑。


    這時候,福苑主廂的燈還亮著。


    遺愛猶豫了片刻。還是敲了門。


    杜冉琴剛巧換了衣裳,要睡下,便推房喬去看看。


    門一開,遺愛沒料正見到阿父,有些局促,支支吾吾,不知該不該說。


    “遺愛,何事?”房喬雖對這幾個孩子都較嚴苛,然相對來說,對遺愛和遺直卻是最柔和的。若是這個時候四郎或者五郎過來,隻怕一腳便被踢飛。


    “阿父……我……我和二弟今日都沒見到姨母。我倆想明日迴杜家看看她。”


    房喬聽了這話,本是不反對,然他卻有段時候沒問杜娘她三妹的事,不知杜娘那邊作何考慮,沒當即點頭答應倆孩子,而是轉臉朝裏屋問:


    “杜娘,三妹今日沒來?”


    杜冉琴早就聽到了門口的對話,幽幽一歎,不得已起身走到門口對遺愛說:


    “明日我叫她來房家。你倆別在這節骨眼上迴去了。


    近日你們在吏部幫四郎審案子,應當也聽了些她的傳聞。特別是遺愛,高陽公主並不知你身世,若她剛過門,心裏還沒準備好,就突然知道了,隻怕免不了又要在皇上那裏鬧一頓……遺直那邊倒好說,就是遺愛你,今晚上,迴去一定要哄哄公主,然後試著自己把身世告訴她,這總比瞞著她,日後再出問題好。”


    “是,娘。我知道了。”遺愛是個通情達理的孩子,雖說並不如四郎那般文采出眾,然卻是個穩重可靠的兄長,做事極有分寸。


    杜冉琴這才放心點了頭,催促倆孩子快快迴新房去,關上門,睡了。


    第二日。


    她這擔憂沒錯,高陽公主確實鬧了一頓。


    隻不過公主確實也是喜歡遺愛,盡管跟皇上發了脾氣,質問了一番為何她沒嫁給嫡長子之類……然卻還是在晚上乖乖迴了家,早早吩咐了夥房,燉了些宮裏帶出來的補品孝敬了她這婆婆。杜冉琴倒覺著這媳婦挺討喜,性子烈,然卻真誠,比那些虛與委蛇的要好許多。


    倆孩子婚事過了十幾天後,她終於狠下了心,同房喬說了那日迴杜家的見聞,指明了要皇上整治整治三娘和莫貴嬪。


    當日房喬從宮裏迴來時,便帶迴了太妃懿旨。而今後宮無主,暫且是子嗣最多的太妃暫管,從這懿旨來看,皇上還是求了情,沒指明兩人的過失,看在六王爺的份上,罰了莫貴嬪入靜安慈誦經祈福,三娘不準離開,罰三妹在家吃齋念佛三月,不許出門。


    這懿旨到的第二天,杜家便差了人來邀高陽公主和褚娘兩個新媳婦去見遺愛和遺直的生母。杜冉琴自知是三妹有其他心思,想接高陽公主的權勢,減輕責罰,然她還是允了兩人前去。畢竟,這高陽公主做事也有分寸,且她才是名義上的婆婆,高陽公主就算是要為三妹求情,也得來她這裏打個招唿。


    杜冉琴在高陽公主和褚娘臨去杜家前,特意又囑咐道:


    “你倆別為難。若是她真知道錯了,那就做個順水人情給她,我也就借你倆的口,給她個台階下。若是她還是不當迴事,放浪形骸,那無論如何,也不要替她求情。我不願徹底與三妹決裂,也不願她再自甘墮落,你倆可能明白?”


    兩個媳婦紛紛點了點頭,道了幾句“諾”,便一起去了。


    自此以後,三妹的浪蕩性子,竟真收斂了。


    然,自此以後,她卻越來越頻邀高陽公主和褚娘一同聊天談心。兩人嫁入房家已有一年之久,兩人差不多同時誕下了子嗣,一男一女。杜冉琴沒料自己竟就這樣,這麽年輕,就當了祖母。看著這倆比小七才小兩歲的小孫子、小孫女,心中更是五味陳雜。


    不知不覺,已經留在朝堂過了這麽久,她和玄齡真正想要的那種閑雲野鶴的生活,倒底何時才能降臨你?


    逗弄著孫兒,她唱著咿呀的曲子,正感慨萬千,卻不料一向沉穩的遺愛,竟然驚慌失措跑來福苑,支支吾吾,欲語還休,最後竟在她麵前突然噗通一聲跪下了!


    “娘!娘!求……求求娘救救母親。”


    杜冉琴一聽這話,心裏猛地咯噔一下,右眼皮猛地傳來一陣跳動,精神全繃緊了。


    “她與莫貴嬪勾結,竟私售宮禁,積攢銀兩,幫六王爺屯兵……莫貴嬪以死相逼,煽動六王爺謀反,而她……她竟也摻乎了進去,還告訴了高陽,讓高陽煽動我也一同起事!”


    這!豈有此理!三妹她也太不知天高地厚!


    她近日實在是懶散了,竟然漏下了這麽大的風聲了!高陽公主都知道了,那這事,離皇上知道還會晚麽?


    “娘!求你!我知道這是……我知道我母親她罪該萬死,可她畢竟……我……”


    杜冉琴看遺愛急得冷汗直冒,又看看懷裏的奶娃娃,實在無法狠心不顧,長歎口氣,道:


    “遺愛,別急,我和你阿父,自會想盡辦法,保你們周全。隻是,娘問一句,你可貪戀權貴,貪戀朝堂?”


    遺愛立即搖頭道:


    “不,能救我娘命,離開長安、隱姓埋名也沒什麽!”


    這便夠了。


    看來時候還是到了。


    正如她八年前,迴到她本該存在的那個時代時,在書中所看的一樣。


    她本是不信,不信遺愛竟會謀反。


    然現在看來,這倒成了必然的。且還是她一手策劃的。


    六王爺已經謀反了。太子與魏王泰之爭隻怕也近在眼前。


    不如,就趁著這機會,一同將承乾從那太子之位上放出來吧。這是她欠下玄霸的人情,無論如何,她都要設法保住玄霸的兩個孩子。


    屆時,若是這兩個孩子起了錯心,被他人利用,隻怕兩人無論是誰登上帝位,兄弟相殘之事,隻怕也無從避免。


    不如,就讓那個……那個她曾見過一次的,長孫玲瑢的幺子李治,讓他孩子替兩個哥哥扛下這沉重的王座吧。


    那孩子雖然身子羸弱,然心思縝密,慈善正義,定能容兩個兄長的性命,且加以時日,若好好教導,縱然無法成千古名君,也能是個治世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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