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冉琴跟言之清聊完今日的狀況,一刻沒耽誤,往迴福苑的小徑穿過,隻是走著走著卻聽見她最厭惡的那竇雲華在與人講話,忍不住駐足而停,藏在雕石後頭聽著。


    竇雲華特意將紅娟叫來了這裏,溫和有禮地笑著同她打探杜冉琴的消息,隻是不論這竇雲華怎麽說,這紅娟都是一幅不怎麽說實話的模樣,讓她有些難堪。


    竇雲華正欲動怒,卻見房遺心從遠處走來,忙緩和了神色,上前同遺心套近乎。她雖看不上杜冉琴,可這府裏的小郎君,卻是絕不能得罪的。她還沒過門,又沒子嗣,若是惹到了這些個小郎君,隻怕日後會沒什麽好日子。


    “遺心,今日又同師父一起去哪兒玩耍去啦?”


    遺心聽見竇雲華叫他,腳步一停,倒是克製住了朝她耍脾氣的衝動,彬彬有禮點頭迴話:


    “去見四哥,從明日起四哥要在阿父身邊幫襯。”


    “是呀,四郎也要迴家裏頭住了?那真巧,來告訴竇娘你倆晚上想吃些啥,竇娘去吩咐夥房做準備。”


    遺心見竇雲華把房家完全當成自己家一般,想起昨日娘的淚眼,小臉垮了八分,不怎麽自在搖了搖頭,轉身準備走人。


    “遺心,怎了,別不好意思,竇娘聽說你喜歡玩飛刀,就派人去定製了一套新的,是拜托的皇後娘娘,讓專為皇上冶劍的高人做的,現在就放在我那兒,怎樣,要不要同我一起去看看?”


    遺心圓眼兒一瞟,盯著竇雲華抓著自己肩膀的右手不悅蹙了眉頭。


    他才不需要那些東西,阿父才是最好的刀匠,當年阿父送他去鬼穀的時候,便已經給他做了一套,他有阿父做的飛刀就足夠了。


    竇雲華見他竟然用這般厭惡的眼神瞪著自己。眼神一黯,上前將遺心的黑發滿把抓在手裏,冷然笑道:


    “你娘應是沒怎麽關照過你吧,瞧你,連發帶都不會綁,來,我替把頭發束起來。”


    雖說她這語氣輕柔。可她這手上的力道卻不小,猛地一拽。讓遺心不由疼得齜牙咧嘴。這人分明是討厭他!遺心一下子失了控,抽出隨身的飛刀,一把削掉被抓住的黑發。竇雲華見他竟這般頑劣,絲毫不顧及“身體發膚,受諸父母”的規矩,竟擅自斷發,一下子來了底氣,她若趁著這機會教訓了這小子,也沒人會說什麽閑話。


    “真是沒教養,竟敢擅自斷發。你阿父若知道,會如何處置你呢?”竇雲華上前一把抓住遺心的手腕,將他小手扭過,長長指甲嵌入了遺心白嫩的手腕。


    “鬆手!你這惡毒的老嫗!”遺心強按住衝動,沒揮刀刺向這抓著他手腕的白骨精爪。他若是在這兒惹了麻煩。隻怕更讓娘造人非議。


    “真是沒規矩!看來不教訓你,你是不知天高地厚!”


    竇雲華看準了遺心沒膽子直接反抗他,上前奪過他手中的飛刀,狠狠扯住他頭發,陰冷開口:“你不要這頭發,我就給你剃光!”


    藏在巨石後頭的杜冉琴怒火被點了老高,聽到這兒,便啥也顧不得,準備衝出去教訓教訓這竇雲華,隻是她剛要露麵,卻又聽見了另一道聲音。


    “聽聞竇郡主內外兼備,是個比生母更賢惠通達的人兒,四郎早就盼著一見。”略帶稚氣,卻與他父親一般清透儒雅的嗓音,是遺則。


    竇雲華見到房遺則朝這兒走來,慌忙鬆開揪著遺心的頭發,眼中噙著淚花,裝出了一幅弱勢的模樣。她早有耳聞,說這房四郎不好對付,今日她若草率了,隻怕會不太順遂。


    “遺心,我都等你多久了,說好今日比試比試箭術,你卻在這兒冒犯郡主,真是給阿父和娘丟臉。”遺則走上前將眼神倔強卻含著淚珠的弟弟揪到自己身邊,在他腦門彈了個爆栗。


    “四郎,是我不好,惹怒了遺心。他似是十分恨我。”竇雲華背過手,悄悄用飛刀在自己左小臂劃下一道血痕,接著便裝成手上不穩,一把將飛刀丟出去,用手捂著傷口,低頭垂淚。全然裝作是被遺心傷害的模樣。


    遺則默默迴頭瞪了弟弟一眼,遺心正欲開口辯解,卻被遺則用眼神製住。遺則一甩廣袖,雙手抱拳,十分漂亮地一作揖,朝竇雲華開口:


    “萬分抱歉,家弟愚鈍,郡主與家弟玩耍時不慎割傷自己手臂,家弟竟然削發請罪,實在頑劣。我代家父、家母向郡主請罪。請郡主看在家弟是為郡主著想的份上,莫要為難。”


    遺心聽哥哥說完這番話,忍不住把臉偏到一邊強憋住笑。


    這下竇雲華豈不是自打嘴巴?讓遺則這麽一解釋,她這一場戲白做了,胳膊白傷了,要指責遺心也沒了理由,反倒成了個失禮的婦人。且遺則這番話下來,這般恭敬客氣,分明是對待外人的態度,那幾個“家父”、“家母”說完,竇雲華臉都綠了!


    遺心偷偷瞧著哥哥一臉認真嚴肅的表情,不自覺地笑出了聲,他果然還是要像哥哥學許多事。


    竇雲華萬萬沒料到這小子竟然這般棘手,笑容彬彬有禮,言語得體卻竟然這般迅捷對她的刁難做出最狠決的迴擊,並且這小子自製力實在可怕,照他這語氣來看,他定是極厭惡自己的,可是卻能這麽精準地控製好情緒,他這才不過十一歲而已呀!隻怕他比他娘親還難對付。


    “四郎說的是,我不介意這事。聽說四郎喜歡箭術,我那兒有把禦賜良弓,想來我也沒用處,不如就送給四郎可好?”


    遺則突然抬頭著朝不遠處的巨石微微點頭笑了笑,落落大方地迴道:


    “有勞郡主了,四郎榮幸之至。”


    竇雲華見他竟毫無婉拒之意,反倒有些錯愕,實在摸不透這少郎心裏是怎麽想的,隻得就此作罷轉身離去。竇雲華一走,遺心便毫不客氣張口咬了四哥的胳膊一口。


    “四哥,先前你為了幫我忍耐她也就罷了,你怎的竟然被她用一把弓收攏了去?你怎能要她的東西?什麽禦賜良弓、你缺那些嗎?”


    遺則彎起細長的鳳眼,拍拍笨弟弟的腦袋,笑道:


    “禦賜良弓,我已經有四把了,不過再多一把也不錯啊,畢竟又不用自己花銀子。反倒是給我弓的那人有所損失吧。畢竟這是白做的買賣。”


    “四哥你是說……你收不收那弓,對那人的態度都是一樣的?”


    遺則點點頭,笑道:


    “所以不收白不收。”


    “四哥,有些日子不見,你性格變得好差!”


    “先不說這些……我倒是從剛剛起就一直很介意……”遺則說罷便朝那巨石走去。他常年習武,比遺心多練了四年,聽力更加敏銳,那巨石後頭隱隱約約的啜泣聲,叫他無法不顧。


    “娘,是你嗎?藏在那兒作甚?你和阿父到底發生了何事?怎的突然之間——”遺則說著說著,便已繞道巨石頭後,卻不料沒見到娘親,反倒見到了個小太監。


    “奴才見過房四郎、房五郎。”杜冉琴見兩個孩子沒事,也便放了心,朝兩人笑笑,並沒多說其他,便要離去。


    遺則打量了這人一番,這人外貌不對,聲音不對,可是……遺則蹙起眉頭,皺皺鼻子,上前嗅嗅她,便萬分確定地開口:


    “娘!你打扮成小太監又是要耍什麽花招——”


    杜冉琴一聽這小子喊她“娘”,忙迴身一把將他嘴巴捂住,拍著胸口,險些嚇得大叫出來。


    “你這死小子,你怎麽認出來的?”


    “娘,莫說四哥比我早見了娘四年,我也能認出來的。娘你眼睛,和我一模一樣……”


    “遺心!你閉嘴!要是再像剛剛那樣惹麻煩,小心我揍爛你屁股!”


    “娘,既然你有意要這麽做,定是有什麽緣由。你盡管放心去吧,我會照顧好哥哥和姐姐,當然五郎我也會看好他的。隻是娘你這樣易容,還是會露出馬腳的,確信阿父不會看穿嗎?”


    馬腳?她又不是初出茅廬的小孩子,再說來替她易容的可是言之清呀!怎麽可能被識破?!


    “四郎你說清楚,到底哪裏有問題?!”


    “娘,你身上的氣味。你一直不喜歡隨那些夫人一樣用熏香,所以娘身上的味道很特殊。我從小便十分清楚,小時候娘剛生了弟弟,抱著弟弟睡,沒法陪我和三姐,我和三姐就把娘的衣裳放在枕邊就能睡好了。”


    原來是這樣,也難怪四郎一下子能看出來問題。


    “娘的眼睛也要改改,不如娘你把睫毛剪掉吧,那樣子看著就不像我了。”


    “五郎你閉嘴!那叫你長得像我,不是我像你,懂不懂規矩!難怪方才人家說你沒家教!四郎,無論如何也要讓你大哥二哥還有三姐在國子監裏呆著,別讓他們迴來添亂。你隻要看好五郎就是幫了我大忙。”


    遺則點了點頭,乖乖聽話揪著弟弟走了。


    杜冉琴瞅著兩個孩子的背影,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四郎他長得越來越像玄齡,剛剛來看,他這性子也是越來越像他阿父。孩子,真是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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