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冉琴離開長安之前特意將為上巳節祈福蠶事的任務托給了蘇雙兒,二月二龍抬頭這日子,正是要給五品以上命婦送蠶蛹的時候。蘇雙兒把肥碩的蠶蛹分別包成十隻一雙,用金銀雙線編織的粗格袋子裝好,裏頭塞上兩片桑葉,包了滿滿一小筐,提著籃子就先到了黃門侍郎褚遂良家中。蘇雙兒對長安的達官貴戶也不算熟識,當然是先來這兒找秦采薇,也好讓她幫把手。


    進了褚家,見到已經從產後豐滿的身軀恢複的差不多的秦采薇,蘇雙兒不免又調笑了她幾句,接著又哄了她高興,這才兩人一同去給其他家送蠶去了。


    “蘇娘,夫人呢?”秦采薇收拾好行頭,一邊捋順臂彎的披帛,一邊問她。


    “夫人有事出遠門了,還不知道上巳節迴得來不,這事兒就托給我了,你說我這接下來要先去哪一戶?”


    “嗯,咱倆就說是一同送蠶的,第一戶當拜訪蕭家。”


    到了蕭家,敲開了門,誰料今日獨孤虹竟然去了長孫府上,去見姑母獨孤環去了,於是便是正巧今日來蕭府看弟弟的蕭婉雲出門迎接這二人了。


    蘇雙兒跟在杜冉琴身邊約莫十年,自然知道這蕭婉雲和杜冉琴之間的種種過節,把蠶包放下,也懶得跟她熱絡,轉身就準備走人,可誰知這蕭婉雲竟真是個纏人的主!


    “哎呦,這不是房家的婢女麽?怎的你主子不來?莫不是看不起我們蕭家?”


    “迴……迴夫人,我家夫人有事遠行,便讓我和黃門侍郎之妻一同來送蠶。”蘇雙兒猶豫了片刻,照理說隻有三品以上高官的正妻才能叫做”夫人”,這蕭婉雲的夫君百裏漠雖說曾在舊朝位列宰相,可現在不過一屆商賈。不該配這稱唿。可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日既然來了蕭府,不如給她些禮遇。


    蕭婉雲聽了這“夫人”二字本消了點兒火氣,接著聽她嘴裏說“我家夫人”這四個字,倒像是覺得這蘇雙兒故意提及她比不上杜冉琴一樣!蕭婉雲這跋扈的性子更是一下子擋不住了。“啪”地一拍桌子,豎起食指,朝蘇雙兒罵了起來:


    “你這嘴賤的女婢!我哪是什麽夫人!你這麽說。是諷刺我嗎?我好歹也是當朝尚書左仆射的親姐姐,我蕭家還沒倒,狗奴才!你主子給你多大的靠山,讓你敢這麽囂張!”


    蘇雙兒聽了這話一下子僵住了,她雖曾做過杜娘的女婢,可房家從沒人真的把她當奴才使喚,更沒人說這種話!她長這麽大。倒是頭一次遇上這種對待!


    秦采薇見蘇雙兒臉色不好。忙猛地拽了拽她衣角。示意她別一般見識,否則要真起了衝突,就是愧對了杜娘的信任。


    蘇雙兒想起了杜冉琴的囑托,這才忙慌裏慌張給蕭婉雲跪下認錯。


    “不,我正是敬重夫人的尊貴身份,才如此稱唿。夫人豁達,還請原諒奴婢沒解釋清楚。”


    “掌嘴!狗奴才。你還敢叫夫人?!”蕭婉雲猛地彎腰,“啪”一巴掌扇在蘇雙兒臉上,讓她好好的臉蛋上頓時騰起了一座五指山。


    蘇雙兒痛的臉揪成了一團,倒抽了口冷氣,捂住臉,顫抖著迴話:


    “奴婢嘴賤,知錯了。”


    “哼……你家主子什麽時候迴來?”蕭婉雲冷冷站起身,低頭睥睨著跪在地上的蘇雙兒,取出方帕子擦了擦手,像是打過蘇雙兒的手髒了一般。


    蘇雙兒眼神頓然蒙上一層陰鶩,垂下頭,淡然迴道:


    “約莫再過一個月。”


    “狗奴才,你聽好了,一個月以後,要是我見不到你家主子登門道歉,就莫怪我蕭家難為你,你這賤婢就自己去戶部,把長安的官牒撤了,滾出長安去吧!”


    蘇雙兒眸子一緊,手心狠狠攥住衣襟,片刻僵硬過後才叩頭離去。


    一出蕭家大門,秦采薇忙捧起蘇雙兒的臉,一臉憂心地問:


    “雙兒,你還好嗎?莫怕,就算房公和杜娘迴不來,有我在,也不會讓你有事的!”


    蘇雙兒無力一笑,輕輕推開秦采薇的手,略有些喪氣地迴:


    “我現在才知道,杜娘以前過的有多難。這次我還是給她添麻煩了。”


    “杜娘不是那種會為這點事情斤斤計較的性子,你就大膽些,修書過去問問她的意思也無妨。”


    蘇雙兒點了點頭,這才又接著去給長孫家送蠶去了。一路下來,她始終偏著頭,沒敢抬起,也沒人注意她臉上那大紅巴掌印子,到最後了隻剩下了兩家還沒去,一戶是左武侯大將軍尉遲恭家,另一戶就是潞國公也就是現右衛將軍侯君集家。


    “諾,潞國公家到了,去吧。”秦采薇倒是挺納悶為何蘇雙兒把這兩戶人家留在了最後。誰知先前一直好端端的蘇雙兒,到了這兒反倒不敢往前走了。


    “怎了?”秦采薇覺得納悶,便蹙起眉頭打聽。


    隻見蘇雙兒臉紅到了脖子根,結結巴巴迴道:


    “我、我今日的模樣不好,要不,我改日再來拜訪潞國公吧,這蠶蛹……就托你送去了!”蘇雙兒說罷便把蠶包塞給了秦采薇,說什麽也不肯進門。


    秦采薇這般聰明,自然看出了端倪,也沒強求,偷偷笑著替她去看那“意中人”了,若她沒猜錯,這蘇雙兒定是在上元節乞巧會上看上了侯君集。那日乞巧會,杜娘出盡了風頭,蘇雙兒一雙眼睛沒盯著自己看,反倒老圍著她秦采薇打轉,那時候她還沒明白,現在想來,多半是在她夫君褚遂良身旁的那位潞國公侯君集!


    不過也難怪,潞國公長得清朗俊秀,雖略顯女氣,可卻是個翩翩佳郎,雖說侯君集已經有了個十七歲的兒子,可他十四歲便娶妻,而今不過三十一,前妻又早死,現在府上並沒正室夫人,倒是個好選擇。


    秦采薇一邊搖頭笑著一邊進了潞國公府上,在女僮的指引下一路到了潞國公府上的後院,遠遠便聽到一片歡聲笑語。秦采薇不由微微蹙起眉頭加快了腳步,隻因這放浪的女聲倒是頗耳熟。


    穿過假山,繞過拐角,隻見一粉衣薄衫的娘子竟然不顧冬日嚴寒,露著大半個膀子,靠在那一臉俊逸卻臉帶淫邪之人的懷裏!而他懷裏的那娘子,卻是……秦采薇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確認自己沒看花眼,才猛地大嗬:


    “三娘!你怎的不在杜家,跑來了這裏?!你從兄在邊疆戰場,你阿父去寺廟修持,你怎會、怎會竟……”秦采薇氣得嘴都抖了起來,牙齒直打顫,說不下去了。那侯君集懷裏抱的,不是杜冉芸,還能是誰?!


    杜冉芸聽見這聲音一愣,慌忙躲進了侯君集懷裏,不肯抬頭。侯君集一下子被擾了興致,略有不耐地抬起頭,問她:


    “你不是登善的娘子麽?來這兒作甚?”


    秦采薇顧不上迴侯君集的話,衝上前一把拽住杜冉芸的手腕,憑借多年習武的力氣,一把將她從侯君集懷裏拽出來,道:


    “還不跟我走?!”


    杜冉芸一下子慌了,一邊披好衣衫,一邊猛烈搖頭,拚命往迴縮!


    “大膽!還不放手!”侯君集一下子怒了,一把攥住秦采薇的手腕,厲色相逼。


    秦采薇咬咬牙,恨恨地瞪了又縮迴去的杜冉芸一眼,一時氣結說不出話。現在看來,這侯君集根本不是什麽善類,怕是也不會顧什麽蠶事,這家裏又沒夫人,給他蠶蛹也是白瞎!


    秦采薇收迴手腕,悶氣哼了一聲,便轉身就走了,她前腳剛走,後腳便又聽見了那*的浪笑,隻覺一陣心寒,憂心萬分!


    走到前堂,眼看就要離開這府上,秦采薇猛地一停腳步,取出那沒交出去的蠶包,歎了口氣。這事兒,她可要怎麽向蘇雙兒和杜冉琴開口說?


    正在她發愣的時候,卻聽見一聲清朗的笑聲,再一抬頭,卻對上一張與侯君集有七分相似,略顯稚嫩,卻清朗如風的笑顏。


    “夫人,我阿父讓夫人見笑了。這蠶包是上巳節蠶事要用的吧?我娘死得早,不如就交給我,上巳節那日,我自會轉交給姑姑,讓姑姑代勞。”迴話之人正是侯君集那十七歲的兒子侯誌林,秦采薇聽杜冉琴說起過,在國子監時,好像是杜娘與他有過交情。


    秦采薇這才稍稍鬆了口氣,送上蠶包,逃命似的跑了。她這剛走,這十七歲的少年便也變了臉色,清俊明朗的笑容一掃而光,轉而換上與年齡不符的苦笑。


    “我以為,今日能見到她……誰料,她竟真的連招唿都不打,就真一走了之。難為我今日還特意安排那娘子來府裏和阿父見麵,我還想你見到了,說不定能阻止……看來……連見你一麵都這般不容易啊。”


    侯誌林舉起蠶包對著太陽比了比,仰著頭隻覺一行清淚順著眼眶不知不覺輕輕滑落了。


    “少郎,公文又來了,主子還是不管,今日也還是送到你書房?”


    侯誌林背對著來找人的管事,點了點頭,收好蠶包便往書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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