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縣令正綿綿不絕開口誇讚,卻突然被“啪”地一陣碎瓷聲給嚇住,隻見方才房喬手邊的那長頸酒壺,不知何時,突然趴到了地上!碎瓷片四仰八叉地淩亂臥倒,壺裏的酒液灑了一地,曲扭拐彎一直從房喬腳邊流到了杜冉琴跟前!


    這縣令迷迷糊糊看著視線交鋒的兩人,一下子懵了,歪脖子一打量,卻正看見房喬驟然掛起了晶晶亮的笑顏,看起來像是整個人都在發光一樣,再看看杜冉琴,這笑容與房喬如出一轍,看來倒還真有那麽點夫妻相。可是,這夫人不是魏徵的家室麽?


    杜茴看著兩人僵持的模樣,嚇得冷汗直冒,忙突然竄到兩人中間,阻擋了兩人的眼神暗戰,拽開一把高椅,扶著杜冉琴入了座。


    “這杯酒,敬中書令,我常聽夫君說起朝中有個青年才俊,今日一見,果然是人中龍鳳。”杜冉琴彎起眉眼笑意盈盈斟滿了酒,端起了杯。


    “夫人是婦道人家,這出門在外,酒桌上頭,還是以茶代酒就是了。”房喬見她竟一下子斟滿一大杯燒酒,眼睛都不眨一下,略微有些不讚同。


    “我都已經生了三個娃娃,早就不是什麽不諳世事的小娘子了,喝幾杯酒,又怕什麽?”


    房喬被她當即堵死了嘴巴,無奈之下隻得一杯杯舉起,陪她喝了個痛快。


    酒宴散了,縣令將房喬與杜冉琴一同帶到了客居,縣令府上不大,客居不過三處。且都連在一起,為了稍作避諱,便將兩人安排在了東西兩頭,即使如此,可實際上也不過是幾十步的事兒。將兩邊安頓好,看著兩邊屋子裏頭燈火熄了,縣令便也就帶著烏勒吉公主離開了客居。隻是縣令一走。這兩遍屋子的燈火,卻像是事先約定好了一般,同時又亮了起來。


    “小茴,把門口堵上,別讓不該來的人進來。”杜冉琴雖料到房喬不認她。應是事出有因,可卻仍是憋著一肚子氣,這會兒不願看見他。


    “夫人,你說的別人,就是主子吧?”杜茴老老實實按杜冉琴的話,拖著一把硬木的高凳子。抵在門口,還將所有的行囊、包裹全堆在了椅子上,完事兒後。一屁股坐了上去。


    這杜冉琴還沒來及迴杜茴的話,便聽見敲門聲響了。


    “是誰?”


    “杜娘,我,開門。”


    杜冉琴撇撇嘴吧。走到門前,眼神示意小茴給挪個地兒,小茴便往邊上挪了挪小屁股,杜冉琴二話不說,便一下子也坐在了凳子上。


    “深更半夜的,相爺,你來我這兒打攪。所為何事?”


    “……開門……”


    嗬!他倒還用開了命令人的口氣!


    “這大半夜的,你亂人家婦人的寢房,這事兒,你家夫人知道嗎?”


    “……快開門!”


    “啊,我家玄成就不會做這種雞鳴狗盜之事。”玄成正是魏徵的字。


    杜冉琴剛說完這話,便突然趕到一陣晃動,自己身子不受控製地往前一栽,身下的凳子往前一翻,嚇得她和小茴慌忙從凳子上躥了下去。門外之人聽見兩人腳步落地的聲響,便毫不費力,伸出雙臂一把就將這房門給推開了!可憐那拴門用的鎖,像是破銅爛鐵一樣,吊兒郎當掛在殘破的把手上,搖搖欲墜……


    杜冉琴沒料到他竟真的不惜把這門毀了也要進來,嚇得瞪圓了眼珠,慌忙逃竄到茶幾後頭,硬著頭皮朝他吼:


    “房玄齡,你給我站住!這縣令本就清貧,你還壞了人家一扇門,這成何體統!你給我站住!”


    這進門之人聽了這話,倒是猛地揚起唇角笑了,絲毫沒有半點要聽話的意思,三兩步就跨到這縮頭烏龜前頭,眼看他伸手就能抓住杜冉琴,卻見他猛地一下停住了。


    “你不在法宏寺好好呆著,到這兒來做什麽?”


    “哈!這倒好笑了,你問我來這兒做什麽?那我是不是該像竇雲華一樣,幹脆乖乖削發為尼,一輩子都伴著青燈古佛,好不來打擾你風花雪月?”


    房喬沉默了片刻,唇角一抖,還是壓住了怒火,接著問:


    “……你這一路上都有誰跟著?……”


    “反正我安然無事,就算隻有我和小茴兩個人,又如何?”


    “……我問你,這、一、路、上,你都帶了哪些人跟著?”房喬驟然沒了笑臉,冷成了一個冰塊,死死盯著杜冉琴。


    她自知他在怕什麽,可是見他這咄咄逼人,質問別人的語氣,就是氣不打一處來,幹脆橫了心,一挑眉頭,開口道:


    “沒人——”她這話音還沒落,卻被 “嘭”地一聲巨響嚇得打了個哆嗦。


    隻見房喬掌下的一塊鎮尺,已然被他拍成了碎鐵塊。她慌忙抬頭對上他狹長的鳳目,見他眸子黯淡,宛若黑洞,唇角也繃得緊緊的,便知他定是真的生氣了,急忙想開口解釋,卻不敵他動作迅猛,一下子被他扣住手腕,拽到床上,任他磨起粗繭的指尖按上她的脈搏。


    杜冉琴見他這緊張的模樣,一下子想起了他去鬼穀接她下山那時小心翼翼、萬般討好的樣子,不由心裏一酸,消了氣,開口解釋:


    “在長安有一次遇到了人給我下蠱毒,後來幸好被玄霸相救,之後又是魏徵帶我去的長孫府上,求姨母救治。可姨母說,我沒事,說我是獨孤家既定的繼承人,還取了蠱王,讓它鑽到了我手心裏頭。姨母說,眼下我應當是百毒不侵的,你不必憂心。另外,這一路上,除了姨母借給我的三個獨孤家的暗衛,還有我花錢顧的京城第一鏢的兩隊鏢師跟著。”


    過了少許時候,房喬才鬆開她的手腕,緩緩吐了口氣,伸手朝她額頭彈了個爆栗。


    “小卉的婚事、還有上巳節的準備,你都安排好了?”


    “噗,等你迴來再顧,你妹妹這輩子都嫁不出去了!這次迴去,說不定卉娘肚子裏都有小娃娃了。上巳節這邊,我也都做好了安排,剩下去各個高官府裏送蠶蛹的事兒,有蘇娘看著,也不用擔憂。”


    “那你怎的不在法宏寺呆了?”


    “那兒太悶,況且,我想來這兒幫你。”


    “杜娘,這可不是享福的地方。”


    “嗯,我自然知道。且就算是你不在,我也想來幫幫從兄。”


    “……”說到這兒,房喬沉默了半晌,又突然冒出來了一句:


    “那你為何非說是魏徵之妻?說你是杜如晦之妻、說你是尉遲恭之妻、甚至說你是長孫無忌之妻……哪一項,不比這個好?”


    “嗬,我還沒計較你和竇雲華還有這邊那烏勒吉公主,你倒是先質問起我來了。這北征突厥一事,說不定皇上還會派誰來支援,這最有可能就是派尉遲恭或者是長孫大哥來,你說我要怎麽裝作是人家的妻?”


    房喬聳聳眉,不置可否,“嗖”地一下起身,端起那杜茴剛沏好的茶,也不顧燙不燙,猛地一飲而盡。


    “烏勒吉嫉恨她生父頡利可汗,要能托她拿到兵圖,弄清東突厥的派兵布局,便能省下不少兵力,我大唐初定,前些陣子的戰亂已經消減了不少戶口,男丁本就不旺,這時候能省一兵一卒都是萬幸。”


    那年約十四的小娘子?杜冉琴微微蹙眉迴想著方才烏勒吉的一舉一動,不免有些憂心。


    “玄齡,隻怕靠她一人,有些單薄了……杜茴一路上都十分機靈,要不,讓她從旁協助?”


    杜茴一聽這話,斟茶的手猛地一抖動,險些讓茶壺脫落。這細節當然沒逃過杜冉琴的眼,她忙問:


    “小茴!你怎麽了?可是……你有什麽難言之隱?”


    房喬伸手攔住欲上前細問的杜冉琴,緩緩開口道出了杜茴的身世。杜冉琴這才“嘖”了一聲,略有遺憾望了杜茴幾眼。以杜茴的身世,隻怕對頡利可汗身旁眾人萬分熟悉,可如今小茴在東突厥是待罪之人,隻怕幫不上什麽忙了。


    不對,以小茴對頡利可汗及他那幾個可敦的了解,這一次成功盜取兵圖的概率應當是更大些才對!隻是這次,可能她得親自出馬。


    “你老老實實在兵營呆著,頂多幫你從兄整理軍務,別想去做細作。”房喬看她正低頭胡思亂想,便涼颼颼冒出來這麽一句,勸她趁早打消這冒險的念頭。


    “你不信任我?”杜冉琴頓時覺得胸口一陣沉悶,她都快三十了,他怎的還把她當孩子看?


    “盜兵圖萬分兇險!”


    “沒有商量餘地?”


    “沒有!”


    “那……暗中相助?”


    房喬這才淺淺點了頭。


    “你準備怎麽做?”


    “從明安烏勒吉公主那裏問出兵圖的下落,再安插細作,潛入對方兵將府中,伺機盜圖。”


    “就這麽簡單?!”杜冉琴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兒。


    房喬淺淺一笑,一勾唇,接到:


    “就這麽簡單。”


    信你才怪!


    杜冉琴聽到這兒,在心裏暗罵了房喬一萬遍,他對她竟然這般不信任,究竟是怕她參與其中累及性命,還是怕她笨手笨腳會壞事?她便猛地站起身,抱起包袱,拉著杜茴就往門外走。


    “夫人!這又是鬧哪樣啊?”


    “笨呐!這屋子鎖壞了,讓那個不怕死的住這兒,咱們住那好屋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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