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冉琴見到房喬這架勢,便一下子就想通了遺則為何擺出那麽一副麵相,想來遺則對他這阿父應是十分畏懼。


    “你同一個孩子爭搶一個物件,也不覺著丟麵子?”


    “就當是買了這玉,反正都是要給你的。”


    她沒料到他竟這般直接,反倒不知該怎麽迴話,吱吱唔唔半天,也迴不了半句,隻是默默坐在了一旁,看他手指靈巧地擺弄那塊好玉。


    “你竟然會鬼工?”她見這璞玉上已經約莫顯出了個小人兒模樣,這小人兒的發絲極細,應摸上去覺不出痕跡,卻能用眼睛看出細絲,這種功夫,有名氣的玉雕師傅也是萬裏挑一的。


    “早些年在鬼穀裏了無生趣,學了些小玩意罷了。”


    “……言之清同我說那是無憂穀……”


    “也對,鬼穀至陰至寒之毒卻為‘無憂’,這麽說倒也不算騙你。”


    “鬼穀和獨孤家到底是什麽關係?獨孤家又何為要對我下手?”


    房喬聽她這麽問,眉頭一蹙,將手裏的刀便擱下了,欲將一切和盤托出,可偏偏就在這時,主屋裏猛然傳來“啊!”得一聲,打斷了兩人的交談,房喬和杜冉琴隻得從書齋裏出來去看看是何事讓“夫人”這般驚慌。


    “阿醜,你出去,我有事……同……相公談?”杜冉琴一字一句讀完“夫人”用筆寫下的這副字,眼神狐疑地朝兩人看了一圈,才不甘心地退了出去。


    “夫人”見阿醜走開了,這才飛速提筆接著寫下“不可說”三個大字,扔給了房喬。杜冉擎見房喬仍猶豫,便接著提筆寫道:


    “我姐姐生性好動,如今她暫且失憶,性情與年幼時相仿,雖機靈有餘。卻過於膽大冒進,若告知她獨孤家淵源,她必前去一探究竟,後患無窮。”


    房喬見杜冉擎這麽說,反倒覺得訝異,自從他十一年前在龍首渠旁見到杜冉琴開始,她就已經事事小心。謀劃周全,雖說偶有失策。卻並非急躁之過,頂多是世事無常,算計不周罷了,怎的她還有冒進之時?


    “大姐是及笄那年,因無心之過,冒失害我落崖,之後又被百裏兄退婚才性情有變,此時她與我兒時記憶中的大姐毫無差異,現在的大姐,絕非你所認識的‘杜冉琴。’望三思。”


    房喬看完這段字。才恍然大悟,難怪他有時覺著她靈動急躁,原來她骨子裏竟是這種性格,這些年來,隻怕是世間俗事硬把她磨圓。否則她定仍是渾身棱角,叫人擔憂。房喬這才默默點了頭,決心在她恢複記憶之前,不多言半句。


    第二日一早,遺則便背起行囊,獨自往宮城國子監去了。這國子監唯有貴族才能進入,國子監下設六院,這其中四門學是入門,太學是進階,而最高深的學問則在國子學之中。進入四門學的學生,唯有表現優秀才可進入太學,太學生中出類拔萃,且是三品以上官員子弟才能進入國子學。這太學與國子學的學生照規矩都要繳納三匹絹,可遺則屬聖上特召,自然免去這些繁瑣禮節,可直接進入越過四門、太學,求學於國子學。


    此外國子監還有三院,分別為律、書、算。律院主要研習法律,而書院著重書法,算則重視數理天文。當然其中正統國子學研究經史子集,以入世入朝為官為主,地位最為崇高。律、書、算這三院則位於邊緣地位,往往不受重視。


    太宗給了遺則直接進入國子學的機會,可真的踏入了國子監的大門,遺則反倒動了其他心思。這國子學的教課主要是講論、問難和誦讀。這講論和誦讀皆是老師來講,而問難則是類似辯論,所學知識不過經史子集,遺則已經爛熟於心,實在不想再耗費心思,反倒是這律、算兩院他倒頗有興致。想到這兒,遺則便對接應他的掌教提了想法,表明了要先到律院學習,從律、算兩院畢業再入國子學。


    掌教見他這般堅持,又礙於他是邢國公嫡子,隻得點頭應允,先放他去了律院。一旁的一名助教見遺則竟放棄直接進入國子學的機會,嗤笑著嘀咕了一句:


    “還說他天資聰穎,我看根本就是乳臭未幹,放著國子學不去,去律院,八成腦子有問題!”


    “盛銘!此言差矣,邢國公本就擅長律法、算數,監修律例又掌管國庫,這孩子要先去律院,可並非草率之舉!”


    這字“盛銘”的助教這才關住了嘴,隻是不屑地一聳肩,不再多言。


    遺則一離開家,家中的另兩個男娃也便坐不住了,眼看著又少了個玩伴,兩人一商量,也下了決心要一同進入國子監學習,遺愛遺直便等著房喬下了朝迴家,在晚飯時,同他說起了這想法。


    “阿父,我和二弟也覺著男兒不該總在家閑著,雖說我倆並不天資過人,可進入四門學,穩紮穩打,假以時日,也能學成而歸的!”房遺愛趁著房喬剛吃飽擱下筷子的時候,便一口氣將想法和盤托出了。


    “是啊,阿父,我和大兄不會辜負房家的恩惠,來日若能報效國家,也算是沒有辜負阿父的期望!”


    房遺直也跟著應和著。


    房喬見這兩人主動提起這事兒,便輕輕一笑,點頭允了,道:


    “明日我上朝後就同國子監的博士打個招唿,遺愛你去叫馮管事備上四匹絹,你們過兩日收拾好東西,就一同去四門學報到吧。”四門學門檻並不高,高官子弟想要進入往往根本不用繳納一人兩匹絹的費用,可房喬並不願讓兩個孩子早早就受益於這身份,這兩個孩子天真淳樸,若不多多注意,怕是容易沾染些官家子弟的毛病,那就得不償失。


    “謝謝阿父!”


    “謝過阿父!”


    房遺愛、房遺直這兩個孩子齊刷刷從座上站了起來,鞠躬抱拳對房喬行了禮。


    這邊兩個孩子正高興著,另一邊遺玉則悶聲悶氣將筷子擱下了,明明沒扒幾口飯,卻愣是不吃了。房喬見她這樣,本欲叫住她,問她心思,卻慢了半拍,這丫頭兩三下從座位上竄下去就跑沒了影子,不知去了哪裏。


    福苑裏,杜冉琴仍舊扮成阿醜,陪著“病弱夫人”用晚膳,卻突然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過來了,“阿醜”忙起身去看,意料之外,這次竟然不是房鈺帶著孔家姐妹過來煩擾,反倒是個一臉喪氣的小娘子。


    這小娘子雖說是女娃打扮,卻比遺則還帶英氣,更像男兒,不必多想,杜冉琴便猜出了她身份,不出意外這就是她的大女兒遺玉。


    “遺玉,怎的了,來找夫人有事?”


    “我不是來找夫人的,我是來找‘阿醜’的……”


    “找我?”


    “阿醜你跟我來趟蘭苑。”


    杜冉琴迴身望了“夫人”一眼,見“夫人”點頭應允了,這才任由小娘子拽著她往蘭苑去了。


    一到蘭苑,進了遺玉的寢房,這小娘子才突然大哭著衝到了杜冉琴懷裏,抖著音兒說:


    “娘,為何你隻認四弟卻不認我?”


    那是房喬說的,遺則遺直跟著一起找尋她下落,見到了杜冉擎,也知道“夫人”是假扮的,她這才承認自己才是杜冉琴。她明明叮囑過遺則此事不可再讓旁人知曉,誰料遺則竟將此事告訴了遺玉……雖說她還是記不起這幾個孩子,可一見到遺玉這眼淚,又想起在鬼穀中,遺心哭著對她說姐姐受人欺負又想娘,便一陣心酸,將這孩子緊緊抱住,拍了拍後背,道:


    “不是,這事兒不好讓太多人知道,娘毀了容,怕嚇著你。”


    “娘,我也想去國子學,阿父教遺則,又將遺心送去求學,現在遺愛和遺直也走了,為何我不能去求學?為何要把我自己丟在家裏?”


    因為你是……女娃?所以你要在家學習女經,再去請個女夫子來教導,並且還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這番話,杜冉琴無論如何也說不出。照理說,她該是要這麽解釋,可她為什麽腦子裏就沒法承認這些觀念呢?這些天,她也聽杜冉擎和房喬講起了她許多往事,是因她曾扮作男裝,所以才這麽認為麽?還是說,她……她現在記得起三歲以前的事,那個世界裏男女明明都是一起上學的,雖說她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什麽狀況,可她絕不認可將遺玉自己丟下這做法!


    “誰說你不可以?遺玉,你告訴我,你是不是也想去?”


    遺玉忙連連點頭,眼神兒十分倔強。


    “好,你相信我,我總辦法將你送去!”杜冉琴藏在麵紗之下的唇角一勾,腦中便有了主意。


    過了三兩天,房喬便安排了蘇慕卿將遺愛和遺直送去國子監,阿醜趁機將一封信送到了蘇慕卿手裏,說是“夫人”寫給遺則的,讓他捎去。蘇慕卿自是立即收好不敢怠慢,馬不停蹄趕去了國子監。


    正巧這日遺則正休息,便聽說兩個兄長也進了國子監,忙前去迎接,見著了蘇慕卿,也接過了這封信。


    遺則見這信封邊上用小楷細細寫著一行“謹慎、秘啟!”便忙將信藏到懷裏,等著晚上迴了分給他住的寢屋,才將信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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