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7章 敲詐


    斜街胡同深處的一座院落裏, 周寅之起身送薑雪寧到了門外, 隻道:“二姑娘若要探望那尤芳吟, 得等晚些時候, 免得人多眼雜。”


    幺娘跟在他身後, 也出來送薑雪寧。


    薑雪寧便道:“那我晚些時候再去。”。


    她從門口那縫隙裏生了青苔的台階上下去, 卻停步迴頭看了幺娘一眼, 笑道:“謝謝你今次為我煮的茶。”


    幺娘受寵若驚。


    她不過是周寅之的婢女罷了,也不知這位於自家大人有大恩的貴人怎會對自己如此客氣,連忙道:“上迴來沒有好茶招待, 幺娘手藝粗苯,隻怕姑娘喝得不慣,您喜歡便好。”


    薑雪寧這才告辭離開, 先行迴府。


    這時尤月與尤芳吟被錦衣衛衙門扣押候審的消息, 也已經傳到了清遠伯府。


    眾人都隻當是尤月出去玩了一趟,想她晚些時候便能迴來。


    哪裏料到好半晌不見人, 竟是被抓?


    一時之間整個府裏都不得安寧, 伯夫人聽聞之後險些兩眼一閉暈過去, 還是大小姐尤霜穩得住些, 隻問來傳話的下人:“妹妹犯了何事,怎會被抓?”


    那下人道:“聽人說是在茶樓裏和三小姐動起手來, 薑侍郎府上的二姑娘就在旁邊, 去報了案。沒想到錦衣衛一來, 就把兩個人都抓走了,說是在茶樓裏一時半會兒問不清楚, 不如迴衙門去交代。”


    這些話都是聽人傳的。


    當時其實是尤芳吟動的手,可眾人一聽說兩個人都抓走了,那自然是認為是這兩人相互動的手,傳過來話自然變了。


    伯夫人立刻就罵了起來:“尤芳吟這小蹄子,沾上她總是沒好事!”


    尤霜卻是有些敏銳地注意到了“薑二姑娘”這個存在。


    可她並未能被甄選入宮伴讀,隻聽聞過妹妹和薑雪寧的恩怨,對個中細節了解得卻並不清楚,雖有些懷疑此事與薑雪寧有關,眼下卻還不好妄下定論。


    隻道:“妹妹已經被選入宮中為伴讀,機會難得。這一迴迴府本來隻是出宮休沐,事情萬不敢鬧大,不管妹妹是不是清白,傳到宮裏總是不好。若一個不慎,為有心人鑽了空子,隻怕這伴讀的位置也難保。且再過一天便要迴宮,若妹妹還被羈押牢中,便更難辦了。我等婦道人家處理不好此事,與公門打交道,還要父親出麵才是。”


    伯夫人立刻道:“對,對,咱們好歹也是勳貴之家!這些個錦衣衛的人,說拿人就拿人,何曾將我們放在眼底?我這便去見伯爺,請伯爺來處理。”


    一行人匆匆去稟清遠伯。


    可誰料到清遠伯一問具體情形之後,卻是臉色大變,豁然起身問道:“抓走月兒的是錦衣衛剛晉升的周千戶?!”


    眾人不明所以。


    清遠伯卻已暴跳如雷:“糊塗!糊塗!好端端的去招惹錦衣衛幹什麽?原本的周千戶與我們府中還能打得上交道,如今剛上任的這位雖然也叫‘周千戶’,可我托人去拜訪過幾次也不曾答複我什麽。錦衣衛這一幫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鬼,眼下要我拿什麽去填他們的胃口!淨給我惹事!”


    伯夫人已然哭了出來:“可伯爺您要不救,我們月兒可怎麽辦啊?聽說扣押待審的人都與那些犯人一般待在牢裏,天知道是什麽可憐光景……”


    清遠伯麵色陰沉,也考量起來。


    近來宮中有傳聞要為臨淄王選妃。


    月兒好不容易憑借著那日重陽宴上的書畫第一,被選入宮中做了伴讀,卻是個難得的機會,將來若能謀個好親事,於伯府才有大助益。


    可要去牢裏待過……


    千金大小姐可不是三女兒那個賤妾生的,不能隨便放棄,若事情傳出去,往後誰願意娶她?


    這可真真是突如其來一遭橫禍。伯府雖也是世家傳下來,可三代都無人掌實權,在如今的朝廷早就位於邊緣,隻剩下個空架子好看,卻不知還要花多少才能擺平此事!


    清遠伯越想越怒。


    可事情擺在這裏也全無辦法,隻能咬了牙去吩咐管家:“去,先點點內庫銀錢,另外立刻備馬車,我先去衙門看看!”


    薑雪寧迴到薑府時,日頭已斜。


    進門便有婆子對她道:“您難得從宮裏迴來一趟,老爺夫人說晚上在正屋擺飯,老奴還擔心您迴來得晚誤了時辰,如今看卻是剛好。”


    薑雪寧一聽,頓了頓,道:“知道了。”


    無論內裏相處如何,麵上還是一家子。


    迴來吃頓飯自是該的。


    她迴到自己房裏略作收拾,便去了正屋。


    這時廡廊上各處都點了燈。


    屋裏薑伯遊同孟氏已經坐了一會兒。


    薑雪蕙坐在孟氏身邊。


    那桌上放了一封燙金的請帖,薑伯遊正低頭看著,愁眉緊鎖。


    薑雪寧進來行禮。


    薑伯遊便叫她起來,看著她卻是欲言又止。


    薑雪寧察覺到了,一抬眼看見他手中所持的請帖,那外封上頭勁朗有力的字跡竟透著點熟悉——是燕臨的字跡。


    薑伯遊覺著她也該看看,於是將請帖遞了出去,道:“勇毅侯府來的請帖,邀人去觀世子的冠禮。”


    薑雪寧翻開請帖時,手指便輕輕顫了一下。


    隻因這封請帖上每一個字都是燕臨親手寫就,雖然沒有一個字提到她,似乎隻是些尋常請帖上的話,可她想也知道勇毅侯府既然朝外送了請帖,便不可能隻有這一份,更不可能每一封請帖都由燕臨親自來寫。


    她這一封請帖,是特殊的。


    便是已經當眾對旁人撇清過了同她的關係,可這名少年,依舊希望自己能在旁邊,親眼見證他加冠成人的那一刻。


    薑雪寧慢慢合上了請帖。


    薑伯遊問:“屆時去嗎?”


    薑雪寧道:“去。”


    孟氏聽他父女二人這對話,眼底不由泛上幾分憂慮,有心想說勇毅侯府已經出了事,還不知後麵如何,隻怕京中高門大多避之不及,哪兒有他們這樣上趕著的?


    隻是看薑伯遊也點了點頭,便不好再說。


    她道:“坐下來先用飯吧。”


    府裏的廚子做菜一般,薑雪寧在“吃”這個字上還有些挑,是以食欲從來一般,吃得也少。


    薑雪蕙坐她旁邊也不說話。


    一頓飯,一家人悶聲吃完了,難免覺著有些沉重。


    待得飯後端上來幾盞茶時,孟氏才道:“府裏總歸是老爺拿主意的,有些話妾身也不好講。隻是眼下誰都知道勇毅侯府已遭聖上見棄,咱們寧姐兒與往日受小侯爺頗多照顧,雖然姻親是不成了,可論情論理這冠禮也的確是要去的。這一點妾身不反對。可蕙姐兒與侯府卻向無什麽往來,我前些日與定國公夫人等人喝茶的時候,曾聽聞臨淄王殿下不久後要開始選妃。我看,冠禮那一日,寧姐兒去得,蕙姐兒就算了吧。”


    到底薑雪寧入宮伴讀,也給家裏掙了臉。


    雖然覺得她在宮中與人家清遠伯府的小姐鬥得烏眼雞似的,難免叫她們這些做大人的在外頭見著麵難堪尷尬,可孟氏也不多說她什麽,隻想能把蕙姐兒摘出來些,也多給往後的親事留分可能。


    薑伯遊與勇毅侯府雖是關係不淺,可大難當頭,胳膊擰不過大腿,自然也得考量考量闔府上下的情況,是以對孟氏這一番言語也不能做什麽反駁。


    薑雪寧也不說話。


    薑伯遊便道:“這樣也好。”


    但誰也沒想到,這時,先前在旁邊一句話也沒說的薑雪蕙,竟然抬起了頭來,道:“我也要去的。”


    孟氏睜大了眼睛:“蕙姐兒!”


    薑雪蕙卻看了薑雪寧一眼,並無改主意的意思:“父親是一家之主,屆時已去了冠禮,我等子女如何選擇卻並不重要。且如今勇毅侯府之事也未必沒有轉圜的餘地,父親與妹妹都去了,母親與我也當去的。”


    孟氏頓時愣住。


    就連薑伯遊都沒有想到。


    薑雪寧卻是定定地望著她,看她容色清麗,神情平靜,想她口中之言,在情在理,這樣一個大家閨秀,比之蕭姝哪裏又差?


    於是慢慢地笑了一笑。


    孟氏一想何不是這個道理?


    薑伯遊卻歎蕙姐兒果然懂事明理。


    用過茶後,薑雪寧同薑雪蕙一道從房中退了出來,走在廡廊上,腳步一停,隻道:“我若是你,有這樣大好的機會,自然也是不會錯過的。畢竟滿京城都知道,臨淄王殿下同燕臨交好,燕臨冠禮,他是必定去的。”


    薑雪蕙麵色一變,似沒想到她竟說出這番話來,整個人都不由跟著緊繃。


    薑雪寧卻是尋常模樣。


    她垂眸看見她此刻手中說捏著的那一方繡帕,便輕輕伸手將其從她指間抽了出來,攤開來放在掌中,露出麵上繡著的一莖淺青蕙蘭,角上還有朵小小的紅薑花,於是眉梢輕輕一挑,望著薑雪蕙道:“我希望過些,你最好也拿著這方繡帕入宮。”


    那繡帕被薑雪寧重新放迴了薑雪蕙手中。


    薑雪蕙卻看著她,仿佛沒懂她說什麽。


    薑雪寧與她素不親厚,自己打算自己的,也不想讓她聽明白,更不會解釋什麽,心底裏還惦記著要去看尤芳吟,把繡帕還她後,一轉身便朝府外去了。


    這是夜裏還要出門。


    可闔府上下也無一人敢置喙什麽,都像是習慣了一般。


    薑雪蕙立在原地瞧她背影,渾然不在乎旁人看法一般,這世間種種加之於內宅女子的規矩,都似被她踐踏在腳下,一時竟有些許的豔羨。


    可轉瞬便都收了起來。


    薑雪寧過過的日子,她不曾經曆,自然也就沒她這樣的性情,說到底,都是人各有命。


    很晚了,周寅之還待在衙門裏,沒迴去。


    下屬問他:“千戶大人還不迴嗎?”


    周寅之迴:“有事,你們先去吧。”


    那些個錦衣衛們便不敢多問,三個一夥五個一群的,把身上的官袍除了,勾肩搭背出去喝酒,留下周寅之一個人。


    薑雪寧是戌時正來的。


    外頭罩著玄黑的披風,戴著大大的兜帽,裏頭穿著鵝黃的長裙,卻是越發襯得身形纖細,到得衙門時把兜帽一放,一張白生生的臉露出來,眉目皆似圖畫。


    周寅之看一眼,又把目光壓下,道:“下午時候清遠伯府那邊就來撈人了,不過周某記得二姑娘說休沐兩日,倒也暫時不急,想來明日放人也算不得晚。”


    他晉升千戶不久,卻還是頭一迴感覺到權柄在握,原來這般好用。


    下午是清遠伯親自來的,見了他卻不大敢說話。


    一盒銀票遞上來,三千兩。


    周寅之看了他一眼,隻把眉頭一皺,道:“伯爺不必如此,衙門迴頭把人審完了就能放出來,至多七天八天,若令愛確與尋釁滋擾無關,自然不會有事。”


    清遠伯眼皮直跳。


    他又從左邊袖中摸出一張五千兩的銀票來放上。


    周寅之眉頭便皺得更深:“都是小輩們的事,錦衣衛這邊也拿得分寸,不至於與什麽天教亂黨的事情扯上關係,伯爺還請迴吧。”


    清遠伯一聽差點沒給嚇跪。


    這迴才咬緊了牙,好像疼得身上肉都掉下來一般,又從右邊袖中摸出一張五千兩的銀票來放上。


    說話時卻是差點都要哭出來了,道:“我那女兒自打出生起就沒受過什麽苦,家裏也都寵著愛著,雖總犯點蠢,可也礙不著誰的事兒。她好不容易才選進宮當伴讀,過不一日便要迴宮去的,還請千戶大人高抬貴手,通融通融。”


    周寅之這才道:“伯爺愛女心切,聽著倒也可憐,既如此,我命人連夜提審,您明日來也就是了。”


    清遠伯這才千恩萬謝地去了。


    那一萬三千兩自然是留下了。


    至於離開後是不是辱罵他心狠手黑,卻是不得而知。


    此刻周寅之便從自己袖中取出一隻信封來,遞給薑雪寧,道:“伯府明日派人來接那尤月,不過卻隻字未提府裏另一位庶小姐。我同清遠伯說,此事還是要留個人候審,且尤芳吟是滋事的那個,暫時不能放人。伯爺便說,那是自然。然後走了。”


    薑雪寧將那信封接過。


    拆了一看,兩張五千兩的銀票。


    她便又將銀票塞了迴去,暗道破船的確還有三分釘。雖然算不上多,可也絕對不少,且周寅之是什麽人她心裏清楚,隻怕清遠伯當時給的更多,給到她手裏有這一萬罷了。


    也不知當時這伯爺神情如何,叫尤月知道又該多恨?


    薑雪寧心底一哂。


    隻道,這錢用來做自流井鹽場那件事,自己再迴頭補點,該差不了多少。


    她道:“撈一個尤月都花了許多,伯府才不會花第二遭冤枉錢。一個是嫡女,一個是庶女,一個入宮伴讀,一個爹不疼娘不愛,死在獄中都沒人管的,且人家想你還要留個他們的把柄在手裏才安心,便故意把尤芳吟留給你,也好叫你這錢收得放心。”


    都是官場上司空見慣的手段了。


    周寅之聽著,點了點頭。


    薑雪寧又問:“芳吟怎麽樣?”


    周寅之便帶她去了後衙的牢房。


    獄卒見著千戶大人帶個女人來,一身都裹在披風裏,雖看不清模樣,可也不敢多問什麽,得了吩咐二話不說打開門來,引他們進去。


    錦衣衛多是為皇帝抓人,涉案的不是王公便是貴族,經常要使一些手段才能讓這些人說“真話”,是以這牢獄之中處處擺放著各式猙獰刑具。


    薑雪寧前世今生都從未到過這種地方,一眼掃去,隻覺觸目驚心。


    然而下一刻卻是不可抑製地想起張遮。


    上一世,那人身陷囹圄,審問他的是他仇人,種種熬煎加身,又該是何等的痛楚?


    牢獄之中四麵都是不開窗的,陰暗潮濕,冬日裏還冷得厲害。


    有些牢房裏關著人,大多已經睡了。


    也有一些睜著眼,可看著人過去也沒反應,跟行屍走肉似的,眼神裏是讓人心悸的麻木。


    隻是越往前走,關著人的牢房越少。


    大都空空蕩蕩。


    到得最裏麵那間時,薑雪寧甚至看見了那牢門外的地上,落下來幾片明亮的燭光。再往裏進了一看,這一間雖還是牢房,卻收拾得幹幹淨淨:擱在角落裏的床鋪整潔,還放了厚厚的被褥;靠牆置了一張書案,放著筆墨紙硯;此刻正有明亮的燈燭放在案上。有一人伏首燈下,仔細地看著麵前一卷冊子,發髻散下來簡單地綁成一束,從肩膀前麵垂落到胸前,卻是眉清目秀,有些溫婉柔順姿態。


    正是尤芳吟。


    薑雪寧頓時就愣住了,站在那牢房外,看著裏麵,一時都不知該做什麽好。


    周寅之走在她身後也不說話。


    倒是此處寂靜,他們從外頭走過來時有腳步聲,尤芳吟輕易就聽見了,轉頭一看,竟見薑雪寧立在外麵,頓時驚喜極了,連忙起身來,直接就把那關著的牢門給拉開了,道:“二姑娘怎麽來了!”


    薑雪寧:“……”


    她幽幽地看了周寅之一眼。


    不得不說,這人雖有虎狼之心,可上一世她喜歡用這人、偏愛器重這人,都是有原因的。


    辦事兒太漂亮。


    牢門原本就是沒鎖的,隻如尋常人的門一般掩上罷了。


    周寅之見這場麵,便先退去了遠處。


    薑雪寧則走進去,一打量,終究還是覺得這地方太狹窄,望著尤芳吟道:“我突發奇想搞這麽一出來,帶累得你受這一趟牢獄之災……”


    尤芳吟卻是從來沒有這樣歡喜過。


    她左右看自己這間牢房卻是舒坦極了,聽著薑雪寧此言,連忙搖頭,道:“沒有沒有,才沒有!周大人把我安排得很好,我知道二姑娘也是不想我迴府裏去受罰,都怪我氣上頭來太衝動。我、我住在這裏,很開心,很開心的。”


    薑雪寧一怔:“開心?”


    尤芳吟卻是用力地點了點頭,掩不住麵上的欣喜,便想要同她說這地方可比柴房好了不知多少,且還有燈燭能照著,有賬本能學著,隻是話要出口時,對上她的目光,卻又覺得這事不能讓她知道。


    所以張了張嘴,她又閉上了。


    頭也低垂下來,沒了方才喜悅,又成了最常見的那畏首畏尾模樣。


    薑雪寧見她這般,便是不知道也猜著七八分了。


    再一看她這瘦削憔悴形容,哪兒能不知道她在宮裏這段日子,尤芳吟在府裏過著很不容易呢?


    心底一時酸楚極了。


    她強笑了一下,拉尤芳吟到那幹淨的床鋪上坐下來,眼底有些潮熱,隻道:“我知道你在府裏受她們欺負,可伯府的事情我卻也難插手,不得已之下才想出這種辦法。還好這裏有千戶大人能照應你,別的什麽也顧不得了,好歹你在這不是人待的地方,能過點像人的日子。等再過兩日,便叫周大人寬限些,能偷偷放你出去。我過不一日就要入宮,那什麽自流井鹽場的事,任為誌的事,可都還要靠你呢。你在這樣的地方,若能開心,我自然高興;可若不開心,也萬不能自暴自棄,我可什麽事情都要靠芳吟來解決呢。”


    話她是笑著說的,可聲音裏那一股酸楚卻搞得尤芳吟心裏也酸楚一片,連忙向她保證:“二姑娘放心,芳吟雖然笨,可這些天來看賬本已經會了。這一迴見著那位任公子,也已經談過。家裏二姐姐知道這件事後,也想要做。芳吟還記得您說過的話。這牢房既然能出去,也還能出去談生意,天下再沒有比這更好的地方。我、您,我反正很高興……”


    她說得很亂。


    末了想說點什麽安慰薑雪寧,嘴笨,又不知道該怎麽措辭了。


    天下竟有人覺得牢裏住著比家裏舒服……


    薑雪寧聽了,初時放下心裏來,可轉念一想,竟覺好笑之餘是十分的可憐。


    當下也不敢在這話題上多說,隻怕自己忍不住問起她在府裏過的是什麽日子


    於是將方才周寅之給自己的那信封從袖中取出,交到尤芳吟的手裏,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自流井任家那鹽場,再破敗也遠超尋常人所想,沒點銀兩辦不好事情,這些你都拿在手裏。”


    尤芳吟打開一看,卻是嚇住了。


    她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錢。


    薑雪寧卻知道這錢是清遠伯府來的,隻道該在尤芳吟手中才是,就當彌補了。隻是也不好告訴她,想起眼下的困境來,道:“清遠伯府是不拿人當人看,又有尤月這麽個苛待人的姐姐,本不該委屈你繼續待在家裏。可一時半會兒我還想不到讓你脫身的辦法……”


    尤芳吟忙寬慰她:“沒事,芳吟真的沒事,便一輩子住在這裏也沒事。”


    薑雪寧卻沒笑。


    她望著她,第一次覺得這姑娘太招人疼:“本來離開伯府最好也最名正言順的辦法,是找個穩妥的人嫁了,如此誰也不能說三道四。可偏偏我要保你隻能出此下策,叫你進過了一趟牢獄,將來的姻緣卻是難找了。”


    離開伯府,最好的方法是嫁人。


    尤芳吟眨了眨眼。


    目光垂下,卻是看著自己手中這裝了一萬兩銀票的信封,思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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