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淩府出來時辰尚早,外麵天寒地凍也不要亂逛,少商提議兩人去杏花別院蹭飯吃。


    “阿媼手藝極好,本來我傅母還不服氣,上迴我帶了阿媼風晾的肉脯迴家,傅母就再不言語了!有迴阿媼隨口說她原先是管理家務的,後來你父母絕婚後,她為了照看霍夫人才開始學的庖廚,這真是天賦了!”


    淩不疑一頓,低聲道:“阿父阿母絕婚之後,許多事情都變了。”


    少商默然。改變最大的恐怕就是淩不疑的人生了。


    “今年冬天特別冷,也不知這股寒氣什麽時候過去。娘娘也好,你阿母也好,這陣子都是病懨懨的,一天到晚的畏寒厭食,可若多燒些炭火又會咳嗽,哎呀愁死我了!喏喏,隻有我們家的蕭女君,那叫一個虎虎生風精神抖擻,前兩日剛打了三兄一頓,說他藉口給萬伯父侍疾躲著不肯讀書。哼,萬伯父身旁有長兄和二兄在,關三兄什麽事,該!阿母沒燒了他的烏龜殼算他運氣!”


    淩不疑哈哈大笑:“萬太守的傷還沒好麽?我以為他會立刻迴徐郡去。”


    “早好的差不多了,他是想等阿父迴來見上一麵。”少商道,“其實萬伯父才是借病避事的始作俑者,阿母對他一肚子火,偏又不能殺上萬家去打他一頓,便隻能打三兄了。”


    淩不疑最愛聽少商扯家常,總能讓人心中溫馨柔軟。他柔聲道:“待萬太守迴徐郡了,你請幾位兄長和萬家娘子去塗高山別院泡泡溫泉,前陣子驚心動魄,大家又驚又累,現在可以玩耍玩耍了。”


    少商點點頭:“別人還成,萋萋阿姊能不能出來我就不知道了。前幾日萬伯母也迴了都城,她不是尹夫人是好友麽,看見姁娥阿姊現在學的溫良賢惠,有條有理,當夜就把萋萋阿姊臭罵一頓,然後捧著枕頭痛哭一場。她說將來妯娌兩個免不了要被人比,萋萋阿姊這樣風風火火全無淑女樣,怕要被比到焉支山去了!喏,這幾日萋萋阿姊正被尹伯母拘著學怎麽做新婦呢。”


    淩不疑慢悠悠的笑道:“你也是風風火火,你也沒個淑女樣,裕昌郡主又是聞名都城的賢淑,到時你何止被比到焉支山,沒準要到大小月氏去了。”


    少商大怒:“郡主這麽好,你怎麽不去娶她?!”


    淩不疑笑道:“因為我不喜歡賢淑的女子。我就喜歡胡思亂想,胡作非為,胡吃海塞的女子”


    少商笑著撲過去要打他:“誰胡吃海塞了?!我看你才是胡說八道,胡攪蠻纏,胡編亂造快說說還有什麽胡字頭的,我想不出來了!”


    兩人在車中扭纏著打打鬧鬧,因此時天寒,車廂封的嚴實,外頭騎在馬上的梁邱氏兄弟並不知道裏頭發生了什麽,隻發覺車身震動,輪轂搖搖晃晃的。


    梁邱飛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臉紅了:“這是在外麵啊,少主公不會吧?”


    “不會。”梁邱起麵色如常,“少主公與小女君大約隻是打鬧嬉戲。”


    “兄長怎麽知道?”


    “因為我有四位不離不棄的紅顏知己,而你連原本仰慕你的門房老叔之女都能氣跑。”


    梁邱飛:


    到了杏花別院,崔侯父子三人毫不意外的叕在。


    霍君華這迴病的不輕,剛吃了藥沉沉的睡下了,也隻有在這種時候,淩不疑才能毫無幹擾的坐在榻旁,靜靜的凝視生母一會兒。


    霍君華已然不年輕了,哪怕平常說話做事像個嬌滴滴的小姑娘,然而歲月和生離死別依舊在她的臉上留下了苦難悲傷的痕跡。


    都說淩不疑像其父淩益,少商此時覺得其實淩不疑更像霍君華,一樣飛揚入鬢的秀眉,一樣倔強高挺的鼻梁,尤其是那固執的白皙下頜,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這種相貌長在淩不疑臉上剛好,但在女子身上就顯得剛硬有餘柔美不足,致使霍君華的美貌總帶著一股盛氣淩人的意味。越妃就好多了,明明性格更加喊打喊殺,卻長的嬌媚婉約——少商很理解皇帝老伯的選擇。


    淩不疑垂首看了生母好一會兒,然後輕輕走出寢室,崔家二子已經迫不及待的一邊一個拖著他去外麵庭院裏切磋戲耍,少商就與崔侯坐在廊下看他們。


    少商看崔侯眉頭緊鎖,試探的問道:“霍夫人這迴病的很重麽,我聽阿媼說,這是夫人每年入冬的老毛病了。”


    崔侯道:“是老毛病,可如今君華有年歲了,不比年輕力壯時能扛著住病啊。我聽阿媼說你之前三天兩頭來看君華,好孩兒,真是辛苦你了。不過你也看見了,這迴君華昏昏沉沉的時候比以往都多,湯藥都吃不大下。侍醫說,說”


    “說霍夫人的底子其實是被掏空了,這些年來也不過是靠好吃好喝熬著。”少商低聲道,“可我實在不明白。霍翀將軍在時霍夫人養尊處優,來這杏花別院後,陛下和娘娘的賞賜是源源不絕,什麽鹿筋豹胎野山參雪蓮花,夫人的供養怕是比公主王妃都好。也就是說,夫人真正苦難的也就是失散在外的那兩年。才兩年功夫,怎麽就把身體虧空的那樣厲害啊”


    崔祐想起女神受的罪,眼淚都快掉下來了:“當初我把他們母子找迴來時君華都瘦的沒人樣了,一路上鬱鬱寡歡,還是我告訴她淩益這狗殺才又找了新歡,她才打起了精神!可見受罪多少哪能看時間長短,一刀子捅人也就片刻功夫,不也立刻致命了嘛!”


    少商覺得不能這樣比喻,但忍下沒說。


    “君華是霍家伯母早產生下的,她從小身體不好,有時跟人爭急了還會厥過去,霍家費了好大力氣才保住她的小命!後來為了淩賊拚死生下子晟,看孩兒病病歪歪的,差點又暈死過去,好在霍家嫂嫂將留給自己兒子的名字給了子晟。說來也怪,子晟自打有了霍家兒郎的名字,身子就一日日好起來了”


    少商笑起來了:“崔叔父好偏的心。也就是說,霍夫人因為自小體弱,不能有人違逆她的意思,不能有人和她爭辯,不然就會厥過去到末了還搶了兄嫂預留給兒子的名字?那後來霍翀將軍怎麽辦?”


    崔祐想起當時的情形,也笑了:“霍家嫂嫂有個古怪的癖好,就喜對仗工整,膝下三子三女都是排好的名字,分別是不疾,不害,不識,不齊,不韋,不疑後來‘不疑’給了君華之子,他家幼子就隻能叫‘無傷’了。”


    說完這些,他又忍不住替女神辯解起來,“尋常女娘這樣千嬌萬寵的養大,說還不定多麽脾氣暴躁呢,可君華隻是嘴硬心軟。小時候她看我生的瘦小,以為我家貧吃不飽飯,便時不時用小裙襖兜著粟米送來給我,有什麽好吃好喝都不忘記留些給我。唉,如今人家都隻記得她口不擇言的壞處了,還有誰知道她其實心地不壞”


    遇到濾鏡有八百米厚的真愛老崔,少商無話可說。


    ——惹人厭總有惹人厭的道理,說‘口不擇言’是在避重就輕,其實霍君華從小就愛撒謊,每每不如意時就會撒謊,霍翀將軍不知為此給人賠過多少罪。


    尤其後來與越妃相爭,霍君華扯過的謊沒一百也有八十,一會兒說隔壁縣的越姮雖貌美但心毒,喜好淩辱奴仆,一會兒又說她風流媚人,有許多入幕之賓,等後來大家見了越姮真人才知不是如此,霍君華也就無謊可撒了。


    最兇險的一次,霍君華誆騙越妃去了個傳聞中屢有賊匪出沒的地方——少商私下揣度,可能霍君華倒並不是真想要越妃身敗名裂的慘死,隻是一股子無腦任性的愚蠢惡作劇。


    不過,若非霍翀警覺,救援及時,霍越兩家立時要成血仇。


    人是很複雜的,對崔祐而言,霍君華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小仙女,對越妃娘娘而言,那就該殺千刀了。也是這次以後,皇帝再不肯對這個自小看大的霍家小妹假以顏色,而最終霍君華也對皇帝死了心,轉而注意起剛遷來縣裏的淩姓俊秀少年了。


    想到這裏,少商趕緊將今日早上在淩府的所見所聞挑些要緊的跟崔祐說了。


    崔祐破口大罵:“淩老賊這狗殺才!當初就隻仗著溫柔小意哄了君華,若論真刀真槍的本事給我們提鞋都不配!衝鋒陷陣他縮的比誰都快,如今倒抖起來了。少商我告訴你啊,不單裕昌郡主,他們淩家三兄弟恨不能把都城裏所有名門望族功勳貴戚都聯姻一圈,可是人心難欺啊,把諸位老兄弟拉出來問問,若不是霍翀兄長提攜他,哪個看得起他了!不過啊”


    他忽然對著少商轉顏一笑,尖嘴猴腮的臉笑的好像個風幹的茄子,少商一個哆嗦。


    “淩老賊的話你也別一句不聽,該勸阻子晟的地方還是要勸阻,別一個勁的去拚命。”崔祐笑眯眯道。


    少商不服氣的嚷道:“剛才你還叫城陽侯老殺才呢!”


    “現在不是當初朝不保夕的時候了嘛,陛下如今威望愈高,有的是四方豪傑來投,還怕朝中無人可用麽!子晟若有個萬一,君華還活不活啦!這事就托給你了啊,到你出閣時,你阿父阿母給你多少嫁妝,叔父我原樣給你辦一份!乖,聽話啊!”


    “不用!這話皇後娘娘和萬伯父都說過,我已經有很多嫁妝啦!”少商十分豪氣。


    “傻妞妞!嫁妝還有嫌多的!要知道財到用時方恨少!這是叔父家老輩傳下來的祖訓,再對也沒有了!”崔祐拍著大腿訓斥,“你的嫁妝不多一些,將來見了郡主妯娌抬不起頭來怎麽辦?!”


    少商慢慢的,一格一格的轉迴頭:“我為什麽見了裕昌郡主要抬不頭來?”


    崔祐心直口快:“人家琴棋書畫女紅烹調樣樣精通,在都城裏是出了名的賢良淑德。你呢,聽阿媼說,至今給衣裳縫口子還是歪的!”


    少商氣的渾身發抖,奮力從地板上站起來:“崔侯,崔叔父,看在您年高有德的份上,我就不與您爭辯了。但你我緣分已盡,就此告別,天高地遠,無需相送!”說完她兩手一拱,氣鼓鼓的就要走。


    崔祐這才發覺惹惱了小姑娘,哎喲連天的連忙起身相攔。


    為怕霍君華醒來見到淩不疑又要發作,用過午膳玩鬧了一會兒,少商和淩不疑就要打道迴城,崔家父子則打算在杏花別院住兩天。


    遠遠迴望別院門口,看見崔二不知和父兄說了什麽玩笑話,崔侯一把扯過兒子往空中拋去,然後和長子嘻嘻哈哈的接住次子。


    淩不疑看的目中盡是笑意,隨口道:“我年幼時,阿父也喜歡這樣拋起接住我。”


    少商也迴望崔祐夫子,歎道:“崔叔父真是用情太深了,唉,你說他與你阿母從小長大,什麽時候開始知道自己喜歡你阿母呢。”


    淩不疑笑著搖搖頭:“大約到了時候,自然就會知道的。”


    少商歪腦袋想了半天:“我三兄也問過班小侯,如何知道自己心悅一名女子。班小侯說他曾祖父告訴過他,遇到心愛的女子時,會覺得電閃雷鳴——你看見我時,有覺得電閃雷鳴麽?”


    淩不疑仔細想了想,認真道:“那夜燈會麽。我不覺得電閃雷鳴,我隻覺你站在那裏,周遭一圈盡是春暖花開。”


    少商心中甜蜜,笑的眉眼彎彎。


    淩不疑又道:“你與崔叔父究竟說了什麽,適才看他攔著你一個勁的說好話,用膳時還將最肥美的炙肉切了給你。”


    少商一僵,故作無恙的小手一擺:“也無甚大事。隻是崔叔父最近見我越發賢良淑德,心中喜悅,所以大大的獎賞我呢!”


    ——嗚嗚嗚,這世上能欣賞她的隻有皇後娘娘!這些封建社會的臭男人,一個個見識短淺,審美力腐朽落後!


    如此又過了數日,程老爹終於跟著韓大將軍班師迴朝。


    要論這迴壽春平叛之戰中最憋屈的莫過於他們這一路大軍,從頭到尾隻撈到十來個殘兵潰將,蓋因崔奶爸怕班級裏的小朋友出意外,所以根本沒半點強攻的意思。


    先是淩不疑一輪疾風驟雨般的猛攻嚇破了彭逆陣營的膽,然後崔奶爸再祭出一套套春風化雨的‘勸降-離間’組合拳,最後彭真是被自己的心腹捆成粽子丟出城投降的。


    皇帝很夠意思,雖然程老爹與韓大將軍無功而返,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依舊各自賞賜了好些財帛撫恤,官秩就沒有動彈了。


    重頭戲在家裏。


    程老爹沒卸甲直接去了萬府,然後老萬同誌猶如多日委屈的孩子見了家長,抱著義弟就是一頓撕心裂肺的痛哭,哭的生離死別肝腸寸斷,口口聲聲‘我以為再也見不到賢弟了真是生不如死啊啊啊啊啊啊’


    蕭夫人抱著胳膊在旁冷眼看著,萬夫人尷尬到手足無措,除了還沒從太學迴來的老大程詠,剩下幾個小輩愉快的吃瓜——此情此景,若非程老爹對蕭夫人一往情深,萬老伯又愛逛bg係的煙花地,少商就快要想歪了。


    程姎也長高了許多,性情愈發沉靜溫婉,自從萬鬆柏受彈劾後,她就常來萬家幫著照料老夫人,此時又安靜的幫身體不好的萬夫人忙進忙出,對比的萬萋萋愈發吊車尾——於是,以誇獎程姎作為開頭,蕭夫人和萬夫人在旁拉起了家常。


    蕭夫人已為程姎擇好了親事,隻等幾個月後程二叔從白鹿山告假迴家來拍板。其實這門親事挑的很不錯,蕭夫人也是費盡苦心了,若沒有淩不疑做對照,甚至可算是程姎高攀了。然而有了淩不疑這樣光輝閃耀的存在,全都城的郎婿都不夠看了。


    萬夫人倒很想得開,反正她十二個郎婿加起來都沒有淩不疑有排麵,她現在的心願是隻要女兒萋萋幸福就好。


    哭足一頓飯的功夫,萬鬆柏將掛在胡子上的鼻涕眼淚抹幹淨,然後把眾人全都驅趕出去,隻留下他的親親好義弟說話。蕭夫人早忍耐不住,長袖一擺就往外走,萬夫人苦笑著跟上。


    等人都走幹淨後,萬鬆柏才道:“這迴九死一生,數度臨險,說起來還是靠著賢弟的佳婿才逃出升天!唉,死過幾迴的人了,什麽都看開了,賢弟,今日我想與你談談萋萋和子孚的親事,還有我家的香火承續一事。”


    程始心裏門兒清,歎道:“這事我早想過啦,咱們兩家是過命的交情,如今看來兄長是生不出兒子啦”


    “什麽生不出兒子,還不是你出的餿主意,讓我重修什麽祖墳,結果壞了風水”


    “就算不修祖墳不壞風水義兄也隻不過每兩年多一個女兒,兒子還是不知在哪兒啊!”


    “有女兒好過沒女兒啊!自萋萋出世之後,愚兄我十幾年顆粒無收啊,現在人家都在外麵風言風語是愚兄的身體出了毛病呢!”


    “胡說八道!哪個敢說義兄你我去撕了他們的皮!”


    “你就是活烤了他們也攔不住人家心裏嘀咕啊!”


    “那怎麽辦?”程始無奈的坐倒。


    “還能怎麽辦啊。”萬鬆柏倚著隱囊,“兒子愚兄我是不想了,指望孫子吧。”


    程始眼前一亮:“這我早想過了,幾年前我就跟元漪說‘看來兄長是無有子息了’兄長你別打岔讓我把話說完!子孚是兄長你看著長大的,和萋萋情分也好,將來他們成親後,孩兒過繼給兄長也行,直接叫子孚入贅也行”


    萬鬆柏心中感動,撫著義弟的肩頭,歎道:“賢弟與我不是骨肉勝似骨肉,才會說這樣掏心窩子的話。入贅嘛,我也想過,可是一來怕你們兩口子心疼,二來我也心疼啊!子孚是多麽爽朗快活的好孩兒,雖說我拿他當親生兒子,可贅婿說出去終歸不好聽。將來他在外頭被人嘲弄了,那還不是在割我們自己的肉!思量再三,我和阿母商量好了,與其將來過繼外孫,不如直接過繼子孚做嗣子!”


    程始一時沒反應過來:“過繼子孚?可我們兩家一丁點血緣都沒有啊!”一般過繼不都是挑宗族裏的孩子麽。


    “誰說不行!”萬鬆柏喜滋滋的坐起來,“你看陛下跟前的岑安知就過繼了好友的侄兒做嗣子”


    程始無奈道:“第一,岑內官是宦官,義兄和他比什麽。第二,岑內官的親族家人都在戰亂中失散了,剩下的都出了五服。第三第三我暫時想不到,總之這事不妥,義兄要被人戳脊梁的!”


    “戳什麽脊梁!”萬鬆柏冷哼道,“我家那些族人你也知道,早與我勢成水火了。過繼?!哼,我倒是敢過繼,他們敢把孩兒送來麽!再說,我說過繼子孚也不是全無把握的,這些年來我手上拿了好些族人耆老的把柄,到時候打壓一批拉攏一批,再找些德高望重的鄉老說項,事情定然能成!”


    他一拍大腿,“我已派人迴鄉去去暗中遊說了。總之,他們叫我順心了,之前的恩怨我就和他們一筆勾銷,以後多給些甜頭就是了!”


    程始細細思量一番,好像貌似真的不是不可行啊。


    “等一下等一下!要是子孚做了你的兒子,那和萋萋就是兄妹了啊!這這這”程老爹著急了。


    “瞎叫喚什麽!”萬鬆柏閑閑道,“把萋萋也過繼出去不就行了嘛!人家我都選好了,就是我妻兄家。萋萋的舅父舅母沒有女兒,本就疼愛萋萋的緊,這事他們求之不得。”


    程始一時頭暈眼花,腦袋轉不大過來:“那嫂夫人能答應?萋萋可是她的心頭肉啊!”


    萬鬆柏笑罵:“我看你是累傻了!若不是萋萋阿母答應,我能想到過繼萋萋到妻兄家?你嫂嫂何止答應,自從我跟她說了這事,她高興的都睡不著了!”


    頓了頓,他又歎道,“唉,也就是賢弟夫婦心存寬厚了,讓我摸著良心說,萋萋這樣的丫頭給我家做新婦我也不樂意呀!魯莽衝動又嬌蠻任性,一點做人新婦的樣子都沒有!”


    “兄長別妄自菲薄,嫋嫋也沒好到哪裏去,三天兩頭的和我頂嘴,說出來的話能把人活活氣死”程始道。


    萬鬆柏擺手製止了他:“不一樣的,不一樣!嫋嫋是心裏有成算的人,宮闈是什麽地方,她說的天花亂墜,你我還真當那裏是世外桃源啦?就算有皇後和淩不疑的關照,她若不是自己有分寸知進退,一樣站不住腳!萋萋就不一樣了,她是真的有口無心沒個計較啊,這下好了,可以把她‘娶’迴家了,你嫂嫂恨不能把心肝掏出來給你們兩口子做謝禮!”


    程始心中混亂:“義兄容我緩緩,讓我與元漪商議商議”


    “你呀!就是沒個大丈夫氣概!”萬鬆柏恨鐵不成鋼,“這種事一家之主答應了還有婦人什麽事!”


    罵過後,很快他又笑起來,“誒誒,那你不妨跟蕭氏說,打仗布陣我雖不如你,可積攢家財我有一手啊,隻要她答應了,我那萬貫家財就都是子孚的了!以後外麵不管,迴了家子孚還管你們叫阿父阿母,我又不會計較什麽,哈哈,哈哈哈哈!”


    程始看著義兄暢快大笑的麵容,心中感動,低聲道:“兄長,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用心赤忱,可你要想清楚,開弓沒有迴頭箭!若真過繼了子孚,將來兄長再生下兒子,那該如何?還有,若將來若萋萋也不能生下兒子,那又該如何?難道讓子孚納妾,那生下的孩兒就與萬家毫無血脈關係了!”


    萬鬆柏不笑了,目中似有瑩光,定定的看著程始,一字一句道:“賢弟,我沒你命好,從小血係親緣淡薄。當年我親眼看著叔伯們逼我母親剜目割耳以明誌,血淋淋啊!年幼時,他們還暗算過我。這些年來他們更恨不得我們母子早早死在外麵,為的就是想霸占這份家業!祭田和祖產我不會動,可是家父家母和我自己創下的家產就不容他們貪圖啦!”


    “那日在密林中受賊匪圍攻,我雖傷的糊裏糊塗,卻還記得子孚將我縛在他背上。我身子肥重,把他壓的直不起身來,可他無論如何都不肯舍下我自去逃命——我當時就想,哪怕是我親生的兒子,大難臨頭之時,也不過如此了!”


    “這話你別跟蕭氏說——她把孩兒們都教的很好,有勇有謀,心地淳厚。有子孚這樣仁孝的孩兒給我做兒子,是我的福氣。就是要搶走賢弟的一個好兒子,愚兄於心不安哪!”


    程始虎目蘊淚,緊緊握著義兄的雙手:“兄長說的什麽話,若沒有義兄全力幫扶,就憑我們夫妻那點人手,早淹沒在兵荒馬亂中了!那年姓陳的盤山賊的要與我火拚,敵眾我寡,眼看要全軍覆沒。是兄長將全副家當挪借給我抵擋敵軍,這是多大的恩情啊”


    “說什麽廢話!八輩子以前的陳芝麻爛穀子你還要來迴絮叨,顯得你記性好是怎麽的。你就是這麽婆婆媽媽才總被蕭氏欺負”


    兄弟倆感動的相視而笑,萬鬆柏正打算再攛掇義弟兩句禦妻之道,忽聽外麵一陣吵雜,然後是程詠匆忙而慌亂的聲音——


    “阿母,出大事了!逆賊彭真忽然在獄中出首,說他與乾安王早有勾結,欲共謀大事!當初銅牛縣的那兩千斤精銅,就是他送給乾安王的見麵禮!”


    外麵廳堂靜了一刻,一個懶洋洋的少年聲音響起:“這與我們有什麽關係,長兄你先坐下,歇口氣喝點水嘛。”


    “少宮住嘴!詠兒你接著說,是不是牽扯到王家了!”蕭夫人道。


    “阿母所料不差!”程詠似乎喘了口氣,“那逆賊還說,若非多年前車騎將軍王淳給他牽的線,他根本不認識乾安一係。他舉兵反叛之後,也是王淳去信讓他和乾安王府聯結”


    “口說無憑!難道彭真說什麽就是什麽不成!逆賊死到臨頭,還想多拉幾個人墊背,這也不奇怪!”這是程頌的聲音。


    “二兄你也別插嘴,長兄急成這樣,必然不隻是彭真空口白牙胡亂攀咬!”程少宮道。


    “沒錯!彭真留了個心眼。他本想讓王淳替自己向陛下求情,可眼看王淳沒搭理他,就一不做二不休,將藏著的王淳信箋都拿出來了!”


    “長兄,你還是一口氣說完的好。”少商淡漠而清冷的聲音,鎮定又緩慢,“恐怕不止攀扯上王家這麽簡單吧。是不是還扯上了東宮?”


    程詠長歎一聲:“其中有幾封信中寫著——最好能引的陛下禦駕親征,然後從中上下其手。隻消陛下有個山陵崩,太子就能繼位了,到時就有王彭兩家的。”


    作者有話要說:


    漢唐魏晉一直都有收養子的風氣,但理由各自不同,像李克用的十三太保就是割據勢力為了壯大聲勢而用父子關係籠絡的一幫大將;不如曹真,本來姓秦,親爹為曹老板戰死,曹老板就收他做自己樣子,連姓氏都改了。


    除了沒做繼承人,曹家子嗣所有的待遇曹真都有,甚至後來還成了輔政大臣-


    也有過繼好友兄弟的孩子作為繼承人的做法,甚至周世宗就是他姐夫的繼承人,別問我原因-


    而宦官收嗣子也是漢唐時代十分流行的做法,尤其是東漢,皇帝甚至會像正常人家的一樣加封宦官的嗣子各種官職,承繼宦官的勢力等等-


    至於曹老板,大家都知道他的祖父曹騰是東漢很有名的一位大宦官,但是曹老板的爹究竟是哪裏過繼來的。有說是曹騰兄弟過繼來的,也有說是夏侯家過繼來的,我沒仔細查-


    還有一種解釋,叫做擬製宗族,就是將沒有血緣關係的家族和自己家族當做同一家人,不論稱唿,生活,還是自我認同,都將對方看做自己一家人。


    這就是我對萬程兩家的關係解釋-


    反正不論是擬製宗族,還是曹老板本來姓夏侯,總之夏侯家族是對曹家死忠到底了,以至於後來司馬家篡位,夏侯家族被清算的很慘,甚至司馬師的皇後夏侯徽都被害死了。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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