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協臉上的笑容不變,身體卻下意識地往後仰了仰。


    荀攸這個計劃是之前沒有提及的,有點突兀。


    從麹義的表現來看,似乎他也不清楚荀攸有這個計劃,又或者說,荀攸的這個計劃中並不包括他?


    “這是誰的計劃?”


    “還沒有計劃,隻是來的路上閑聊說起,臣覺得可行。”


    “一舉平定高句麗、夫餘自然是好,可是戰事規模卻非平定遼東可比,需要的錢糧、物資也會成倍增加,恐怕不是一時半會能準備起來的。”


    “誠如陛下所言,所以臣以為當見機行事,視平定遼東後的收獲再定。”荀攸從容說道:“隻是作戰計劃當進行調整,以便戰機出現時,臣可見機行事,不必再往複請旨。千裏往來,就算是六百裏加急,也需要五六天,很可能會貽誤戰機。”


    劉協點點頭。


    調整作戰計劃沒問題,就怕你擅行其事,將戰事擴大化。


    對於荀攸這種坐鎮一方的將領來說,最怕的就是他們不經請示,擅自用兵,捅出簍子,卻由朝廷來收拾爛攤子。


    “盡快將計劃提交太尉府。”


    “唯。”荀攸躬身領命。“隻是臣麾下猛將雖多,能吏卻少,撰寫作戰計劃怕是力不從心。臣計劃辟除幾個可信的人,還請陛下恩準。”


    劉協眉頭一挑,眼中瞬間閃過一絲寒芒,隨即又笑了。


    “荀公達,你說的這些人不會是汝潁鄉黨吧?”


    荀攸麵不改色。“陛下英明。軍事當密,不密則敗。能勝任此事,又值得信任的人,非鄉黨而誰?”


    劉協沉吟片刻,點了點頭。“你看中了誰,將名單報上來,一並提交太尉府吧,按製度來。”


    “謝陛下。”荀攸再拜。


    又說了一陣,劉備、孫策聯袂而來。


    荀攸主動告退,與麹義等人一起出了大帳,等待慶功宴的開始。


    荀彧等人還在外麵閑聊,見荀攸出帳,也沒有主動過來打招唿。


    荀攸也沒動,倒是麹義主動走了過去,和荀彧、荀衍寒暄了兩句後,直接對辛毗說道:“佐治,你意下如何?”


    辛毗說道:“蒙將軍器重,感激不盡,隻怕能淺德薄,耽誤了將軍建功。”


    麹義哈哈大笑。“行,那就這麽說定了。”他又壓低了聲音。“佐治,不瞞你說,這可能是最後的機會。講武堂的學生一批接著一批,用不了多久,諸部就沒有自行辟吏的機會了。我實在是欣賞你,這才央求都護出麵,搶在天子變更製度之前定下來。”


    辛毗微微一笑,拱手道:“慚愧,慚愧。”


    麹義抑製不住得意,眉梢輕揚。“說起來,我也是半個汝南人,和你算是鄉黨。親不親,家鄉人嘛。佐治,就這麽說定了,我把你的名字報上去,一起送太尉府批複。你抓緊時間安頓家人,盡快到營裏報到。有什麽困難,你直接說,千萬不要客氣。”


    辛毗再次表示感謝。


    麹義迴去了,辛毗這才迴頭,看著荀彧、荀衍。


    荀彧、荀衍的臉色也不太好看。


    麹義言者無心,他們卻是聽者有意。


    用人製度的改革勢在必行,而且不會太遠,這是他們入仕的最好機會。一旦天子下詔,他們再想靠私人關係入仕就難了。


    荀攸這麽做,已經是冒著觸怒天子的危險,盡可能的幫鄉黨脫困。


    “事不宜遲。”荀彧對荀衍說道。“兄長,你要盡快做出決定。”


    ——


    劉備、孫策有些沮喪。


    孫策從渤海趕來,一箭未發,鄴城就投降了。


    劉備倒是打了幾仗,但有勝有負,總體戰績並不理想。陳登陣亡是最大的損失,搞得劉備很沒麵子。


    對接下來的遼東之戰,他們都摩拳擦掌,希望能一顯身手。


    劉協鼓勵了他們幾句,讓他們盡快與荀攸商量,擬定作戰計劃,提交太尉府審批。


    這麽大的戰事,該走的程度還是要走的,要不然太尉府就成了空架子。


    更重要的是,他希望賈詡這個戰略高手能夠把把關,避免盲目樂觀。


    說完軍事,劉協專門問了張昭一個問題。


    你有沒有興趣留在渤海做太守?


    張昭很意外,一時竟不知如何迴答。


    劉協也不掩飾,直截了當的對張昭說。從目前的情況來,渤海的度田效果是遠遠不如河間的。但政事不能看一時效果,更要看長期。用今年的成績判定兩種不同施政方案的優劣過於簡單,我希望你能留任渤海太守,做滿四年。


    四年後,再根據兩郡的發展結果來做判斷,進行取舍。


    劉協話音未落,張昭的臉就有些泛紅,血氣往上湧,看向孫策。


    孫策的心情有些複雜。


    他不想留下張昭,但天子這麽說,他也不好拒絕。


    劉協雖然沒有直接批評張昭,卻也說得明白,張昭在渤海的度田方案並不能讓人滿意。要想證明他的方案合理,除非他留任渤海太守,在接下來的幾年間發展超過河間。


    如果張昭不留任,等同認輸,承認這隻是權宜之計,並非長治久安的政策。


    對張昭來說,是可忍,孰不可忍?


    “張公,能得陛下器重,是你的榮幸。”孫策強笑著說道。


    既然留不住,不如大方一點。


    張昭離席,拱手施禮。“謝陛下,臣願留任,在渤海施政,上報朝廷,下撫移民。四年之後,若渤海不如河間,臣願上書請罪,從此歸隱。”


    劉協嘴角挑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淡淡地說道:“卿言重了。天下廣大,治道複雜,是德是刑,莫衷一是。朕年幼,難以判別,隻能請諸君各逞其能,擇優而用。卿也不妨趁機此會,一展胸中所學,付諸實踐,以驗真偽。”


    張昭想了想,又道:“既然如此,臣冒昧,敢請罷度田。”


    孫策嚇了一跳,連張紘都皺起了眉頭,覺得張昭太過份了。


    度田是天子既定方針,而且已見成效。你不在渤海徹底推行度田也就罷了,居然還要恢複原狀?


    一旁的劉備、麋竺等人看在眼裏,也有些不以為然。


    劉備甚至有些慶幸。虧得張昭不是他的幕僚,否則會被他拖累。


    “陛下……”孫策起身,準備為張昭解釋。


    劉協擺擺手,示意孫策不要著急。“卿欲罷度田,是想證明德治勝於刑治?”


    “是。”張昭梗著脖子,抗聲道:“誠如陛下所說,德刑之爭,由來已久,一直未有定論。臣雖不才,願行德政,以明天下之亂,非儒門之罪,而是儒門之道不行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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