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宮。


    緊張的氣氛在空氣之中悄然傳播,就連來來迴迴的寺人和宮女們的臉上都開始出現了焦慮,在每一個別人看得見看不見的地方輕輕的交頭接耳。


    “聽說趙國的十萬騎兵就要打到鹹陽城下了!”


    “好像那趙國的大將軍廉頗是會吃人的。”


    “而且每晚上都要玩死五名大秦女子才肯罷休。”


    “不是吧?”


    一名名宮女花容失色,開始認真的考慮到時候是不是去皰房弄點灰來抹在自己臉上,但糾結半天還是沒有下定決心。


    大殿之上,秦王顯得頗為疲憊。


    “蒙驁呢,他不是剛剛迴到了鹹陽嗎?既然還沒有死,那就讓他滾來見寡人。寡人倒要好好的聽聽,寡人的七萬大軍是怎麽被趙國人區區三萬騎兵給擊敗的!”


    秦王疲憊的臉上帶著極為明顯的怒意。


    在整個秦國的戰爭布局之中,原本蒙驁是應該最新打開一個破局突破口的方麵,隻要蒙驁這邊能夠獲勝,那麽秦國就能夠隨之開始一整套的合縱連橫,隨後徹底的瓦解趙國所率領的四國同盟並進行反擊。


    然而蒙驁倒好,自己沒有打出突破口不說,反而還成為了趙國的突破口!


    搞到現在秦國雖然也算是瓦解了局麵,可是也搭上了至少三個郡的領土,過去十幾年的擴張和成果一朝盡喪,損失不可謂不慘重。


    在秦王的下首,穰侯魏冉的臉色同樣不算太好,隻見他開口道:“大王,廉頗已經進抵廢丘,距離鹹陽不過兩日路程了。”


    此言一出,秦王的臉色越發陰沉。


    打到了廢丘,這就已經是到了鹹陽的眼皮子底下了。


    秦王深吸了一口氣,冷聲道:“東邊的情況如何了?”


    魏冉道:“昨天剛剛傳來的消息,楚國人已經答應了大王的條件,這個時候的楚軍應該已經進入到韓國境內了。”


    秦王微微點頭,但臉上倒也見不到什麽高興的表情。


    換誰用兩個郡的土地來得到楚國這麽一個盟友都高興不起來。


    秦王又問道:“魏國呢,應該已經撤出河東郡之中了吧?”


    魏冉道:“從路程上來計算的話,魏軍應該已經迴到洛邑附近了。”


    秦王又問道:“韓國呢?”


    魏冉道:“目前還不清楚,但是已經讓人去想辦法說服韓王了。但是韓國畢竟弱小,其實不足為慮。”


    頓了一頓之後,魏冉又道:”不過請大王放心,以如今之局麵來看,隻要能夠逼退正麵趙軍或者擊敗趙軍,那麽廉頗這支偏師自然也就不足為慮了。”


    秦王並沒有因為魏冉的這番安慰而感到有任何的開心,而是淡淡的說道:“所以,直到函穀關方麵的戰事出現大的突破之前,寡人都拿廉頗無可奈何了?”


    魏冉低下了頭,沒有開口說話。


    一陣沉默之後,秦王歎了一口氣,道:“寡人前些天被母後召去,母後似乎對於眼下的戰局知之甚詳,還告訴寡人若是戰局不利的話割地向趙國求和也不是不行。”


    魏冉身體一震,大吃一驚:“這……這怎麽可能?”


    秦王沒有說話,隻是目光隱含深意的看著魏冉。


    魏冉猛然迴過神來,搖頭道:“大王,臣已經有好幾個月都沒有去和太後請安了。”


    秦王仔細的觀察著魏冉的言行舉動,心中不由浮現出幾分疑惑。


    魏冉看上去好像並沒有在說假話,所以這個向太後告密的家夥又是誰?


    魏冉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麽,開口道:“臣迴去之後會找人問一問的。”


    秦王平靜的說道:“如此最好不過了。穰侯,如今乃是國勢危急之時,你作為大秦的相邦,還是要多多的擔起責任才是啊。”


    魏冉站了起來,深施一禮道:“大王放心,魏冉雖然不才,但也分得清楚輕重。”


    秦王道:“如此最好不過。”


    這一次的對話就此結束,就在魏冉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突然一聲高聲稟報讓他停下了腳步。


    “函穀關加急軍情到!!!”


    魏冉迴頭看了秦王一眼,果然不出意外的看到秦王朝著自己點了點頭,於是又重返座位坐下。


    秦王沉聲道:“呈上來!”


    一名宮廷侍衛急匆匆的將這份軍情呈上。


    魏冉看著侍衛手中的緊急軍情,腦海之中也是開始轉動著諸多念頭。


    加急軍情,難道說是函穀關那邊發生了什麽大的變化?


    是韓國撤軍了,還是說楚國人突然趕到,打了一個趙國的措手不及?


    聽說楚國那個大司馬屈原領兵還挺有一套的,就連羋戎都差點死在了他的手裏,如果是屈原領兵北上的話說不定還真的能夠起到這樣的效果。


    魏冉一邊在腦海之中放飛著思緒,一邊注意觀察著上首秦王的反應。


    秦王的心中同樣也是有著諸多猜測,但表麵上卻是頗為淡然的拿過了軍情,拆開了上麵的火漆印泥,然後展開閱讀。


    看著看著,秦王的臉色突然變得鐵青。


    魏冉見狀心中暗道不妙,正當他想要開口詢問究竟發生什麽事情的時候,秦王突然一聲大叫。


    “痛煞我也!”


    哇的一聲,秦王口中噴出一口鮮血,直接後仰栽倒了過去。


    魏冉大吃一驚,一下子從座位上蹦了起來:“大王,大王!來人,快來人啊!該死,快傳宮醫,宮醫!”


    一陣雞飛狗跳之後,秦王被扶入後殿,宮醫們也聞訊趕到,直到這個時候魏冉才終於有心情注意到了那份還被扔在地上的緊急軍情。


    魏冉略微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這份軍情撿了起來。


    在黃色紙張的邊緣處還有秦王的鮮血,已經變成了近似褐色的暗紅。


    魏冉深吸了一口氣,展開了奏章。


    上麵隻寫著一句話。


    “臣白起無能,使趙軍得破函穀。如今趙軍業已進入關中,臣正率軍朝鹹陽撤退,不知幾人能夠得還。請大王知悉後早做決斷!”


    魏冉的腦子嗡的一下,整個人的腿突然一軟,一個踉蹌差點坐在了地上。


    他似乎迴到了十年前的那一天,也就是他得知匡章帶著齊魏韓三國聯軍攻破了函穀關的那天。


    那個時候的關中同樣也是門戶洞開,大秦同樣也是無比的危急。


    不過那一次,大秦依靠著眾誌成城的態度和說客們的三寸不爛之舌終究是以割地求和的代價說服了齊國,讓三國聯軍從關中撤退。


    可是這一次來的可是比齊國要更加兇殘的趙國!


    那位發表了一統天下論、雄心勃勃的趙王真的會隻滿足於攻破函穀關嗎?


    更別提現在的秦國關中還有另外一支趙國廉頗率領的騎兵就近在眼前!


    魏冉突然覺得頭好暈,他左右看了看,步伐有些踉蹌的迴到了自己剛才的座位上,一屁股坐了下來。


    完了。


    函穀關一破,大秦之前的所有割地求和,所有忍辱負重就完全變成了無用功,什麽反擊趙國更是徹底淪為泡影。


    說不定在那位趙王的眼中,此刻大秦的君臣就如同山中的猴子一般無比的可笑!


    怎麽辦?


    饒是魏冉一生經曆了無數大風大浪,這一刻也完全陷入了無所適從之中。


    半個時辰之後,眾多秦國大臣先後趕到,魏冉也沒有心思去理會眾人,而是將涇陽君贏芾以及高陵君嬴悝拉到了一個無人的房間之中。


    贏芾和嬴悝都是秦王的親兄弟,和魏冉以及羋戎一起就是秦國大名鼎鼎的四貴。


    這兩人原本都呆在鹹陽之中,但是後來秦王看這兩兄弟是越發的不爽,加上這兩人又不如魏冉和羋戎這般老辣天天在鹹陽之中欺男霸女的惹事,於是就將這兩人打發到了各自的封地之中,平時沒有什麽事情不得輕易迴轉。


    這一次也是因為廉頗把戰火燃燒到了關中,涇陽和高陵都屬於戰事告急的地帶,這兩兄弟才在前不久急急忙忙腳底抹油迴到了鹹陽。


    魏冉看著麵前的兩名大侄子,冷冷的說道:“你們最近是不是去見了太後?”


    贏芾和嬴悝對視一眼,紛紛點頭。


    魏冉哼了一聲,道:“所以,是誰把外麵的軍情泄露給太後的?”


    一陣沉默之後,兩名侄子終於承受不住魏冉逼視的目光,年紀更大一些的贏芾硬著頭皮道:“是我,我主要是覺得這樣能夠對嬴稷施加一些壓力,舅父也可以……”


    “啪!”一聲極為清脆的耳光聲響起,打斷了贏芾的話。


    魏冉收迴了右手,冷冷的對著贏芾說道:“你那點心思本侯還不知道嗎?閉上你的嘴巴,好好的當你的涇陽君,如今大秦危在旦夕,就不要再動你那點小心思了。”


    贏芾被魏冉這一巴掌扇得暈頭轉向,早就已經在地方上作威作福慣了的他當即大怒,下意識的想要發作,然後徒然想起麵前的這位可是自家的親舅舅,最終還是隻能訕訕的捂著被扇紅的臉頰,默不作聲。


    魏冉看著贏芾,心中是真的氣。


    他當然知道贏芾這個家夥是怎麽想的。


    在上一任秦國國君秦武王剛剛身亡的時候,當時的秦國太後、也就是秦武王的生母惠文後想要讓秦武王的弟弟公子贏壯即位,而宣太後和魏冉則聯合了一批外來者準備扶持自己的兒子上位。


    最開始的時候,宣太後和魏冉是打算扶持贏芾去和贏壯競爭的,但是這時候突然出現了一個變數,那就是在他們派人尋求外援的時候,趙國主父就提出了一個要求——我可以支持你們,但不能讓贏芾這個次子來當國君,因為名不正言不順。你得讓在寡父盟友燕國之中當質子的大哥嬴稷來繼位,這樣不但我們趙國支持你,燕國也可以支持你。


    為了獲取燕趙兩國的支持,宣太後和魏冉毫不猶豫的拋棄了贏芾選擇了嬴稷,反正無論是贏芾還是嬴稷當大王都不影響兩人當太後和相邦。而最終這個選擇也幫助他們擊敗了得到魏國支持的惠文後和公子贏壯,登上了秦國權力的最頂峰。


    換句話說,隻差一點點,現在的秦王就是這位涇陽君贏芾了。


    這種事情,你要說不在意,那絕對是騙人的。


    因此在這些年來,贏芾這家夥明裏暗裏沒有少做動作,就是希望在宣太後以及秦國人麵前抹黑自家的大哥秦王。


    若不是這家夥弄得實在過火,以宣太後和魏冉兩人的地位和權勢,又怎麽可能會坐視秦王將其發配到關中西北邊陲的涇陽去呢?一旁的高陵君嬴悝在這件事情上就是倒了黴,受了贏芾的無辜牽連也被一起趕去了封地。


    原本魏冉以為經過這幾年的鍛煉贏芾應該也是有點進步了,沒想到這才迴到鹹陽沒幾天就故態複萌,在宣太後麵前說三道四。


    魏冉還是看得清局勢的。眼下秦國已經如此艱難,正是大家同舟共濟的時候,要是因為這件事情而讓大家心生嫌隙無法通力合作,那大秦就真的是難上加難了。


    沒有了秦國的強大,那麽自己這個秦國相邦就什麽也不是!


    魏冉怒氣衝衝的說道:“就你知道爭權奪利,本侯和你羋戎叔父就全是傻子什麽都不懂是吧?你再在太後麵前多廢話一句,本侯馬上聯合羋戎向大王進奏章,撤了你的涇陽君封號!”


    就在魏冉臭罵贏芾的時候,房門突然被敲響了。


    “穰侯,大王醒了,請您立刻前往殿中議事。”


    魏冉聞言頓時一喜:“大王醒了?”


    魏冉也顧不得贏芾和嬴悝了,丟下了一句“你們在這裏閉門思過!”之後就急匆匆的跟隨著前來傳話的寺人,來到了後麵秦王的寢殿之中。


    秦王果然已經清醒,隻不過臉色蒼白得嚇人,而且也不能起身,還躺在榻上。


    魏冉趕忙上前:“見大王無恙,老臣這就放心了。”


    魏冉這句話是發自內心。


    雖然一直都在爭權,但魏冉心中對自己還是很有數的。單單憑借一個魏冉和楚國派是撐不起現在這個局勢的,秦王一旦撐不住了,那楚國派和秦國本土派的大分裂必然隨之爆發,秦國就真的是完蛋了。


    秦王十分虛弱的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用低微的聲音緩緩說道:“穰侯啊,如今的局勢,你覺得如何是好?”


    魏冉看了看左右,發現都是大秦的核心人物在列,所有人在用期待的目光看著自己。


    魏冉一咬牙,開口道:“大王,要不然……就割了義渠和河東,向趙國求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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