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莉亞醒了,這大概是艾絲特近一段時間以來唯一聽到的一個好消息了。


    從匆忙跑來的紅毛上司口中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艾絲特腦中一片空白,連手中的筆掉了都沒有察覺到。等她迴過神的時候,自己已經不知何時站在了貝莉亞的病房門口了。


    她用力的擰開房門的把手,跌跌撞撞的衝進了病房。看到盡管仍是一臉蒼白的躺在病床上,卻已經睜開眼看向她的好友。不知為何眼淚突然的湧出了眼眶。明明之前無論如何都哭不出來的,就算無數的情緒堆積在心中簡直要爆炸也掉不出一滴眼淚。


    然而此時,這些感情卻好像突然找到了突破口,借著這突來的淚水兇猛的奔湧出來。


    “嗚嗚嗚……啊啊啊啊……”


    艾絲特跌坐在床邊痛哭起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看著好友哭成這樣,才從死亡邊緣掙紮迴來的貝莉亞嚇的疼痛都忘了,下意識的就要撐著病床的邊緣坐起來。但虛弱的身體卻沒能順著她的意願完成這樣高難度的協調動作。可能隻是讓上半身離開床鋪不到一厘米,她就又躺迴了床鋪上。同時可能因為用力太猛扯到了傷口。貝莉亞不由的發出了嘶嘶的抽氣聲。


    艾絲特有很多話想說,但此時她卻隻是握住了貝莉亞沒有打著點滴的那隻手,趴在床邊抽泣。


    直到麥金色長發的少女止住眼淚的時候,她的聲音已經沙啞的幾乎說不出話來了,又過了好半晌才終於恢複過來。若不是關係夠硬,她早就要被來查房的護士們轟出去了——剛醒過來的病人是很虛弱的,哪兒有你這麽耽誤時間的?還想不想病人好好康複了?


    艾絲特還沒有說話,躺在床上的女子卻用嘶啞的聲音開了口。


    “艾絲特你知道麽,這樣在死神麵前走了一圈,我才發現了很多以前都不曾認真想過的東西。比如……艾絲特你的頭發,都長這麽長了。恍惚想起最早見麵的時候,你的頭發才剛到肩膀,現在卻已經快要過腰了。”


    “呆在神羅,真的是過了很長很長的時間啊。”


    躺在病床上的女子吃力的抽出被艾絲特抓住的手,撩起艾絲特垂在臉頰旁的一縷長發虛虛的握著。目光卻並沒有看著她,而是透過她,看向了很遠很遠的某一處。


    想到剛剛來到神羅,緊張的手腳都不知道放在哪兒好的自己,想到自己跟著前輩去麵試,第一次見到傑內西斯,那個倔強卻又好像火焰一樣的少年的時候。直到這時她才發現,那些曾經被自己忽略了的記憶,是多麽的幸福。自己曾經的那些抱怨,是多麽的珍貴。


    現在她想要過那樣的日子,卻再也迴不到過去了。


    有些事一但發生,就再也迴不去了。


    “對不起……我明明知道傑內西斯不太對勁,卻沒有跟你說過……”艾絲特自責的說到。雖然傑內西斯的反常並非秘密,但她卻總覺得,如果自己能認真的跟貝莉亞說一說,或者能跟傑內西斯開誠布公的談一談的話,可能結果就不會是這樣的了。


    “要是我能和傑內西斯……”


    “沒用的。”


    貝莉亞輕聲打斷了艾絲特還沒有說出口的話語。


    “傑內西斯那家夥……”說到這個害自己躺在這裏的罪魁禍首,貝莉亞的語氣中卻沒有什麽憎惡,相反,更多的是一種說不清的無奈和深深的歎息。


    “有很多事,並不是抽空談一談,說一說,就能解決的了的。”


    覺得能靠談話來解決問題的人。日子都過得太幸福了——都太天真了。


    發生在有些人身上的事情,她們不能感同身受,所以說什麽都顯得那麽蒼白。


    “艾絲特你知道麽,有時候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自己在意的人正在一步步走向滅亡,而自己就在旁邊,卻毫無察覺。”貝莉亞平躺在病床上,兩眼無神的盯著上方慘白的天花板,低聲的說著。


    “……什麽?”貝莉亞的聲音太低了,說的內容又這麽沒頭沒腦的,她沒太聽明白,隻得向前探了探身,想要更清楚的聽到貝莉亞的話。


    “我說……希望你不要跟我一樣。隻能這樣無能為力,你一定要能做些什麽。不管是為了你自己還是薩菲羅斯。”


    傑內西斯也好,安吉爾也好,薩菲羅斯也好,他們都承擔了太多太多。名為命運的東西就好像看不見的枷鎖,一層又一層的捆著他們,像深淵中拉扯。她沒來得及伸出去手去拉他,所以隻能看著他一點一點沒入其中。


    傑內西斯正在向深淵墜落。安吉爾選擇了陪他一起。現在還站在外麵的,就隻有薩菲羅斯一人了。


    “一定一定……不要鬆開拉著薩菲羅斯的手。”


    麵色慘敗的少女用好像要哭出來似的表情說著。那表情看的艾絲特又差點落下淚來,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卻確確實實的感受到了好友的悲傷。


    “千萬不要跟我一樣。”不要跟我一樣後悔,不要跟我一樣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也不要讓薩菲羅斯,變成第二個傑內西斯。


    像傑內西斯這樣的特種兵,怎麽會殺不死她呢。她還能活著,隻是因為他放過了她而已……不,應該說是,他在救自己。許多資料本不是她應該知道的,在那樣的情況下,若是她毫發無傷的話一定會被神羅的高層關起來審查吧——要是落入塔克斯的手中,一定是生死兩難吧。


    相反,如果是他殺傷了她搶走了資料,所有的問題就都由他一人來承擔了。


    她還記得自己倒下時聽到的那聲‘對不起’。雖然那時她的意識已經十分模糊,但還是能聽到他低低的聲音中的難過。他從不是個堅強的人,這次卻因為自己而在他本就柔軟的心底又留下了一道傷痕。


    身上的上好愈合,心底的傷卻時常會再次流出鮮血。


    所以他們之間,到底是誰對不起誰呢?


    或許,他們誰都不欠誰——隻是他們不應該像這樣相識而已吧。


    貝莉亞才剛剛醒來,因此探望的時間不能太長——艾絲特這次已經超時不少了,因此在護士第二次敲門的時候,她還是不舍的離開了病房。


    臨走前,她寬慰貝莉亞道:


    “薩菲羅斯已經去追他們兩人了,平薩菲羅斯的能力,一定能將兩人帶迴來的。”


    她說的無比肯定,也不知到底是為了撫慰好友,還是為了讓自己安心。


    “恩……記得轉告薩菲羅斯,抓到他們的時候,一定替我狠狠地揍他們一頓。”


    雖然覺得可能性很低,但看到艾絲特臉上的惶然時,她還是不由自主的說了這樣一句話。仿佛她已經相信了她的話一樣。


    艾絲特離開沒一會兒,貝莉亞再次沉沉的睡去。


    她又做了一個夢。


    夢到了還是少年時的自己和傑內西斯。


    自己一次又一次的看著那個臉上仍有些許稚氣的倔強少年去執行任務,然後帶著看得見或看不見的傷口得勝歸來。雖然他總是一副輕鬆簡單的樣子,但作戰服和他身上留下的傷痕卻能顯現出當時的兇險情況。


    很多人都說神羅又有了新的英雄候選人,覺得既然有英雄的潛力,那應該無論什麽樣的任務都可以順利完成才對。因此他和安吉爾的任務難度也一直都在提高。一次比一次更危險。


    就連他自己也因為想要同薩菲羅斯一較高下而覺得自己的任務就該這麽有難度。隻是他和薩菲羅斯終究是不同的。這是她從一開始就看出來的事情。


    因為他的強大還是建立在人類的基礎上,就人類而言,他是首屈一指的強者,但同薩菲羅斯這樣天生就強的好像怪物一樣的存在來說,還是有不小的差別的。


    然後她看著他一點一點的被薩菲羅斯落在後麵,甚至就連安吉爾也隱隱有了走在他前麵的趨勢。年複一年,最後就連他自己都察覺到了自己無論怎麽努力都追不上薩菲羅斯這個事實。


    她看著他一點點走向她並不明白的絕望。


    現在迴想起來,若是當時的她能放下那點矜持驕傲,死纏爛打的追著他去了解他,或許現在就不會變成這個樣子了。


    隻可惜那個時候的她還太單純。


    那時候他們都太單純了。


    她想要在神羅這個超級大公司出人頭地,而他想要超越薩菲羅斯成為萬眾敬仰的英雄。覺得這就是值得自己追求一生的事情。因此有太多的事情,她和他都不曾注意到。


    甚至那時候她一直覺得,這輩子能有個這樣會互相嘲諷著進步的損友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直到有一天等他們老去之後,還能一起追憶一下曾經的輝煌人生。吵吵鬧鬧的,老年生活也不會寂寞。


    隻可惜人生就好像脫了軌的列車,隻能悶頭向前衝,再迴不去曾經的軌跡。


    而她直到現在才突然的明白一件事,她會這麽關注那個男人,並非隻是因為他們是多年的好友。而是……她喜歡他。


    雖然不知道這份感情到底有多深,但她曾喜歡過那個火焰一樣的男子的。或許到現在也還喜歡著,隻是可惜這份感情大概再也沒有說出口的機會了。


    說不出她的口,也入不了他的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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