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一次,沒有親眼看到戰爭,但,卻仿佛置身在戰場中一般。


    祝烽坐在一旁。


    他雖然不像南煙那樣有些惶惶然,神情也並不輕鬆,每一滴雨點砸在雨棚上,砸在樹葉上,砸在泥地裏,都像是一點小小的衝擊,他的目光微微的閃爍著,映著眼前這片無邊的銀灰色雨幕,原本就深邃幽遠的雙瞳,此刻更加深不可測。


    南煙甚至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過了許久,剛才那幾個親兵又騎馬從大雨中飛奔了迴來,幾個人身上的衣裳已經完全濕透,連額前的頭發都一縷一縷的往下滴水,但他們根本連抹一把臉都來不及,飛奔跑到皇帝麵前跪拜下來:“皇上。”


    祝烽道:“如何?”


    “那邊確實已經打上了。”


    “戰況如何。”


    “戰事激烈,阿日斯蘭將人馬擺成大陣,而蒙克將他的騎兵分作三股,從三個方向衝擊阿日斯蘭的人馬,將對方的陣型衝散了。”


    “咱們的人馬呢?”


    “也在其中。”


    “混戰可有結果。”


    “如今還沒有。”


    祝烽點點頭,隻說道:“再探。”


    “是。”


    幾個士兵根本連氣都沒來得及喘一口,翻身上了新換的幾匹馬,又飛奔著離開。


    南煙坐在一旁,聽著那幾個士兵的迴報,心裏也揪得皺成一團。


    雖然沒有親眼看著這麽一場戰事,但隻是聽著這些人簡單稟報的話語,甚至,隻是聽著頭頂悶雷滾滾,看著周圍幾乎要隔絕天地的雨幕,就已經讓她感受到戰事的緊張和膠著。


    幾十萬人馬,衝殺到一處,那是什麽樣的場景。


    這個時候,雨水已經在地上集起了一些淺淺的水窪,將地麵都澆透了。雨水的生冷氣和土地的腥氣混雜在一起迎麵撲來。


    南煙聞著,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這,好像血腥的味道。


    不知道現在那邊,是不是已經血肉橫飛了。


    她想了一會兒,又轉頭看向祝烽,輕聲說道:“皇上。”


    “嗯?”


    祝烽轉頭看她。


    南煙壓低聲音道:“皇上之前說,你給蒙克的人馬隻是‘出工不出力’,真會如此嗎?”


    祝烽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認為呢?”


    南煙想了想,輕聲說道:“皇上在談判的時候,對他們雙方的要求都是最大限度的先滅對方的有生力量,那皇上的人馬在這樣的情況下,不可能不出力的。”


    祝烽輕輕的點頭。


    “不過,”


    南煙輕聲說道:“若是這樣,阿日斯蘭會不會發現?”


    祝烽淡淡一笑,道:“你以為,人打起仗來,還有精力關注身邊的人?”


    “……”


    “你走一下神,身上就可能多挨一刀。”


    “……”


    “沒有人敢在這種時候走神的。”


    “那,阿日斯蘭呢?”


    “……”


    “他會親自參戰嗎?”


    祝烽道:“這倒不會。現在,他還沒有窮途末路到要自己參戰的時候。哪怕要鼓舞士氣,親自殺敵,也不是在這個時候。”


    “那是在——”


    祝烽道:“第二次衝鋒的時候。”


    南煙驀地睜大了雙眼。


    她一下子明白了過來,為什麽明明祝烽是兩麵“誆騙”,可給阿日斯蘭的幫助和給蒙克的幫助卻不同。


    因為,要先以絕對的優勢剿殺一方,在這一方僅剩下最後可以反擊的人馬和力量的時候,再以自己的人馬為生力軍幫助他們衝殺另一方麵。


    這樣一來,兩邊殲滅的人數,都是相當的。


    若他給兩邊的都是同樣的幫助,同時衝殺,那可能自己的人馬也會損失不少。


    南煙喃喃道:“皇上好狡——皇上英明!”


    祝烽瞥了她一眼。


    這個時候,說不緊張是騙人的,不管他早年曾經取得過多少的勝利,又如何對這一場大戰了如指掌,可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沒有人能肯定一場戰爭勝利。


    他的心裏,還是會緊張。


    南煙又說道:“那,現在的阿日斯蘭和蒙克應該都在督戰。若是被阿日斯蘭發現了呢?”


    “……”


    “咱們的人馬著白衣,可跟他們不同啊。”


    祝烽抬頭看了一眼外麵幾乎快要把天地都吞噬的雨幕,沒說話。


    “啊——”


    南煙立刻明白過來。


    這麽大的雨,離他們外十幾丈遠,幾乎就已經人畜難辨了,阿日斯蘭和蒙克他們畢竟身份不同,要督戰,也要離得較遠,不可能那麽近距離的去看。


    再加上這樣的雨天,在泥潭裏打仗,白衣服一眨眼就變黑了。


    誰還認得清誰?


    南煙又輕歎了一聲,道:“皇上英明。”


    祝烽沒有說話,仍舊靜靜的盯著前方蒼茫的雨幕。


    時間隨著傾盆大雨飛快的流逝,很快,便到了傍晚。


    原本一整天都是陰灰的天空,這個時候已經差不多全黑了下來,隻能勉強看到遠處的一點天光,而大雨一點都沒有減弱。


    不遠處的玉練河暴漲,河水已經漫過岸邊,浸入了這片白樺林地了。


    這時,一陣馬蹄聲響起。


    南煙急忙抬頭去看,之前的親兵已經跑累了,這已經是換的第三撥人馬,幾個人翻身下馬,衝到了祝烽的麵前:“皇上!”


    這一迴,祝烽的口氣也不像之前那麽平穩。


    反倒顯得有些緊繃,隻問道:“如何?”


    那士兵沉聲說道:“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南煙在一旁,隻聽著這幾個字,就感到一陣發寒。


    但這個時候,甚至已經沒有人顧得上給貴妃披上一件衣裳,她自己也顧不上,隻轉頭看向祝烽。


    隻見祝烽眼中閃過了一道冷光。


    道:“時候到了。”


    說完一揮手:“讓我們的人馬上!”


    “是!”


    話音一落,陳紫霄已經翻身上馬,停留在樹林外的那些人馬此刻已經集結完畢,他們蹲坐了一天,頭頂著雨布,雖然淋不著雨,但這麽幹坐著,眾人早就難以按捺。


    此刻一聲令下,眾人全都跟著陳紫霄衝入了雨幕當中。


    而祝烽也站起身來,一揮手,旁人立刻牽過一匹馬來。


    他要親自過去觀戰了!


    南煙也一下子站起身來,上前說道:“皇上,妾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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