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季長安一直在焦慮。</p>
每當北方的消息送來時，總是會引發許多人打聽。</p>
“北遼前鋒大軍到了。”</p>
“斥候大戰如火如荼！”</p>
周遵聽著這些消息，想著的卻是女婿。</p>
楊玄沒來信。</p>
從傳來北遼大軍南下的消息後，楊玄就斷了書信。不過，周寧那邊的倒是沒斷過，隻是從未談及大戰之事。</p>
“二十萬大軍呐！”</p>
幾個官員在唏噓。</p>
見到周遵後，又悄然走了。</p>
常牧站在側後方，雙手攏在袖口裏，唿一口氣，看著白氣在空中緩緩消散，說道：“這就是在惡心人！”</p>
“二十萬大軍南下，老夫的女婿是北疆大將，此戰若是不敵，他罪責難逃。”周遵澹澹的道：“這些人，心思不正。”</p>
“把關乎大唐安危的大事，當做是黨同伐異的工具，無恥了些！”常牧搖搖頭。</p>
“國丈！”</p>
楊鬆成過來了。</p>
微笑，“北疆大戰在即，你那女婿可曾來信？”</p>
周遵搖頭。</p>
楊鬆成親切的道：“前方大戰，長輩關切擔憂，年輕人總是忘乎所以……”</p>
周遵打斷了他，“要守密。”</p>
楊鬆成張開嘴，“啊……哈哈哈哈！”</p>
軍中的消息豈能隨便泄露？</p>
楊鬆成掩飾一笑，“兵部這陣子頻繁推演，說勝算三成。老夫心想你那女婿也是名將，若是能問問也好。”</p>
“國丈的同情心泛濫了些。”</p>
周遵毫不猶豫的給了楊鬆成一巴掌。</p>
楊鬆成頷首，“是啊！人老了便是如此。對了，先前陛下令各處府兵收攏關中，長安諸衛要多加操練！”</p>
最近周遵在朝中和楊鬆成暗鬥了幾次，壞了楊鬆成的部署。兩邊看似言笑晏晏，實則都恨不能一刀捅死對方。</p>
“這消息還沒來，國丈何必如何悲觀？難道國丈在北疆有親人？”周遵冷笑。</p>
詛咒我女婿，老夫咒死你！</p>
楊鬆成笑了笑，“並無。”</p>
二人相對默然，但氣氛卻漸漸緊張。</p>
邊上的常牧幹咳一聲，但兩位大老沒搭理。</p>
周圍的官吏見了這個場麵都繞著走。</p>
“周侍郎最近壞了國丈不少事。”</p>
“國丈怕是恨不能弄死他！”</p>
“可國丈也壞了他不少事！”</p>
“這便是冤家對頭啊！”</p>
“……”</p>
議論紛紛中，楊鬆成輕聲道：“要保重！”</p>
老家夥對周遵已經失去了耐心，曾經的盟友變成了仇敵，那雙老眼中多了冷意。</p>
“你也一樣。”</p>
二人相對一笑。</p>
以後！</p>
大夥兒就是死敵了！</p>
楊鬆成腳步從容，周遵走在另一側，雙方並行，常牧過來，“郎君方才那話太狠了些。”</p>
“他在詛咒阿寧和子泰，老夫若是忍了，那還是老夫？”</p>
什麽世家門閥的風度……得了吧！大夥兒都是凡人，把那張風度翩翩的臉皮揭開，內裏比誰都兇狠。</p>
噠噠噠！</p>
皇城外，馬蹄聲急切。</p>
接著止住。</p>
彷佛是心有靈犀，楊鬆成和周遵止步，同時看向皇城大門。</p>
大門那裏有軍士看守。</p>
隻看到一陣紛亂，接著，兩個背著小旗的軍士衝了進來。</p>
風塵仆仆！</p>
滿麵黝黑！</p>
疲倦欲死。</p>
但難掩興奮之色。</p>
一個軍士竟然帶著露布。</p>
他高舉露布，奮力喊道：</p>
“大捷！北疆大捷！”</p>
轟隆！</p>
這一聲呐喊，讓整個皇城都安靜了下來。</p>
戰前，無數猜測。</p>
戰敗，北遼大軍將會長驅直入，兵臨關中。</p>
天下，將會震動！</p>
再鎮定的人，也會焦慮不安。</p>
此刻看到報捷的信使，那顆心啊！</p>
一下就鬆了下去，隨後飛了起來。</p>
陰霾的天空，彷佛也變得明媚起來。</p>
“說！”一個老邁官員嘶吼道。</p>
軍士喊道：“北遼皇帝赫連峰禦駕親征，二十萬大軍與我北疆軍廝殺，左路使君楊玄領軍率先反擊，隨後大軍掩殺，擊敗……”</p>
後麵的周遵沒有聽進去。</p>
勝了！</p>
北疆軍勝了！</p>
渾身輕鬆的周遵此刻隻想去喝一杯。</p>
但在此之前，他得出口惡氣。</p>
他緩緩走到了楊鬆成身前。</p>
微笑。</p>
“我那女婿讓國丈，失望了。”</p>
後麵，常牧難掩興奮，揮拳咆孝，“大捷！”</p>
“大捷！”</p>
無數人在歡唿。</p>
“首功竟然是楊玄！”</p>
那個萬年縣的不良人，不良帥，縣尉……直至去了北疆，在他們看來是進了地獄。</p>
那個年輕人，在地獄中經曆了烈火焚燒，浴火重生。</p>
消息傳進了宮中。</p>
“陛下，大捷啊！”</p>
韓石頭興奮的手舞足蹈，“大捷啊！”</p>
貴妃看到了他眼中的淚水，低聲道：“石頭忠心耿耿！”</p>
皇帝也興奮難耐，但隨即冷靜了下來，“朕這陣子有些焦慮，石頭這是在為朕高興。”</p>
韓石頭甚至在哽咽。</p>
這陣子，皇帝雖然掩飾著，但熟悉他的人都知曉，皇帝在焦慮，很嚴重的焦慮。</p>
韓石頭是他的身邊人，為此狂喜，應當。</p>
皇帝的眼眶有些濕潤，“迴去好生歇歇，啊！”</p>
韓石頭抹了一把淚，“此乃大喜，奴婢僭越，為陛下賞賜。”</p>
皇帝含笑點頭。</p>
韓石頭出去，隨後用自己的私財賞賜了梨園的人。</p>
這是犯忌諱的事兒，但在此刻卻無人吭氣。</p>
誰都知曉北疆大戰失敗的後果，長安，將會不安。</p>
故而韓石頭用私財打賞大夥兒，也是一種發泄。</p>
聽著外麵的歡唿，皇帝閉上眼睛。</p>
“黃春輝……朕，等著他！”</p>
……</p>
每年年底，地方官員就得帶著禮物趕赴長安。</p>
偏僻地方的官員甚至得提前許久出發，以至於有人笑著說，自己為官的時間一半在往來於長安的路上，一半才是在地方履職。</p>
長安城的人也習慣了年底看到官員們鄉巴老似的進長安城的場景。</p>
久在鄉下地方，看到繁華的都城，那種興奮啊！</p>
幾個地方官員在城門外下馬，一邊活動腿腳，一邊興奮的談論著這座雄偉的城池。</p>
“真是龐大啊！”</p>
“進去朱雀大街才讓你目瞪口呆。”</p>
“上次就見過，很是震撼。”</p>
“人頭攢動，讓人覺著這便是仙境。”</p>
“兄台是來自於哪裏？邊疆吧？”</p>
“哎！你怎地知曉？”</p>
“大唐之外多蠻夷，不知禮義廉恥，看著恍若獸類。見多了，自然就會覺著大唐便是人間仙境！”</p>
“妙哉！兄台一番話讓我如醍醐灌頂呐！”</p>
幾個官員讚歎許久。</p>
“相公以為如何？”</p>
楊玄和黃春輝在不遠處。</p>
黃春輝負手看著長安城，說道：“老夫也有一陣子沒來了。長安城看著雄偉，可再雄偉的城池，也有被打破的一天。而這個打破，多半是從內部。”</p>
這話饒有深意。</p>
“有人說是德行。”楊玄說道。</p>
“德行是行於內部，外敵你講德行，那不是與獸類談吃素嗎？”黃春輝說道。</p>
這話堪稱是一針見血。</p>
楊玄笑道：“是啊！和外敵談德行，那便是和獸類談修煉。”</p>
對牛彈琴。</p>
“站了許久了。”黃春輝說道。</p>
“相公，再站站吧！”</p>
“看多了，也煩！”</p>
黃春輝緩緩走向城門。</p>
“相公！”</p>
楊玄不知怎地，就叫住了他。</p>
黃春輝迴身，就如同是在桃縣府中那樣，耷拉著眼皮，“何事？”</p>
“沒事。”楊玄強笑。</p>
黃春輝走過來，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抬眸，“子泰。”</p>
“在！”</p>
“老夫走了。”</p>
“嗯！”</p>
“記住了，人這一輩子，會經曆坦途，會經曆坎坷。</p>
如何度過？</p>
坦途時要自省，要反思。</p>
坎坷時要豁達，要耐得住寂寞……</p>
一句話，寵辱不驚，才能不負此生。”</p>
“是。”</p>
“眼圈紅什麽？”</p>
“風有些大。”</p>
黃春輝看著他，陽光照在滿是皺褶的臉上，看著多了幾分柔和。</p>
“子泰。”</p>
“嗯！”</p>
“以後的路，要自己走了。”</p>
“是。”</p>
“站好！”</p>
黃春輝仔細看著他，然後微笑，“好好走，老夫在看著你！”</p>
他轉身，一步步走向城門。</p>
腳步蹣跚，但卻堅定。</p>
“是……是黃相公！”</p>
“見過黃相公！”</p>
“黃相公迴來了。”</p>
黃春輝微笑拱手，一步步走進了長安城。</p>
“郎君，你哭了？”</p>
薑鶴兒問道。</p>
“沒。”</p>
楊玄沒哭。</p>
他隻是看著那道身影緩緩走進長安城。</p>
直至消失，依舊不舍。</p>
黃春輝迴到了長安城，先進宮。</p>
沒有人知曉他和皇帝說了些什麽，隨後出宮歸家。</p>
宮中緊接著便賞賜了許多錢財，又加了國公頭銜。</p>
黃春輝，解甲歸田了。</p>
有心人盤算過時日，得出了一個結論：北疆大戰剛結束沒幾日，黃春輝就啟程來長安，這一路幾乎沒怎麽停留。</p>
這不是一個有異心的臣子的表現！</p>
堪稱是忠心耿耿！</p>
但他丟下了一個‘爛攤子’</p>
廖勁上位，下一個是誰？</p>
黃春輝舉薦了楊玄。</p>
就在大夥兒揣摩此事時。</p>
楊玄緩緩走到了皇城前。</p>
“楊使君。”</p>
“是我。”</p>
守門的軍士肅然而立，“見過楊使君。”</p>
楊玄迴來了。</p>
捷報中，是他帶著左翼陳州軍率先擊潰了敵軍，發動反擊。</p>
此戰首功！</p>
看著還是那麽和氣。</p>
“郎君太和氣了些。”老賊有些失望。</p>
“不和氣要什麽？”王老二問道。</p>
“要……霸氣！”</p>
楊玄進了皇城，一路到了戶部外。</p>
“來了？”</p>
羅才老了。</p>
“來了。”</p>
楊玄手中拎著個布袋子，隨手擱在邊上。</p>
“不像話！”羅才板著臉。</p>
“我這還得去宮外請見，就不多留了。”</p>
楊玄準備告辭。</p>
“等等。”羅才叫住他，“節度副使之事，難！”</p>
他私下就旁敲側擊過，覺得此事幾乎不可能。</p>
年輕人，大概會沮喪吧！</p>
可他看到的隻是微笑。</p>
“難，才有趣！”</p>
羅才一怔，突然發現楊玄的氣息變了，變化很大。</p>
出了戶部。</p>
外麵一個官員在等候。</p>
“兵部主事曹德利，見過楊使君。”</p>
楊玄微微頷首，“何事？”</p>
曹德利說道：“請楊使君去述職。”</p>
楊玄掏掏耳朵，“你說什麽？”</p>
曹德利提高嗓門，“請楊使君去述職。”</p>
周圍的官吏止步，他們聽到了些弦外之音。</p>
楊玄歸來，首先來吏部報個到，這是應有之意。</p>
接下來該求見皇帝，還是去兵部述職，這事兒見仁見智。</p>
也能看出楊玄此刻的心態來。</p>
可這事兒該由楊玄來選擇，而不是兵部派人來催促。</p>
這個態度，不對！</p>
楊玄跟著去，此戰首功的氣勢就被打下去了。</p>
也就是說，曹德利此來，便是殺威風的。</p>
……</p>
兵部，張煥冷著臉問道：“北疆大捷的頭號功臣來了，兵部沒說送上笑臉，反而給了殺威棍……誰讓曹德利去的？”</p>
鄭遠東搖頭，“老夫也在想，是誰這般不長眼。”</p>
梁靖說道：“曹德利不是我的人！”</p>
張煥罵道：“去，帶迴來。”</p>
梁靖幽幽的道：“子泰的氣勢……”</p>
楊玄要謀劃節度副使一職，此戰首功便是最大的倚仗。</p>
兵部這時候送上殺威棍，用意不言而喻。</p>
……</p>
這個道理誰都知曉。</p>
楊玄看看左右，那些官吏有的擔憂，有的不忿，有的是看戲不嫌事大的歡喜。</p>
“沒空！”</p>
楊玄準備去請見皇帝。</p>
曹德利微笑，“還請楊使君去一趟！”</p>
地方官官階再高，可到了長安城也得夾著尾巴做人……京官見官大三級，這話不是吹噓。地方官若是得罪了六部官員，以後有的是法子整治你。</p>
哪怕是一個門子，你也不知曉他身後有什麽錯綜複雜的關係網，能不得罪就別得罪。</p>
但，這個殺威棍給的有些過了啊！</p>
那些官吏搖頭。</p>
但隻能接受！</p>
換了他們自己，不但得接受，還得笑著。</p>
楊玄笑了笑，“讓開！”</p>
曹德利搖頭，微笑，“還請楊使君前去。”</p>
“我說，讓開！”</p>
曹德利搖頭。</p>
楊玄也搖頭，莞爾道：“北疆大戰，敵軍二十萬，我領軍兩萬迎戰林雅的精銳。</p>
</p>
雲山騎渾身披著重甲，看著恍若九幽地府中的鬼差。</p>
若是你這等蠢貨在場，怕是會嚇尿了。</p>
可所謂的雲山騎，卻在我的手中灰飛煙滅。</p>
和他們相比，你覺著，自己算個什麽東西？也敢擋著耶耶的道？！”</p>
曹德利梗著脖子，“這裏是長安，我乃兵部主事……”</p>
“耶耶打的便是你這個主事！”</p>
楊玄一腳踹去。</p>
曹德利被踹飛到了邊上，倒地，指著楊玄，隨即嗝兒一聲。</p>
暈了！</p>
楊玄拍拍手，“草泥馬！”</p>
他就這麽一步步走到了皇宮大門外。</p>
“陳州刺史楊玄，請見陛下！”</p>
身後。</p>
鴉雀無聲！</p>
每當北方的消息送來時，總是會引發許多人打聽。</p>
“北遼前鋒大軍到了。”</p>
“斥候大戰如火如荼！”</p>
周遵聽著這些消息，想著的卻是女婿。</p>
楊玄沒來信。</p>
從傳來北遼大軍南下的消息後，楊玄就斷了書信。不過，周寧那邊的倒是沒斷過，隻是從未談及大戰之事。</p>
“二十萬大軍呐！”</p>
幾個官員在唏噓。</p>
見到周遵後，又悄然走了。</p>
常牧站在側後方，雙手攏在袖口裏，唿一口氣，看著白氣在空中緩緩消散，說道：“這就是在惡心人！”</p>
“二十萬大軍南下，老夫的女婿是北疆大將，此戰若是不敵，他罪責難逃。”周遵澹澹的道：“這些人，心思不正。”</p>
“把關乎大唐安危的大事，當做是黨同伐異的工具，無恥了些！”常牧搖搖頭。</p>
“國丈！”</p>
楊鬆成過來了。</p>
微笑，“北疆大戰在即，你那女婿可曾來信？”</p>
周遵搖頭。</p>
楊鬆成親切的道：“前方大戰，長輩關切擔憂，年輕人總是忘乎所以……”</p>
周遵打斷了他，“要守密。”</p>
楊鬆成張開嘴，“啊……哈哈哈哈！”</p>
軍中的消息豈能隨便泄露？</p>
楊鬆成掩飾一笑，“兵部這陣子頻繁推演，說勝算三成。老夫心想你那女婿也是名將，若是能問問也好。”</p>
“國丈的同情心泛濫了些。”</p>
周遵毫不猶豫的給了楊鬆成一巴掌。</p>
楊鬆成頷首，“是啊！人老了便是如此。對了，先前陛下令各處府兵收攏關中，長安諸衛要多加操練！”</p>
最近周遵在朝中和楊鬆成暗鬥了幾次，壞了楊鬆成的部署。兩邊看似言笑晏晏，實則都恨不能一刀捅死對方。</p>
“這消息還沒來，國丈何必如何悲觀？難道國丈在北疆有親人？”周遵冷笑。</p>
詛咒我女婿，老夫咒死你！</p>
楊鬆成笑了笑，“並無。”</p>
二人相對默然，但氣氛卻漸漸緊張。</p>
邊上的常牧幹咳一聲，但兩位大老沒搭理。</p>
周圍的官吏見了這個場麵都繞著走。</p>
“周侍郎最近壞了國丈不少事。”</p>
“國丈怕是恨不能弄死他！”</p>
“可國丈也壞了他不少事！”</p>
“這便是冤家對頭啊！”</p>
“……”</p>
議論紛紛中，楊鬆成輕聲道：“要保重！”</p>
老家夥對周遵已經失去了耐心，曾經的盟友變成了仇敵，那雙老眼中多了冷意。</p>
“你也一樣。”</p>
二人相對一笑。</p>
以後！</p>
大夥兒就是死敵了！</p>
楊鬆成腳步從容，周遵走在另一側，雙方並行，常牧過來，“郎君方才那話太狠了些。”</p>
“他在詛咒阿寧和子泰，老夫若是忍了，那還是老夫？”</p>
什麽世家門閥的風度……得了吧！大夥兒都是凡人，把那張風度翩翩的臉皮揭開，內裏比誰都兇狠。</p>
噠噠噠！</p>
皇城外，馬蹄聲急切。</p>
接著止住。</p>
彷佛是心有靈犀，楊鬆成和周遵止步，同時看向皇城大門。</p>
大門那裏有軍士看守。</p>
隻看到一陣紛亂，接著，兩個背著小旗的軍士衝了進來。</p>
風塵仆仆！</p>
滿麵黝黑！</p>
疲倦欲死。</p>
但難掩興奮之色。</p>
一個軍士竟然帶著露布。</p>
他高舉露布，奮力喊道：</p>
“大捷！北疆大捷！”</p>
轟隆！</p>
這一聲呐喊，讓整個皇城都安靜了下來。</p>
戰前，無數猜測。</p>
戰敗，北遼大軍將會長驅直入，兵臨關中。</p>
天下，將會震動！</p>
再鎮定的人，也會焦慮不安。</p>
此刻看到報捷的信使，那顆心啊！</p>
一下就鬆了下去，隨後飛了起來。</p>
陰霾的天空，彷佛也變得明媚起來。</p>
“說！”一個老邁官員嘶吼道。</p>
軍士喊道：“北遼皇帝赫連峰禦駕親征，二十萬大軍與我北疆軍廝殺，左路使君楊玄領軍率先反擊，隨後大軍掩殺，擊敗……”</p>
後麵的周遵沒有聽進去。</p>
勝了！</p>
北疆軍勝了！</p>
渾身輕鬆的周遵此刻隻想去喝一杯。</p>
但在此之前，他得出口惡氣。</p>
他緩緩走到了楊鬆成身前。</p>
微笑。</p>
“我那女婿讓國丈，失望了。”</p>
後麵，常牧難掩興奮，揮拳咆孝，“大捷！”</p>
“大捷！”</p>
無數人在歡唿。</p>
“首功竟然是楊玄！”</p>
那個萬年縣的不良人，不良帥，縣尉……直至去了北疆，在他們看來是進了地獄。</p>
那個年輕人，在地獄中經曆了烈火焚燒，浴火重生。</p>
消息傳進了宮中。</p>
“陛下，大捷啊！”</p>
韓石頭興奮的手舞足蹈，“大捷啊！”</p>
貴妃看到了他眼中的淚水，低聲道：“石頭忠心耿耿！”</p>
皇帝也興奮難耐，但隨即冷靜了下來，“朕這陣子有些焦慮，石頭這是在為朕高興。”</p>
韓石頭甚至在哽咽。</p>
這陣子，皇帝雖然掩飾著，但熟悉他的人都知曉，皇帝在焦慮，很嚴重的焦慮。</p>
韓石頭是他的身邊人，為此狂喜，應當。</p>
皇帝的眼眶有些濕潤，“迴去好生歇歇，啊！”</p>
韓石頭抹了一把淚，“此乃大喜，奴婢僭越，為陛下賞賜。”</p>
皇帝含笑點頭。</p>
韓石頭出去，隨後用自己的私財賞賜了梨園的人。</p>
這是犯忌諱的事兒，但在此刻卻無人吭氣。</p>
誰都知曉北疆大戰失敗的後果，長安，將會不安。</p>
故而韓石頭用私財打賞大夥兒，也是一種發泄。</p>
聽著外麵的歡唿，皇帝閉上眼睛。</p>
“黃春輝……朕，等著他！”</p>
……</p>
每年年底，地方官員就得帶著禮物趕赴長安。</p>
偏僻地方的官員甚至得提前許久出發，以至於有人笑著說，自己為官的時間一半在往來於長安的路上，一半才是在地方履職。</p>
長安城的人也習慣了年底看到官員們鄉巴老似的進長安城的場景。</p>
久在鄉下地方，看到繁華的都城，那種興奮啊！</p>
幾個地方官員在城門外下馬，一邊活動腿腳，一邊興奮的談論著這座雄偉的城池。</p>
“真是龐大啊！”</p>
“進去朱雀大街才讓你目瞪口呆。”</p>
“上次就見過，很是震撼。”</p>
“人頭攢動，讓人覺著這便是仙境。”</p>
“兄台是來自於哪裏？邊疆吧？”</p>
“哎！你怎地知曉？”</p>
“大唐之外多蠻夷，不知禮義廉恥，看著恍若獸類。見多了，自然就會覺著大唐便是人間仙境！”</p>
“妙哉！兄台一番話讓我如醍醐灌頂呐！”</p>
幾個官員讚歎許久。</p>
“相公以為如何？”</p>
楊玄和黃春輝在不遠處。</p>
黃春輝負手看著長安城，說道：“老夫也有一陣子沒來了。長安城看著雄偉，可再雄偉的城池，也有被打破的一天。而這個打破，多半是從內部。”</p>
這話饒有深意。</p>
“有人說是德行。”楊玄說道。</p>
“德行是行於內部，外敵你講德行，那不是與獸類談吃素嗎？”黃春輝說道。</p>
這話堪稱是一針見血。</p>
楊玄笑道：“是啊！和外敵談德行，那便是和獸類談修煉。”</p>
對牛彈琴。</p>
“站了許久了。”黃春輝說道。</p>
“相公，再站站吧！”</p>
“看多了，也煩！”</p>
黃春輝緩緩走向城門。</p>
“相公！”</p>
楊玄不知怎地，就叫住了他。</p>
黃春輝迴身，就如同是在桃縣府中那樣，耷拉著眼皮，“何事？”</p>
“沒事。”楊玄強笑。</p>
黃春輝走過來，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抬眸，“子泰。”</p>
“在！”</p>
“老夫走了。”</p>
“嗯！”</p>
“記住了，人這一輩子，會經曆坦途，會經曆坎坷。</p>
如何度過？</p>
坦途時要自省，要反思。</p>
坎坷時要豁達，要耐得住寂寞……</p>
一句話，寵辱不驚，才能不負此生。”</p>
“是。”</p>
“眼圈紅什麽？”</p>
“風有些大。”</p>
黃春輝看著他，陽光照在滿是皺褶的臉上，看著多了幾分柔和。</p>
“子泰。”</p>
“嗯！”</p>
“以後的路，要自己走了。”</p>
“是。”</p>
“站好！”</p>
黃春輝仔細看著他，然後微笑，“好好走，老夫在看著你！”</p>
他轉身，一步步走向城門。</p>
腳步蹣跚，但卻堅定。</p>
“是……是黃相公！”</p>
“見過黃相公！”</p>
“黃相公迴來了。”</p>
黃春輝微笑拱手，一步步走進了長安城。</p>
“郎君，你哭了？”</p>
薑鶴兒問道。</p>
“沒。”</p>
楊玄沒哭。</p>
他隻是看著那道身影緩緩走進長安城。</p>
直至消失，依舊不舍。</p>
黃春輝迴到了長安城，先進宮。</p>
沒有人知曉他和皇帝說了些什麽，隨後出宮歸家。</p>
宮中緊接著便賞賜了許多錢財，又加了國公頭銜。</p>
黃春輝，解甲歸田了。</p>
有心人盤算過時日，得出了一個結論：北疆大戰剛結束沒幾日，黃春輝就啟程來長安，這一路幾乎沒怎麽停留。</p>
這不是一個有異心的臣子的表現！</p>
堪稱是忠心耿耿！</p>
但他丟下了一個‘爛攤子’</p>
廖勁上位，下一個是誰？</p>
黃春輝舉薦了楊玄。</p>
就在大夥兒揣摩此事時。</p>
楊玄緩緩走到了皇城前。</p>
“楊使君。”</p>
“是我。”</p>
守門的軍士肅然而立，“見過楊使君。”</p>
楊玄迴來了。</p>
捷報中，是他帶著左翼陳州軍率先擊潰了敵軍，發動反擊。</p>
此戰首功！</p>
看著還是那麽和氣。</p>
“郎君太和氣了些。”老賊有些失望。</p>
“不和氣要什麽？”王老二問道。</p>
“要……霸氣！”</p>
楊玄進了皇城，一路到了戶部外。</p>
“來了？”</p>
羅才老了。</p>
“來了。”</p>
楊玄手中拎著個布袋子，隨手擱在邊上。</p>
“不像話！”羅才板著臉。</p>
“我這還得去宮外請見，就不多留了。”</p>
楊玄準備告辭。</p>
“等等。”羅才叫住他，“節度副使之事，難！”</p>
他私下就旁敲側擊過，覺得此事幾乎不可能。</p>
年輕人，大概會沮喪吧！</p>
可他看到的隻是微笑。</p>
“難，才有趣！”</p>
羅才一怔，突然發現楊玄的氣息變了，變化很大。</p>
出了戶部。</p>
外麵一個官員在等候。</p>
“兵部主事曹德利，見過楊使君。”</p>
楊玄微微頷首，“何事？”</p>
曹德利說道：“請楊使君去述職。”</p>
楊玄掏掏耳朵，“你說什麽？”</p>
曹德利提高嗓門，“請楊使君去述職。”</p>
周圍的官吏止步，他們聽到了些弦外之音。</p>
楊玄歸來，首先來吏部報個到，這是應有之意。</p>
接下來該求見皇帝，還是去兵部述職，這事兒見仁見智。</p>
也能看出楊玄此刻的心態來。</p>
可這事兒該由楊玄來選擇，而不是兵部派人來催促。</p>
這個態度，不對！</p>
楊玄跟著去，此戰首功的氣勢就被打下去了。</p>
也就是說，曹德利此來，便是殺威風的。</p>
……</p>
兵部，張煥冷著臉問道：“北疆大捷的頭號功臣來了，兵部沒說送上笑臉，反而給了殺威棍……誰讓曹德利去的？”</p>
鄭遠東搖頭，“老夫也在想，是誰這般不長眼。”</p>
梁靖說道：“曹德利不是我的人！”</p>
張煥罵道：“去，帶迴來。”</p>
梁靖幽幽的道：“子泰的氣勢……”</p>
楊玄要謀劃節度副使一職，此戰首功便是最大的倚仗。</p>
兵部這時候送上殺威棍，用意不言而喻。</p>
……</p>
這個道理誰都知曉。</p>
楊玄看看左右，那些官吏有的擔憂，有的不忿，有的是看戲不嫌事大的歡喜。</p>
“沒空！”</p>
楊玄準備去請見皇帝。</p>
曹德利微笑，“還請楊使君去一趟！”</p>
地方官官階再高，可到了長安城也得夾著尾巴做人……京官見官大三級，這話不是吹噓。地方官若是得罪了六部官員，以後有的是法子整治你。</p>
哪怕是一個門子，你也不知曉他身後有什麽錯綜複雜的關係網，能不得罪就別得罪。</p>
但，這個殺威棍給的有些過了啊！</p>
那些官吏搖頭。</p>
但隻能接受！</p>
換了他們自己，不但得接受，還得笑著。</p>
楊玄笑了笑，“讓開！”</p>
曹德利搖頭，微笑，“還請楊使君前去。”</p>
“我說，讓開！”</p>
曹德利搖頭。</p>
楊玄也搖頭，莞爾道：“北疆大戰，敵軍二十萬，我領軍兩萬迎戰林雅的精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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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山騎渾身披著重甲，看著恍若九幽地府中的鬼差。</p>
若是你這等蠢貨在場，怕是會嚇尿了。</p>
可所謂的雲山騎，卻在我的手中灰飛煙滅。</p>
和他們相比，你覺著，自己算個什麽東西？也敢擋著耶耶的道？！”</p>
曹德利梗著脖子，“這裏是長安，我乃兵部主事……”</p>
“耶耶打的便是你這個主事！”</p>
楊玄一腳踹去。</p>
曹德利被踹飛到了邊上，倒地，指著楊玄，隨即嗝兒一聲。</p>
暈了！</p>
楊玄拍拍手，“草泥馬！”</p>
他就這麽一步步走到了皇宮大門外。</p>
“陳州刺史楊玄，請見陛下！”</p>
身後。</p>
鴉雀無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