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官道上,一騎絕塵。


    馬背上的年輕人不時迴頭看一眼,罵道:“賤狗奴,這裏是北疆!”


    十餘騎正在後麵緊追不舍。


    為首旳男子臉頰上有包紮,一塊布從鼻梁上拉到了腦後綁著,看著有些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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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前一後的疾馳,直至下午,前方失去了年輕人的蹤跡。


    布條男子下馬,一個中年男子過來,“小郎君,臉上的傷口覺著如何?”


    有人在地上墊了塊厚布,男子坐下,仰頭,“有些發癢。”


    中年男子過來,緩緩解開了他臉上的布條。


    劍眉星目,嘴唇厚實,貴氣十足。


    一道刀痕從左臉劃到右臉,鼻梁上一個深深的凹痕,徹底破壞了這個英俊的容貌。


    “張文,如何?”男子看著二十歲不到,但眉宇間卻多了陰鬱之意。


    中年男子仔細看著傷口,“還好,發癢是傷口長肉,沒見膿包,這幾日小心別讓汗水糊住了疤痕,要不,戴羃?吧!”


    男子淡淡的道:“成也這張臉,敗也這張臉,遮掩作甚?楊氏消息靈通,楊鬆成難道不知曉我已破相了嗎?”


    有人說道:“本來此事十拿九穩,誰曾想那李誌狠毒,竟然下了毒手。”


    男子微笑,“梁王府從李珍開始都是狠人,一個個和狼似的。我從長安一路追殺李誌,想過他會遁入山中,可就是沒想到他會來北疆。”


    張文冷冷的道:“他若是敢進山,咱們就敢封住出口,李誌在梁王府中吃喝玩樂猶自不足,山中飽一頓饑一頓他受不了。再有,他可知曉如何在山林中生存?所以老夫斷言他不敢進山。”


    男子是趙王李煥的孫兒李索,宗室中有名的俊朗少年,但現在卻破相了。


    張文是趙王府的護衛,修為了得。


    那十餘隨從步履穩健有力,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而被追趕的叫做李誌,梁王府的小郎君,李晗的同母弟。


    李索把布巾重新拉上,揉揉眉心,“李晗在北疆如何?”


    張文說道:“據聞跟著衛王在一起廝混,沒什麽出息,就是混日子。”


    “北疆直麵北遼,衛王殘暴,李晗卻肯跟著他,為何?”


    “上次李晗奉命去草原上辦事被擒,對方索要贖金,梁王府以索要太多為由不肯給,兩邊討價還價,李晗差點死在了草原上,大概是由此對梁王府寒了心,不肯迴去。”


    李索看著張文,“若是衛王出手,你可能抵擋?”


    張文微笑,“小郎君為何要說抵擋呢?”


    李索點頭,“如此我就放心了。”


    他看向北方,“破相之恨,壞我前程,不毀掉李誌,我如何心安!”


    ……


    商人重新湧入了太平和臨安。


    “那些豪商走私的路子被斷掉後就坐不住了,和三大部的可汗一番糾纏,據聞有豪商說除非補償他的損失,否則誰阻攔他經商,誰就是他的敵人!”


    曹穎的微笑中隱含著警惕。


    “商人來了,會帶來貨物,帶來賦稅,帶來就業,老曹,什麽是大治的模樣?百姓有事做,能吃飽穿暖,這便是大治。若是出門一看到處都是閑漢,這等地方多半有問題。”


    楊玄看著那些商人和顧客,愜意的道:“百姓有了錢糧,接著就會為兒孫的前程考量,咱們再宣傳一番,鼓動他們把孩子送去學堂讀書。等十年,二十年……這批孩子長大了,北疆的根基無人能動搖!”


    曹穎的眸中多了歡喜之色,“是郎君的根基!”


    “也是大唐的根基。”


    楊玄看到了李晗。


    “建明。”


    李晗腳步匆匆,“子泰,正好有事尋你。”


    “何事?”


    李晗說道:“長安家中出了些事,這幾日若是有人來尋我,叫他去我那裏。”


    “可要幫忙?”楊玄見他神色從容,就隨口問道。


    “小事罷了。”


    李晗笑了笑,隨即迴去。


    衛王悄然過來。


    “咋迴事?”楊玄見到衛王,就知曉這事兒沒那麽簡單。


    “太子被幽禁後,楊氏有些坐蠟。”衛王說的很輕鬆,“楊鬆成隻剩下了越王這個希望,可要想把越王弄進東宮,還得看皇帝的臉色。”


    可皇帝把獨臂太子丟在東宮中,卻不肯廢除他的太子封號。


    “陛下這是在看熱鬧呢!”楊玄覺得偽帝玩弄權術的手腕真心厲害。


    衛王冷笑,“他是穩坐釣魚台,楊鬆成那條老狗卻坐不住了。可太子沒死,也沒被廢,他作為外祖卻不好開口,於是便想和宗室聯姻,曲線救國,為此還丟出了個女兒楊可。”


    兩條老狗暗戰,想來會很精彩,楊玄有些遺憾自己不在長安,否則叫上小家庭,準備些瓜子茶水,一家子看戲。


    “潁川楊氏家主的女兒多年來都在那個小圈子中婚嫁,此次楊鬆成暗示想尋個宗室女婿,許多人家動了心。”


    衛王譏誚的道:“李珍就催促李晗的同母弟李誌去表現一番,幾個貴公子聚會,趙王府的李索下了瀉藥,想讓眾人出醜,就李誌看穿了,隨即借著上茅廁的機會,一刀就毀了李索的容貌。”


    “狠人!”楊玄問道:“換了你會如何?”


    衛王說道,“他敢下藥,本王就能一腳把他踹進茅廁中去。”


    “可他爬出來,洗洗幹淨,依舊是個翩翩貴公子,比你英俊咋辦?”


    “那等隻看容貌的女子,再美,本王也不屑一顧!”


    大侄子就是這個尿性,有些時候還別扭。


    “後來如何?”


    “那李索乃是趙王心疼的孫兒,以後趙王這個王爵就是由他來承襲,這下被毀容,堪稱是毀了趙王府一半。”


    “那李誌看來也是個無法無天的。”


    “李索被毀容,卻也不哭天喊地,處理了傷口之後,放話說自己的仇自己報,隨即追殺李誌。”


    “也就是說,李誌往北疆來了?”


    “那個狗崽子,和李珍一個模子出來的。”衛王不屑的道:“他不肯躲進山中吃苦,等待梁王府和趙王府交涉,就一路往北疆來了,這是禍水東引。”


    “這事做的,不講究!”楊玄苦笑,“趙王府的小郎君來了陳州,準備動刀動槍,咱們能怎麽辦?”


    迴到州廨,楊玄令人去城門處叮囑守城軍士,發現那兩位貴公子趕緊來報。


    “就為了個女人,值嗎?”迴到家中,楊玄隨口把這事兒告訴了周寧,周寧還在琢磨,花紅已經開始了感慨。


    她的五官比較立體,故作惆悵後,看著多了些韻味。


    如果說花紅帶著些異域風情,那麽言笑就是小家碧玉,說話時有一股溫婉,又或是羞赧的氣息,很是打動人心,“若是為了你呢?”


    花紅一怔,“為了我?怎麽可能為了我?”


    “雙標。”楊玄覺得花紅有些大大咧咧。


    周寧說道:“楊可我倒是知曉,楊氏的嬌女,多少人想娶了去。當初她曾說自己的夫婿定然是頂天立地的男兒,前程無量。如今卻也免不了為家族聯姻。”


    她不禁看向了楊玄。


    和楊可相比,她的運氣好了許多。


    楊玄也想到了這裏,二人相對一視,含情脈脈。


    言笑給花紅使個眼色,悄然出去。


    二人站在門外低聲說話。


    “那李索可是俊美的不行,原先我都曾想過要嫁給他。”


    “那是趙王府的小郎君,花紅你能不能不要這麽白日做夢?”


    “言笑,做人就要高興是不是?”


    “是啊!”


    “那我做白日夢就高興。”


    “郎君呢?難道你就不想……”說到這裏,言笑有些羞赧。


    花紅歎息,“郎君眼光太高了些,都沒正眼看過我。”


    “子泰,青天白日的……快出去!”


    裏麵傳來了周寧的聲音,花紅和言笑馬上端著臉,隻是臉頰漸漸緋紅。


    ……


    駿馬在官道上疾馳。


    清晨的陽光很怡人,路旁的林子中有宿鳥飛起,嘰嘰喳喳的。再往前就是一片田地,農人扛著鋤頭緩緩走在田間,悠然自得。


    馬背上的李誌一邊啃大餅,一邊迴頭看向身後。


    這一路他是白日趕路,晚上歇息,追兵也是如此,可昨夜追兵突然出現,幸虧他沒睡著,及時跑了出來。


    “這個瘋子!”李誌罵道。


    這裏已經是陳州地界了,李誌隻需尋到幾個軍士,就能尋到庇護。


    他覺得這是追兵昨夜突襲的緣故。


    李誌和李晗是同母兄弟,和李晗不同,李誌沒有和父親李珍較勁,在母親去了之後,李誌的日子依舊不錯。


    李珍不是東西,這是公論,但該如何和這個狗東西相處,李誌比兄長更有心得。


    李晗和梁王府若即若離,後來去了草原後,幹脆就不迴來了。


    兄長不在,李誌就成了順位接班人,地位大增。


    想到那位兄長,李誌不禁笑了笑,白生生的牙齒露在晨風中,看著就像是狼崽子。


    這一逃就逃到了午後。


    戰馬長嘶一聲,突然摔了出去。


    李誌在空中一個翻滾,快落地時,單手在地上一撐,一個空翻就站穩了。


    戰馬倒在前方,右前腿變形,噅兒噅兒的叫喚著。


    馬蹄聲在身後傳來,緩緩停住。


    “李誌,為何不跑?”


    李誌迴身,笑道:“李索,許久不見。”


    李索等人下馬,緩緩逼了過來。


    李誌一邊後退,一邊說道:“楊氏相看女婿,當日六人,有楊氏的人扮作是夥計窺探,你遣人下毒……就是你身邊的張文。”


    張文冷冷的道:“信口胡言。”


    李誌一邊說話,一邊想著對策,“當日沒人吃飯菜,於是你便下毒在茶水之中,六個人,除去你我之外,都滔滔不絕,如同是求偶的公雞……”


    李索按住了刀柄。


    “話說的越多,口就越渴,四人喝了不少茶水,當即腹瀉,醜態畢露。”李誌陰鬱的道:“我裝作是喝茶,可一滴未沾,你沒想到吧?”


    李索淡淡的道:“我看到了。”


    他揭開布條,露出了那個醜陋猙獰的傷疤,“我的一生都毀於此。”


    “你不仁,我自然不義。”李誌絕望的發現周圍就幾個農夫。


    “哎!救命!”李誌衝著農夫喊道。


    幾個農夫杵著鋤頭一動不動。


    “哎!好像是要殺人哎!”


    “看著就是貴公子,這等人死一個好一個!”


    “也是,這些人屁事不幹,白吃糧食也就罷了,當做是養豕,可吃了咱們種的糧食,還來禍害咱們,死光了才好!”


    幾個農夫興高采烈的看戲。


    李索緩緩拔出長刀,“在陳州之前我便能將你截住,可我卻放任你進入了陳州,你可知為何?”


    李誌嘿嘿一笑,“哎!都是多年的老友,為了女人打過架,賭過錢,喝的爛醉……何必喊打喊殺的?再說了,你也不敢殺了莪,何必呢?”


    “我是不能殺你,卻能讓你生不如死!”


    “那就……斷一條腿?”


    “你覺著一條腿能與我的臉相提並論?”


    “你是男人,不是娘們,娘們才靠一張臉活著,哎!打個商量,放我一馬,迴頭長安青樓我請……”


    李誌的後方出現了一騎。


    速度很快。


    “請尼瑪!”李誌腳下一動,腳尖挑起一波塵土飛向了李索,隨即轉身就跑。


    幾個護衛大罵,隻顧著看護李索。


    李誌身形極速閃動,直奔那個騎士而去。


    身後衣袂破空聲不絕於耳。


    “哎!兄弟,打個商量,借你的馬用用!”李誌衝著騎士高喊,右手一揮,扔了個東西過去。


    來人接過那個東西,看了一眼,“玉佩。”


    這塊上好的玉佩能買他胯下這匹馬一百次。


    “趙王府小郎君在此,來人避開!”


    張文厲喝。


    來人勒馬。


    下馬。


    揭開鬥笠。


    一臉和李誌三分相像的臉。


    “大兄?”


    李誌止步,愕然,接著跺腳,“也不知道多帶些人手,衛王這般吝嗇嗎?”


    “李晗?”


    李索等人止步。


    來人正是李晗。


    “迴去吧!”李晗說道。


    李索指指自己的臉,“我這裏挨了一刀,那麽,讓他給自己的臉兩刀,另外自斷雙腿。”


    李誌跺腳,“你先下的毒,我沒弄死你就算是厚道。”


    “做人,要厚道。”李索冷笑道:“我毀了容,趙王府不可能交給一個毀容的人,所以,我的一生都毀了。李晗,換做是你會如何?”


    李晗揮手。


    啪!


    李誌捂著臉。小時候兩兄弟也打過架,從不相讓。可此刻他卻沉默了。


    李晗看著李索,“先弄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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